第 74 章
天阴沈沈，江欲行勒紧缰绳，隐蔽在一棵浓荫密布的栎树下，看远处钧凉城上的光景。
这是江团围困钧凉城的第七天。
江欲行如今名义上是个团长，实际指挥的军队，远远超出一个团的编制，除了薛宗耀从热河调来的东路军，还有一支来路莫名的老毛子骑兵。
老毛子很勇，攻城攻得热火朝天，只可惜踩到了王竞雄布下的雷场，不少人出师未捷就客死异乡。
看得差不多了，江欲行放下望远镜，下令例行炮火准备。
八门火炮同时开火，对着城楼就是一顿狂轰滥炸，炮弹像归巢的黑老鸹，打着呼哨吻向城墙，霎时把钧凉城笼罩在漫天彻地的硝烟中。
城上浓烟滚滚，站在江欲行身旁的言璧城突然开了口：“城楼上有个人。”
这边拉来大炮，那边城上的守军就先撤了，怎么会有人，江欲行说：“你眼花了吧？”
“就是有人。”言璧城坚持。
“有人也正常嘛，要是没人我打个什么劲？”江欲行唧歪着，下意识举起望远镜一瞧，一看吓一跳，“那人可不正是……王竞雄？”
王八犊子，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江欲行杀心顿起，虎着脸对言璧城低语：“你眼神还挺好使。”接着猛地冲炮兵营长大喊：“继续开火！瞄准城楼上那个王八蛋，把他轰下来！”
轰下来是不可能的，只要一炮过去，王竞雄就会灰飞烟灭，化作一阵血雾，飘散在风中。
王竞雄何尝不知道危险，他的脑子嗡嗡的，没工夫想为什么没被炸死，在天摇地晃中，他连滚带爬地奔向城楼中央，竹竿挑起一面白旗，在手中费力地晃了又晃，晃了又晃。
炮兵正要开炮，言璧城大声制止：“等等！”
江欲行不是没看到白旗，但是你想投降，对不起，老子不接受，睡我的人时，你难道没想过会有今天？
“楞着干什么，开炮！”江欲行大声呵斥。
“住手！不许开火！都给我住手！”没想到言璧城也反常地强硬。
填完炮弹的士兵们傻站着，面面相觑，他们虽不明内情，但至少知道一点——这个纤瘦白净的小军医，天天跟团座一个被窝里钻，轻易惹不起。
这一秒要是没听他的，等团长反性了，恨不能向他跪地认错的时候，遭殃的还是底下人。
于是只好装聋作哑，磨磨蹭蹭不肯动手，有脑子灵光的，干脆捂着肚子尿遁了。
江欲行火冒三丈，一把揪过言璧城：“你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他已经投降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我眼神比你好使，不用你那破玩意儿也能看清！”
江欲行被他顶得差点没背过气去，重重喘了两口气，缓过劲来，一把搡开他，冲炮兵大吼：“开炮！谁敢违抗军令老子毙了谁！”
言璧城也急眼了，不管不顾地冲到最近一门火炮前，用身体抵住炮口，正要开火的炮兵措手不及，踉跄着退坐到草地上，满脸惊惶地看向江团长。
疯了，真他妈疯了！江欲行愤怒到了顶点，大步流星走到言璧城面前，扬起巴掌狠狠抽了过去，破口骂道：“你被那王八蛋睡出感情了吧！”
这巴掌实打实，带着怒火，挟着风，言璧城哪禁得起江欲行这力道，登时被抽翻在地，雪白脸上迅速隆起五道骇人的指印。
火气发泄出去，江欲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楞了。
部下们觉得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八卦，纷纷打起精神看热闹，以为凭言大夫的暴脾气，必定会捂着脸跳起来大骂团长狗娘养的，然后两人打做一团。
令他们失望的是，言璧城惨淡地歪倒在地上，用袖子揩了揩嘴角的血，怆然地看了江欲行一眼，挣扎着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璧城……”
江欲行楞怔着看他的背影，脑子有点发懵，身上阵阵犯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自己竟然当着这么多人，抖露了他和王竞雄的事……混账！他毫不顾忌地擡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真他妈混账！
眼见得言璧城往钧凉城的方向去了，更没人敢往那边放一枪一炮，江欲行拔腿追上去，只听部下在后边喊：“团座，危险！”
江欲行耳边呼呼刮着风，很快追上言璧城，从背后耍赖似的抱住他：“我错了！璧城，是我混蛋，我给你赔罪！”
言璧城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挪不动步，冷言冷语：“你说得一点不错，我现在正要去找他，让你的人开火，把我和他一起炸成灰吧，江团长！”
“不！不要这么说，是我气迷了心，你打我骂我都行，先跟我回去，这里危险！”江欲行死缠烂打，绝不松手。
“好，”言璧城冷漠地点点头，“让你的人停火受降，进城后不要伤害无辜。”
江欲行像条不甘心的巨蟒，摇头摆尾地吐着信子：“我这都是为了给你报仇，你受的委屈，屠了整个钧凉城也弥补不了。”
“去你娘的吧！老子是个医生，不是屠夫！没你那杀人的嗜好！”言璧城狠狠挣开他，说话间又要走，江欲行连忙偃旗息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什么！行不？”
言璧城默不作声，江欲行盯着他的脸，说不心疼也是假的，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全须全尾救回来的小宝贝儿啊……他越看越稀罕，无限爱怜地伸手去揩言璧城嘴角，那里已经显出青紫来，一碰，言璧城就炸了毛，一肘子怼在他的胸口上，痛得他登时弓起后背，哭咧咧地抱怨：“你还真还手啊！”
“呸，狗东西，让你打我！”言璧城愤然啐了他一口，掉头往回走。
江欲行顾不得痛，追上去，摇着尾巴问：“你说说，你的医者仁心怎么一点不用在我身上……”
“狗东西，你也配？”言璧城压根不拿正眼瞧他，骂骂咧咧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