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庄献恩坐在二楼的客厅,竖着耳朵,听隔壁叶青阑卧室的声响。
将近中午了,依旧无声无息,他等得不耐烦,擡手看了眼表,把管家喊进来,板着脸质问:“你确定今早没给他打针?”
他知道管家心软,说不定看叶青阑可怜兮兮的样子,就自作主张给他用药了,说来也是,那张脸蛋随便卖一卖笑,谁能顶得住?
想到这里,庄献恩甚至生出一种恶毒的猜想,目光不由往管家下半身瞄去,越发狂躁:“那他为什么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还不找我!为什么?!”
管家被他吓了一跳,胖脸上的肉抖索着,身子矮了又矮,低眉顺眼的:“少爷,真……真没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咋回事。”
管家后背上冷汗涔涔,虽然自己年纪大得够当庄献恩的爹,但说实话,他有点怕他。
他一辈子可以算老实本分,坏也坏不出什么花样,但见到庄献恩这种年纪轻轻心狠手辣的家夥,他忍不住要打怵,而这一切恐惧,基本来源于这些日子他耳闻目睹的,庄献恩对叶青阑的所作所为。
在他看来,自上次从医院回来,主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日渐疯狂,简直残暴到令人发指,拿叶先生出院当晚来说,那晚房间里传出的叫喊丶咒骂丶嘶吼以及打砸东西的巨响,一直延续到后半夜,整个公馆人心惶惶,都以为第二天一早要办丧事。
但很意外,叶青阑没死。
不过养了许久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浑身还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新伤,不致命,但密密麻麻的,那模样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张饱蘸了红墨的渔网,啪,摁在一块纯白的丝绢上。
浑身血淋淋的,就剩一张脸还白净俏生,越是这样,越触目惊心。
观摩着自己的杰作,庄献恩手指玩弄着一把蝴/蝶刀,俯身凑向委顿在墙角的叶青阑,继续执着地问:“阑哥,你到底爱谁?你再说一遍。”
叶青阑厌恶地别过脸去。
白天跟薛靖淮说了几句悄悄话,不知怎的就点燃了火药桶,炸出了庄献恩的本来面目。他狭隘,残酷,有着几近病态的占有欲,他折磨了叶青阑大半个晚上,目的就是要问出一个答案,直白赤裸,不容含糊的——你爱我还是爱他?
叶青阑吃吃地笑,笑他幼稚。
但疼痛分外真实,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划过眉梢,就要落进眼睛里。
他想擡手擦一擦,没有力气,煞白的唇上带着讥讽的笑意:“我爱他。”
唰!话音刚落,刀影一闪,血痕斑驳的胸口又添一道新伤,庄献恩猛地抓起他的手腕摁在墙上,镣铐的锁链撞得叮当作响。
庄献恩眼睛赤红,额上青筋暴起,发了狂地吼:“不对!你重说!你说你爱我,你快说!”
“我爱他。”叶青阑被拉扯得摇摇晃晃,伤口发炎让他极度虚弱无力,疼痛却又逼着他头脑清醒。他微张着嘴,艰难呼吸,脖子终于找到个稍微不那么痛苦的角度,让脑袋抵着墙,仰着头嘶嘶喘气。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泼洒下来,他被强光刺了下眼睛,不由微微阖上眼,惨笑着,依旧很执拗:“我爱他。”
这三个字很神奇。放到以前,他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但现在张口就来,一遍又一遍,丝毫不会脸红害臊。
庄献恩不爱听,他就偏要说,哪怕说一次挨一刀,也要说,有种自虐般的上瘾。
他隐隐觉得,这种任人鱼肉日子就快要到头了,庄献恩会比他先熬不住,比如你看,他现在已经拿不稳手里的刀。
这么想着,叶青阑心里又涌起一阵苦涩,更多的是遗憾,这个字眼,这句让人脸红的情话,他只后悔没有亲口对薛靖淮说过。他知道薛靖淮一直在等这句话。
曾经有机会,可是阴差阳错的,都错过去了。以后还会有机会吗?他不知道。就算有机会,得知他在庄献恩这里遭遇的一切,薛靖淮还会接纳他吗?他不敢奢求。
毕竟令薛靖淮着迷的,从来是那个清白如梨花一样的叶老板,而不是这个千疮百孔任人糟践的家夥,再说,薛宗耀死得不明不白,薛靖淮有血海深仇要报,怎么顾得上自己?
想到这里,叶青阑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轻蔑,他哑着嗓子,声音冰冷:“你听好了,你比不上……薛靖淮的……一根手指头。”他笑得挑衅,嘴很硬,“我就算……爱一条狗,也不会……爱你。”
果然,庄献恩简直要被他气疯了,抓着他的肩膀猛烈地摇晃,抽他耳光,便抽边吼:“不!你爱的不是他!是我!是我!”
一连抽了不知多少下,收了手,庄献恩像一头斗败了阵的野兽,气喘吁吁,左右环顾,抓起那把刀,冲叶青阑恶狠狠比划,“记住了吗,你应该爱的人是我!你快说!说你爱我!”
“不。”
……
庄献恩最终没有遂了叶青阑的愿。虽然叶青阑的皮肤很软,但骨头是真硬。无奈庄献恩狠不下心杀他,扪心自问,他是爱他的阑哥的。
那股子疯劲过去后,庄献恩开始认真考虑起来,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叶青阑的心?
他不理解,自己和阑哥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从前不是很要好吗?怎么一谈情说爱,阑哥变成了那副不可侵犯的模样?自己哪点不比那个姓蔡的姓薛的强?跟谁睡不是睡,装什么贞洁烈夫?!
看着叶青阑遍体鳞伤,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庄献恩脑海里突然蹦出个好主意,他笑着蹲下去,食指挑起叶青阑的下巴,温柔地问:“阑哥,你疼不疼?”
不等叶青阑反应过来,他擡手抚过叶青阑被汗水湿透的脸,轻声说:“我给你止疼好不好?”
叶青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反应过来,眼里顿时充满了惊骇,绝望地丶徒劳地摇头。
庄献恩满意地欣赏着他的恐惧,然后亲自给他打了吗啡,美其名曰,缓解伤口疼痛。
一连用了六七天,他知道,叶青阑这辈子也逃不出他的手心了,还有什么比瘾更能拴住一个人的心呢?
就这么想着,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爱叶青阑何尝不是上了瘾?既然无法自拔了,那就拉着他一起沦陷吧。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未免太贪心,得到了人还不够,还想得到他的心。可人不就是贪婪的吗,一辈子能遇到几个让自己神魂颠倒的人,贪心一点怎么了?
可惜那个人的心,早就归了那个姓薛的王八蛋!庄献恩想到这里,恨意有如潮水般涨起来。
庄献恩后悔没有派人跟过去,找机会一枪毙了薛靖淮,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老徐会派人解决他,或者,等他找上门来接叶青阑的时候,直接把他做掉。这一点他有信心,薛靖淮只要不死,一定会来。
在叶青阑逐渐沦陷的一个礼拜里,薛靖淮每天都活在痛苦的煎熬中。
他不理解,根据他提供的线索,通过多方打探,庄公馆位置都已经锁定,为什么郭渺迟迟不召集人马把青阑救回来?他非常不理解。
虽然青阑没有多说,但他再糊涂也能看出来,叶青阑受委屈了,天大的委屈,他连想都不敢细想的那种委屈!一细想,心就狠狠地揪着痛。
郭渺忍受着他的抱怨纠缠,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薛靖淮这是关心则乱。他们早就调查过了,庄献恩的背后不仅有徐蔚山丶日本人,还有个神秘的洋鬼子爹,听说是美国人,与工部局及租界美国驻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敌我力量对比悬殊,谁都能看出来,薛靖淮怎会不清楚?
现在马仲麟跟徐蔚山沆瀣一气,日本人蠢蠢欲动,广东的势力在上海几乎被清除殆尽,就算有坚守前线的同志,也都被迫转入地下秘密开展工作,像郭渺一样躲躲藏藏,此时要他们大张旗鼓去租界抢人,就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郭渺的理智不允许他任由薛靖淮胡闹。
人是要救的,但要从长计议。
这些日子,万疆云从薛靖淮口中多少也听说了一些过往情况,他安慰薛靖淮:“没事的,他们既然是主仆,现在对叶老板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那小子我第一眼看到就不顺眼,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薛靖淮恨之入骨。
“郭先生也在想办法,一定能救回来的,你着急也没有用,该吃饭得吃饭。”
“小兔崽子敢动青阑,我活剐了他!”
“……”
这人无可救药。万疆云无奈地摇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