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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

前线两军对峙,僵持不下,京津的报纸都说薛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死了最高统帅,竟也能在薛靖淮的惨淡经营下,跟老徐的军队分庭抗礼。

好事者甚至翻出当初谢至柔在奉军手下惨败的旧事,两相比照,对小薛司令好一番猛烈吹捧。

薛靖淮看了,心里直道狗屁,捧杀这一套,他可不吃。

薛家究竟实力几何,他心里有数,若单靠自己,再加上库伦的旧部,即使能抵挡奉军一时,也终究会被老徐南征的车轮碾碎,毕竟,老徐紧紧攀住日本这棵大倭瓜秧子,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他原本只想查清薛宗耀被害的真相,报了父仇就去找心上人,然而,等真被推到这个位置上了,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为了不让老薛留下的家底就此断送,更为了不让老徐的狼子野心轻易得逞,他考虑再三,决定亲自上一趟北京,去求戴总统。

其他军官纷纷劝阻,认为发电报就能解决的问题,司令何必以身犯险?唯独罗副官没有反对,甚至愿意贴身护卫薛靖淮往京城走一趟。

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薛靖淮拍了拍罗副官肩膀,不愧跟了老头子那么多年,还是你懂我。

于是俩人连随行卫兵都不带,乔装成平民,赶着一辆牛车,趁夜潜出督军府,避过交战区,车风尘仆仆地上路了。

到北京时,是个灰沈沈的阴天。

薛靖淮不敢去商府借宿,一怕商府已被人监视,贸然前去会暴露身份,二是商隐还在牢里关着,老头子至死没有把他外甥捞出来,薛靖淮自觉没脸面对姑父姑母。

落脚的地方,选在前门一个不起眼的旅社。安顿下来,薛靖淮向总统府去电。

戴总统在电话那头,听他说明来意,一声叹息,静了半晌,说:“后天上午会见比利时公使,你跟他们一起来,晚些时候,你去趟东交民巷。”

薛靖淮正揣摩话里的意思,那头咳嗽了几声,苍老的声音又传来,颤颤巍巍,听着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小薛,这个时候你还能记得我,我很高兴。”

薛靖淮一听,觉得不对劲,再一寻思,拿话筒的手就开始发抖,心里既忐忑,又害怕——但愿是自己多疑了,可他不得不往那方面想,难道连总统府也被老徐监视了?

如果……如果连堂堂总统都被软禁起来——按老徐不择手段不讲体面的斗争风格,并非不可能,那他这一趟所谋求的援助,就真成了水月镜花了。

他心头乱糟糟,隐隐约约感到恐怖,后来戴总统还说了什么,他压根没听进去,敷衍着挂了电话。

刚到旅社,放下行李罗副官就不知去了哪里,薛靖淮独自坐在窗边,反覆寻思那几句话。外边天色阴沈,铅云密布,寒风从未关严的窗缝中往屋里钻,吹得他心头白茫茫一片。

直到傍晚罗副官才回来,刚进门,屁股还没坐稳,薛靖淮抓着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通,满脸沮丧地问:“你说说看,戴公什么意思?”

罗副官却显得毫不意外,掠过他,走到镜子面前,小心地撕唇上的假胡须,边撕边说:“戴公究竟有何深意,我也说不好。”

“他该不是被人控制了?”

罗副官动作滞了一下,脸上透出点笑模样:“也没准。”

“你怎么……”薛靖淮被他这副从容态度搞得一头雾水,“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罗副官坐下,埋头脱靴,换上旅店提供的拖鞋,把自己陷在单人沙发里,摩挲着扶手,似乎在考虑什么。

盯着薛靖淮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慢吞吞地说:“有件事,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我生什么气?”薛靖淮莫名其妙,“你有话就说!有……”

他硬生生把“有屁就放”四个字憋了回去。

算了,客气点,罗副官是老头子给他留下的宝贵遗产,虽然这么说有物化下属的嫌疑,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没有罗景沅这个宝贝,他能不能逃出上海都是个问题。

不过,他可真受不了罗景沅这神神叨叨的一出,打太极打疯了吧。

透过那张不露辞色的脸,薛靖淮似乎窥到点诡秘的用意,忽地,脑中闪过一线灵光,他不假思索又带着点儿猜忌地问:“你该不是,故意骗我来北京的吧?”

罗副官睁大眼睛:“骗?北京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我的少爷。”

“噢。”薛靖淮想想,也对哈,治不了他,只好装作疾言厉色,“你别卖关子了,打什么鬼主意快告诉我,这是命令!”

罗副官却把眼皮一耷拉,不买账:“这个世界上能命令我的人,只有你爹。”

此言一出,房间里顿时陷入沈默。

薛靖淮正伤感着呢,听罗副官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傅聿阁?”

对于这个失散许久的小兄弟,薛靖淮当然没有忘记,不过发生了这么多事,突然提起这个名字,难免有恍如隔世之感,“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你当初临阵脱逃,去南方找叶老板,后来他也做了逃兵,逃回了北京。”

“临阵脱逃”四个字听得薛靖淮想打人。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话咋能这么说呢,他堂堂司令也是要面子的。

他不高兴,但也不能把罗副官咋样,嘟囔:“哦。然后呢?”

“你不知道……当然了,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傅聿阁这个家夥,攀上高枝了。”

薛靖淮眉头一皱,感到事情并不简单:“他入赘了?”

“不,傅聿阁有个结拜兄弟,落难时救下的,后来才发现,此人大有来头。”说到这里,罗副官沈静的神情也不免起了波澜,露出一副世事难料的样子。

薛靖淮的脑子终于好使了一回,脱口而出:“你说李作虎?!”

回忆立刻鲜活了,那个倒霉催的小泥腿子,长一身腱子肉,身后带个拖油瓶,听说被傅聿阁捡到前差点都要断了气,就那家夥——能有什么来头?

罗副官微微笑了,探过身来:“他,是李湛樵的儿子。”

薛靖淮简直被这个消息震得目瞪口呆,说话都打磕巴:“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叫李作虎,本名叫李琰,他爹死后,他被人追杀,一路从江苏逃难到了北方,隐姓埋名,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为他爹报仇。”

“为什么?李湛樵不是自杀吗?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不过是对外制造的假象罢了。”罗副官舒服地仰靠着,目光散淡地望着天花板角落的一块水渍,事不关己的口吻,“李湛樵功成名就,又大权在握,有什么理由自杀?”

“可能是为情所困?”薛靖淮喃喃地猜测。

罗副官眉毛一挑,斜他一眼,嘴角意味深长地勾了下,“你说到点子上了,但也不全对,他的死有或许有点这方面的原因,但是,几十岁的老狐狸,以身殉情,说出去谁信?”

“我信啊!”薛靖淮想也没想接了一句。

罗副官让他噎了一下,楞了半晌没说出啥,若无其事地低下头,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水。

“到底怎么回事?”薛靖淮见他不说话了,忍不住推他一把,像推个卡壳的留声机。他已经被绕糊涂了,但又隐约感到,罗景沅似乎在背着他下一盘棋。

“据说,他是被日本人暗杀的,原因是跟万疆云纠缠不清。”罗副官慢悠悠开口,话说一半,特意顿了顿,观察薛靖淮的反应,“现在少爷你应该知道,杀李湛樵的人是谁了吧?”

“横……香取弦?”

“没错。”

薛靖淮真想一把捏碎了横山雾屿那个小鬼子的骨头。

一转念,想到万疆云,又感慨这家夥没白长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真是传奇,真是风流!处处留情,处处都是他的倩影!

只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罗副官见他出神,清了清嗓子,说回正事:“李作虎现在回到江苏,纠集了李湛樵的旧部,自任江苏督军,麾下现在有三个师加四个混成旅。少爷你看,这实力如何?”

薛靖淮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一个人,怎么做到的?”

“背后自然有人支持,但大可放心,决不会是日本人。”罗副官试探地问,“要是有了这样的盟友,还愁扳不倒老徐吗?”

出乎罗副官意料,薛靖淮没有表现出惊喜,反而挑着眉,看说客一样看他:“难道结盟没有条件?我不信。”

“有,李琰说,他要万疆云死。”

“什么?!”薛靖淮被这话惊得跳起来,心头漫过一阵寒意,恶寒。什么深仇大恨,上来就要人头?

“李琰要我们杀了万疆云,当然,如果下不去手,绑了给他送去,他亲手处理也行。”

薛靖淮下意识摇头,印象中,李作虎相貌堂堂,忠厚老实,无论如何不该是个这样狠毒的人。而且不用考虑,要他踩着万疆云的尸体建功立业,不论打着多么漂亮的旗号,他都做不到。

“少爷,要我说,这个事儿得权衡。”相比薛靖淮,罗副官表现理智,甚至冷血,“舍弃区区一个万疆云,薛家就能东山再起,军座就能大仇得报,何乐而不为?”

“别说了!”薛靖淮蛮横地一挥手,不愿再听他的混账话,“没得商量,门儿都没有!”

罗副官听薛靖淮咆哮,冷眼瞧着他一脑袋旺盛的杂毛,颇想给这榆木疙瘩一枪托。瞥了眼窗外,北京城的冬天开始飘雪,他顺从地闭上嘴,给薛靖淮一些接受现实的时间。

薛靖淮正在气头上,估计还想不起来问,为什么李作虎要让他杀万疆云。

其中的前因后果,罗副官想,如果自己不说,薛靖淮或许永远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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