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其他 > 囚风 > 第 108 章

第 108 章

那天虽然万疆云喊累,但马仲麟的话出奇的多,或许是突然得到一直惦记的人,多少有些兴奋过头,他没有完事倒头就睡,而是抱着万疆云不撒手,还说了很多体己话。

万疆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愿意帮自己——别说喜欢,喜欢一钱不值,他不相信除了薛靖淮那样的天生情种,还有哪个手握重兵的军阀会为了爱情,甘愿赌上自己的政治前途。

“你放走了薛靖淮,就等于背叛了香取弦,香取弦能放过你吗?”万疆云淡淡地说。

老马从背后搂着他,发出一声无所谓的笑,万疆云能想象到他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香取弦算什么东西!我高兴了拿他当盟友,不高兴照样收拾他!”

他说这话,语气除了轻慢,还带着赌气的意味,一想到香取弦跟万疆云那层关系,他对香取弦就绝无好感。

“香取弦那点小心思,我看得明明白白,他不敢正大光明地打,就勾结张尔轶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看这上海丶浙江,是他打下来的吗,不还是我吗?”

万疆云讥讽他:“这么说,咱俩是一丘之貉,都是汉奸咯?”

马仲麟不爱听这话:“别瞎说,这不叫汉奸,这叫政治投机,要不是老徐许诺的军费,我才不蹚这浑水,我在汉口呆得挺好。”

“现在怎么办?还能回得去吗?”万疆云看他这副振振有词的样子,有心泼他冷水。

“香取弦敢杀了我不成?!”马仲麟被激起了斗志,可不能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现在上海大半的军队听谁指挥,还不是听我老马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疆云闭着眼睛说,声音透着疲惫,“你小心点好。”

“知道知道!”马仲麟就当万疆云在担心他了,心里喜滋滋儿的,又抱着他啃了几大口。其实,除了万疆云同意以身相许,他对薛靖淮的出手相助,还搀着别的原因——他要为马浣芳报仇。

在他看来,马浣芳死在徐府,死得那叫一个蹊跷,而就在妹子死之前没多久,老徐还纳了个新姨太太。这明摆着的事,谁能不往坏处想?

更不用说,他派人悄悄打探过,马浣芳是在去了保定督军府回北京后猝死的,马浣芳死的同一天,薛宗耀也暴病身亡,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认准了,可怜的芳芳,肯定是做了徐蔚山的棋子。

怀疑一旦产生,便禁不起细寻思。马仲麟原本态度就十分骑墙,只是受了妹子的怂恿,再加上徐蔚山巨额军费的蛊惑,才同意出兵攻打万疆雪。现如今恩仇反转,妹夫成了仇人,他自然要摆出对待仇敌的态度,那就先拿香取弦开刀吧!

所以万疆云乍一露面,惊喜之馀,他脑海中的计划几乎立刻就成型了。

他要放了香取弦的敌人,睡了香取弦的男人,然后等薛靖淮带兵包围总理府的时候,再冲上去给老徐补上几刀。

他为这乱世中的骑墙哲学自鸣得意,也为能借刀杀人给妹子报仇感到痛快。毕竟,老马家一朵鲜花插在徐蔚山这坨牛粪上这么些年,不仅没得到滋养,反而不明不白地蔫了,这口恶气必须出尽。

老马的这些心思,万疆云是无从知道的,但老马觉得也没必要让他知道,反正自己豁出去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他还能总忘不了香取弦那个小鬼子吗?

万疆云这种人,阅人无数,越是这样,越要用真情去笼络,感化,掺了一丝虚情假意,都骗不过他的眼睛。

老马嘴很甜,蒙在被窝里,把这些年团在心中的暗恋,扯毛线一样,一截一截,抽丝剥茧,扯给万疆云听。

万疆云听了个左耳进右耳出,一点儿没往心里去。听着甜言蜜语,他努力保持清醒,陪人睡一觉换取利益而已,哪来那么多戏?他劝自己。

万疆云在马公馆住下来,做了秘密情人。马仲麟给他打包票,等回到汉口,老马我拿八擡大轿把你娶回家,你乐不乐意?

万疆云嘴角上带笑,凉薄得像听什么笑话,附和:“乐意。”

薛靖淮到了苏州,早有郭渺提前联系的同志前来接应,他和罗副官等人改名换姓,在同志协助下混过检查,前往南京,然后秘密乘车北上。

与郭渺在苏州分别时,薛靖淮千叮咛万嘱咐,拜托务必帮他救出叶青阑,行动要尽快,人救出来后找个秘密地方安置好,等他回来接。

薛靖淮一想到叶青阑临别前的反应,就难受,五脏六腑油煎火烤一样,他顾不得吃醋,也不要什么男人的颜面了,如果现在唯一有能力救叶青阑的人是蔡淳,他愿意给蔡淳跪下。

不得不说,郭渺对这件事十分上心,回到上海,立刻给远在广州的哥哥发电报。

郭嵩云看完弟弟的叙述,想起跟叶青阑的几面之缘,不知在别后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说起来,连叶青阑长什么模样,他都不太记得清了。

那人的模样像受了潮,模模糊糊,记忆里只留下一个纤薄惨淡的身影。

郭嵩云马不停蹄,拿着电报去请示蔡淳。

那天阳光灿烂,蔡淳居住的小洋楼外树影婆娑,鸟语花香,他脚步匆匆穿过草坪,正要进楼,被一个柔婉的女声喊住了:“郭旅长。”

郭嵩云脚步一顿,猛回头,立刻转身立正:“夫人好!”

夫人打着小阳伞,穿一件黑底红花的紧身旗袍,上下打量了一眼戎装的郭嵩云,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信封上,皮笑肉不笑:“郭旅长走得这么急,是有什么要紧事?”

郭嵩云干笑两声,点头称是,夫人却没有放他进门的意思:“是广州的事,还是上海的事?”

郭嵩云不避讳:“夫人明鉴,是上海……叶先生的事。”

他记得,夫人私下跟他交代过,说蔡军长既然来了广东,自然要把工作重心都放在这里,从前在北方的那些风月往事,旧交故人,都要放一放。

郭嵩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凝视着夫人那张薄而精致丶将启未启的红唇,生怕里头吐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让他为难,里外不是人。

果然,夫人沈吟了片刻,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微笑道:“把信交给我吧。”

郭嵩云怔了怔:“夫人,这……”他能猜到,这封信一旦交出去,相当于把叶青阑获救的希望也一并交出去,捏到这个女人的手里。

他不死心,试图转圜,把叶青阑的情况简单汇报后,劝道:“夫人,叶先生的情况,眼下只有军座能救他,他们毕竟曾经……”

就此打住,不能往下说了。都明白。

夫人神色淡淡的,边听郭嵩云讲话,边点头,等他说完了,叹口气:“先生现在日夜操劳,为革命殚精竭虑,此时让他为叶先生分心,你身为下属,于心何忍?”

郭嵩云知道她说得对,解救叶青阑,可不是派支军队去租界抢人就能成的,上海,尤其公共租界内,各方势力错综覆杂,蔡淳在广州就算再有实力,对那儿也是鞭长莫及。要想救人,确实要耗费一番心力。

“夫人,事情虽难,但若是见死不救,恐怕日后军座过问起来,卑职不好交待。”

“谁说不救?”夫人觑他一眼,“只是需要相机行事,若是贸然行动,失败事小,要是破坏了……”她顿了下,没说完,露出个忧虑的表情,话里话外点郭嵩云,“郭旅长是聪明人,明白的吧?”

郭嵩云点头,低声应着:“卑职明白。”他当然明白,老徐一直想打到南方来,而蔡军长受到革命感召,也有意挥师北上,如今筹备革命是头等大事,谁让蔡军长分心,谁就是罪人。

“好。”夫人也不多废话,“把信给我,你回去吧。”

郭嵩云就这么把信交了出去。

临走时,夫人特意叮嘱,未得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人马,否则军法无情,到时候,蔡军长也救不了你。

郭嵩云掂量着这句话的份量,心里很清楚,蔡淳为人尚有几分宽仁,这个女人却是真正的狠角色,背景深厚,手段毒辣,得罪不起。

他思来想去,短暂的思想挣扎后,下了决心,犯不上为了叶青阑去触夫人逆鳞,至于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缠,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老子反正要撂挑子了。

他大步流星走了,给郭渺回了三个字,别管了。

郭渺捧着哥哥的电报,心沈了下去,他想,坏了,这可怎么跟薛靖淮解释?小薛司令一去无音讯,芳踪难寻,一旦登报必定打草惊蛇,现在救命稻草没了,那个被囚在深闺里的叶老板怎么办?

郭渺少年意气,比哥哥仗义,他同情叶青阑,连蔡淳都指望不上了,可见人心难测,平日千好万好,一到关键时刻,多少陈年旧情都不管用。

他开始自己琢磨办法,找机会,君子重然诺,他非要帮薛靖淮把人弄出来不可。

薛靖淮回到北方,从勉强支撑残局的几个师长手中接过指挥权,跟奉军在固安丶高阳一带狠狠干了几仗,与此同时,罗副官找人验出了薛宗耀的真正死因,不出所料。

薛靖淮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面是奉军疯狂进攻,一面是迟迟见不到叶青阑,还有不得不直面的,林颂白对他和薛家彻彻底底的背叛。他心中难受,背着杀父之仇,还要为爱人牵肠挂肚,大脑时刻紧绷,没一个晚上不做噩梦。

唯有亲冒矢石,把自己置身于枪林弹雨中时,才能稍稍忘却痛苦。

他这么做,多少有点故意找死的意思,可事情就是这么怪,他死不了,战场上流弹嗖嗖乱飞,炮火轰天震地,刀光血影,伤不了他一分一毫,仿佛冥冥之中有神佛护佑。

薛靖淮想,一定是老头子在天上保佑他。

边防军旧部中不愿跟着林颂白投靠张尔轶的军官,听说薛靖淮囫囵个从南边回来了,纷纷拉着队伍赶来增援。

薛靖淮在里头看到个别陌生的洋面孔,一问才知,是江欲行落败后逃回库伦的残兵,这些老毛子年纪都不大,白皮肤蓝眼睛,见到薛靖淮,壮着胆子凑上来,用生涩的中文问:“叶廖马……在哪……你知道?”

“不知道。”

薛靖淮只能实话实说,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漂亮的叶团长,还是在万疆雪的车上。但那时匆匆一眼,车窗后一个模糊挺拔的身影,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叶廖马。

他们后来都去了哪里呢?薛靖淮不得而知。

越想,越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万疆雪丶叶廖马丶万疆云……这些旧相识,就像秋风中抖索的落叶,时局激荡的狂风一吹,便飘零四散,不知所踪了。

于是他倍加思念远在上海的叶青阑,在紧张得快要失心疯的日子里,只有靠着对与叶青阑重逢的期盼,才能鼓起些许撑下去的勇气。

如果连叶青阑这个念想都没了,他难以想象自己会怎样。

薛靖淮与别人不同,别的军阀靠战争丶靠权力丶靠分疆裂土称霸一方活下去;而他自打遇到叶青阑,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地转了性,变得志气浅,骨头轻,视名利如浮云。

“情”之一字,重于千斤,套在他身上,成了一道无人可解的枷锁。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情敌——蔡淳那么有本事,从租界里捞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