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薛靖淮淡定地取下望远镜，扭头瞅他一眼：“江欲行？瞧你激动那样，罗副官跟他一起吗？”
“没有，属下没有看见副官长，但江团长带了一队白俄兵，那阵仗瞅着可猛！”士兵在江欲行手下干过，见老长官囫囵个回来了，高兴得热泪盈眶。
薛靖淮笑了：“长他人志气，老毛子有啥猛的？你好好操练能比他们猛！得了，快叫江欲行过来见我。”
“是！”士兵去了。
江欲行来了。
进门就撞见大张着双臂的薛靖淮，结结实实一个拥抱，毫不见外。江欲行心想，小薛司令果然跟传说中一样，没有架子，不讲排场。
说起来，这是两人第一次亲眼见到对方，从前交流只在电文书信中，薛靖淮热情礼遇，江欲行见了他也不生分，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叙了些旧事，把关外情形一五一十汇报给他。
原来罗副官须辅助张鹿芝与敌人周旋，脱不开身，他听闻这边打仗了，带着替薛靖淮新纳降的白俄部队过来增援，还说叶廖沙这人可用，只要发饷，任君驱策。
江欲行的到来无异雪中送炭，薛靖淮当然高兴，问他日后如何打算。
说到这个，江欲行多少有点扭捏，支支吾吾透露出此行另一个目的：听说王竞雄的军队也来了，他猜测言璧城应该也会来，他要活捉王竞雄，救回心上人。
江欲行没好意思说，没有言璧城的日子，他成天成宿睡不着觉。
如果他有机会跟王竞雄交流一下为夫之道，估计双方会达成惊人的共识——言璧城对他们来说的确算是一颗优质人形安眠药。
王竞雄为了避免出征在外的相思之苦，也为了还能睡上安稳觉，一反常规地，不远千里把言璧城带来了。
江欲行和薛靖淮会谈之际，在寒风呼啸的行军路上，言璧城正坐在运兵卡车的车斗里，两手交叠抓住敞开的衬衣领子，抻着一条青红皂白的脖子，呼哧带喘地对王竞雄破口大骂：“滚！你他妈给我滚下去！别碰老子！”
王竞雄苦着脸坐在对面，揣着手，目光带点儿放荡后的迷茫，明显被骂得有点发懵。
既然必须出门，他想让言璧城舒服点，本打算安排辆轿车，但行军山遥路远，轿车不耐造，所以特意安排了辆大卡车。给车斗蒙上厚帆布，里头铺上皮毛褥子大厚棉被，再备些酒水，生个暖炉，天寒地冻的时候钻进去搂着美人睡一觉，那滋味是相当的美。
这不才刚睡了一觉，言璧城心态就崩了。
此时此刻，言璧城感觉自己真是格外凄凉丶凄惨丶惨绝人寰，在公馆里没事儿挨□就算了，结果还要被迫随军出征在这荒郊野外，在这冰天雪地，在这么多士兵的眼皮底下——虽然也蒙了层布吧，没有什么鸟用——让王竞雄这样肆无忌惮地凌辱。
他能做的，就是除了骂人的时候，随王竞雄怎么折腾，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顶天立地，他虽然提枪上阵杀敌不算得力，但凭着一身医术，悬壶济世也未尝不可，为什么偏偏沦落到如此下场？
由自己的身世，想到王竞雄的无耻，再想到江欲行当初的固执，言璧城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心寒，江欲行那个狗东西！到底活着呢还是死了？也不托梦给个准话！
其实王竞雄挺不像样的，士兵们都在扛着枪跋涉，他却带着美人寻欢，这不是明摆着扰乱军心吗？就这样的军队还能打仗？传出去还不得把老徐和香取君气死。
但他不管，不仅不藏着掖着，还允许随军记者对着移动香闺大肆拍照，广为宣传，消息也传得快，很快身处薛靖淮营中的江欲行便得知言璧城真的来了。
江欲行捧着报纸，心都要跳出来，恨不能立刻拉着队伍去找王竞雄拼命。
但薛靖淮给他的任务是抵抗从锦州而来的日军，同时还要提防日本人从秦皇岛登陆抄他们后路。
一旦发现言璧城近在咫尺，江欲行时刻磨刀霍霍。原以为以逸待劳占住先机，结果碰上了硬茬。
次日，不到凌晨三点，一场夜雪后的天空黑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在全军防守最松懈的时刻，战斗猝不及防地打响了。
敌军搞夜袭，所有鬼子都疯了似的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直奔薛靖淮的阵地杀来。
他们压抑得太久了，从前还混杂在张尔轶的军队里装一装人，现在日本帝国俨然已成老徐背后的主人，而薛靖淮竟然想把手伸到关外，染指他们的“地盘”，他们当然要誓死捍卫天皇陛下的利益。
偷来抢来的东西，在自己怀里捂久了，就理所当然认为是自己的。强盗都这个逻辑。
自开始打仗，薛靖淮夜夜和衣而卧，枕戈待旦。这天晚上，他听到第一声枪响便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紧急命令各部按提前的部署有序应战。但日军攻势异常猛烈，很快攻破防线，调来意制高射炮对准薛靖淮的指挥部一阵狂烈轰击，幸好防空工事修得坚固，在天摇地撼的爆炸声中，薛靖淮还能有机会带着指挥部全员从事先挖好的地道中转移。
敌军火力集中，杀红了眼。炮弹炸得硝烟四起，马克沁机枪密集扫射，街头巷尾上血肉横飞，薛部士兵伤亡惨重，无辜平民虽被薛靖淮提前疏散进山，但在双方猛烈的炮火摧残之下，小镇几乎沦为废墟，百姓家园尽毁。
指挥部转移至城外，继续和日军相持作战，从黑夜打到白天，又从白天打到黑夜，除短暂休战外，彼此轻重机枪一刻不停地疯狂收割对方血肉之躯，打得满世界飞沙走石，尘烟滚滚，尸横遍野，滴血成冰。
两天激烈的恶战下来，双方均有大批伤亡，薛靖淮不得不承认，小鬼子委实是个强劲的对手。在自己有限的兵力下，要打败他们，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他逐渐感到力所不逮。
毕竟，增援部队日前才从北京出发，且是踏着王竞雄的后尘，猴年马月才能抵达？
说到王竞雄，还有坏消息。据说王竞雄已经突破他在山海关的防线，推进到距他十几公里的地方了，等休整完毕正式投入兵力参战，联合鬼子来个前后夹击，自己这趟能不能活着回到保定，就很难说了。
薛靖淮可不想做第二个谢至柔，保全了民族气节，却沦为阶下囚丢了性命。叶老板还在南方等他，他怎么能把小命交代在这个野山沟子里？然事已至此，家国难全，他也无奈。
他把现有兵力整合划分，一路对付王竞雄，一路与鬼子死磕，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马革裹尸也决不投降。
他总觉着，要是向小鬼子投降了，叶老板一定会看不起他。让他在叶老板面前丢了男子汉的脸面，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