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初雪
阴沉的夜空漆黑, 橘黄的路灯下,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被微风卷着或急或缓地洒落。
水泥路面上已经有了零星的水渍, 落上的雪片化得缓慢。
方愉辰在一处灯下仰头看, 雪花穿过他呼出的一团白汽, 落到他的脸上, 带来丝丝的凉意。
他伸出手去接雪花,感受着指尖与雪相处的那一瞬间,感受着雪花跃动带来的新奇和愉悦。
风刺骨的冷, 不多时他指节处便冻得通红,却仍然收集着散落的雪片。
“这么喜欢雪?”祁惊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热的暖宝宝, 放到那冰凉的手心里。
方愉辰已经习惯了祁惊玉随手递来什么东西, 于是顺势握住那点温暖。
他笑起来, 笑容比雪色更温柔, 眸子迎着灯光亮亮的:“我家是重庆的,小时候都没什么机会看到下雪。”
“你家是哪里的?”他好奇转头, 自然地问道。
话音落的瞬间, 他忽然发现, 他确实开始对祁惊玉感兴趣, 不只是他这个人,还有祁惊玉相关的一切。
祁惊玉有些为难地思考着:“嗯...我爸是江西的, 妈妈是西安的。我在北京出生, 在上海长大。户口倒是江西的,勉强算江西人?”
方愉辰像听了段神话传说似的,不可思议一笑:“你这是四海为家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两团白雾在雪中升起。
“你爸爸妈妈也是学艺术的吗?”祁惊玉问道,因为他觉得方愉辰身上的艺术气息很浓, 应该是从小培养的。
“嗯。”方愉辰点点头:“我妈妈是芭蕾舞演员,爸爸是小提琴首席。”
果然是从小耳濡目染,才能有这么好的气质,而且家庭氛围一定很好,才能培养出情绪这么稳定的孩子。
“有点羡慕你。”祁惊玉点点头:“我爸从小就把我当接班人培养,我想学艺术根本不让。”
他说着颇为得意:“好在我叛逆,就要跟着我干爸在国内,唱歌跳舞画画...都学了。我干爸干妈声乐都特别好,他们都支持我。”
方愉辰现在听祁惊玉的经历,觉得有种不贴近现实的魔幻,因为实在是太曲折精彩了。
“那你原生家庭是...”他试探着问道,觉着两人可以谈论这个话题,但是却又担心触碰到商业家族的机密。
祁惊玉停下来转身,眸子中有些犹疑,似乎在下着最后的决断。
“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方愉辰没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是!”祁惊玉怕人误会,赶紧解释:“我是...是担心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就疏远我。”
越是这么说,方愉辰越是好奇起来,更想知道面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他匪夷所思地笑着:“应该...不会吧。”
雪越下越大,偶尔有雪片落在他的眼睫上,随着眨动闪闪晶莹,装饰着那双温柔的眸子。
祁惊玉被这样的景象夺去神思,有一瞬间的遐想。到如今,他应该相信方愉辰是同别人不一样的。
“我就一个条件...我说了之后,你还和我像现在这样相处。”他说得真诚。
方愉辰虽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点了点头,毕竟他并不图祁惊玉什么,他的身家背景自然也无关紧要。
“你知道...enternity珠宝集团吗?”祁惊玉没什么底气,试探着问道。
enternity珠宝是国际知名品牌,虽然算不上top前几,但绝对是奢侈珠宝榜上有名的。不少艺人都会选择从这个集团做高定,借戴珠宝参加红毯。
方愉辰大脑飞速转动着,忽然震惊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啊?”
“我二爷爷是创始人,现在我大伯父负责集团的运转,我父亲负责幕后珠宝设计的业务。”祁惊玉一边介绍一边观察着面前人的神色。
他怕这个消息过于震惊,赶紧找补:“你放心,我不是这个集团的继承人,我上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有那么十几秒钟,方愉辰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寒冷,甚至额头有些微微冒汗。他消化着这些信息,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新明科技都算不上什么,祁惊玉真正的身家背景是enternity珠宝集团的公子...
“祁筑...”方愉辰还被震惊包裹着,说出了这个唯一他熟悉的名字,这是enternity现在负责人的名字。
“我大伯父。”祁惊玉回答。
方愉辰不可思议地望着,还不太能接受:“我..我百度过你的名字,没有相关信息啊。”
祁惊玉点头表示认可:“我大伯父是我二爷爷的孩子,我爸是三爷爷的孩子,按理来说不是一家,所以你要是按创始人家族搜索的话,确实查不到我。”
“加上我爸负责幕后的珠宝设计,没在媒体前露过面,本来就没什么信息。而且八岁开始我就跟我干爸一起生活,在他们圈子里露面也少。”
“最重要的是我有意保密,从小就没跟别人说过,所以...你查不到很正常。”
祁筑作为enternity公开露面的负责人,资料上只是写了他们家族有兄弟三人。这些兄弟不是继承人,连名字都没有详细写,更不要说再往下一代。
方愉辰往后倾了倾身体,震惊又兴奋。和他同一公司的艺人,竟然是不折不扣的豪门公子,家里坐拥知名国际集团。
“而且你放心,我的家族很和谐,不会有什么财政金融的争端把我卷进去。我爸和我三叔没有消息,完全是因为他俩社恐,不想曝光家庭情况。”祁惊玉试图打消所有顾虑,好让方愉辰今后和他放心相处。
方愉辰急速跳动心慢慢回到原位,他长舒了一口气,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信息。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祁惊玉道:“我跟你说,就是希望我们可以互相了解更多,不用隔着一层纱似的猜来猜去。”
半晌,方愉辰才缓过神来,甚至已经在脑海里编着了一本《豪门公子勇闯娱乐圈》出来。
“深藏不露。”他依然难掩错愕,可奇怪的是,却没觉得两人身份有什么突然的差距。
大概是因为祁惊玉没把自己当豪门公子看,一直都是靠他自己在努力。而他身上的呈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的气息,而非家庭的光环。
祁惊玉无奈苦笑了一下:“公司的人已经快把我供起来了,你别那样好不好。”
方愉辰望着那双眸子,竟然读取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一般这种情况,不都应该是普通人开始小心么,怎么有身份的人倒害怕起来。
或许...祁惊玉是真的担心这个身份影响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你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个身份?”方愉辰慢慢退去震惊。
“不愿意。”祁惊玉笃定回答:“我知道,如果靠家里会得到很多捷径,但是那样我会看不到真实的我自己。”
“因为无论我做得好不好,都会有人因为我的身份大肆夸奖。他们不是在承认我的优秀,而是承认我的伯父丶祖辈。”
祁惊玉语气沉下来,很认真:“我需要的,是我自己在舞台上被真实地认可,仅仅是我这个人而已。”
雪花在二人身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方愉辰感叹着世界的魔幻,也对祁惊玉有了更多的心动。
不是因为什么集团公子的身份,恰恰是因为祁惊玉抛开了那些身份,一步一步走在自己的路上。
祁惊玉不希望虚惊假意的赞美,他想世人认可作为独立个体的他,而非他的家庭光环。
希望看到真实的自我,希望凭借自己努力发光发热,方愉辰忽然感受到,他们两个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这样背景,没把祁惊玉架得高高在上,反而更显他的执着和赤诚。
方愉辰不觉得有什么疏远,甚至还更愿意和祁惊玉一起,一步一步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他无法忽视祁惊玉的身份,却愿意把那个身份当成祁惊玉的附属品,因为祁惊玉完全是凭借个人魅力让他心动。
祁惊玉能够把不愿意和别人说的事情和他说,这是一种令人不能辜负的信任。
方愉辰除了震惊和兴奋,竟然还有一点愉悦。
“喝气泡水么?”祁惊玉不知如何询问两人关系是否如旧,只能用他们常做的事情来试探。
这句话突兀又拙劣,但方愉辰却因为这份珍视笑起来,轻轻偏了偏头:“我请客。”
简单的三个字,让祁惊玉的心情瞬间明朗,他随着笑起来释然又安心。
方愉辰擡手拨弄面前人发丝,将上面的雪花抖落。祁惊玉温顺地合眼,嘴角有着不可抑制地笑容。
好似确实没什么不同,面前的人只是祁惊玉而已,一个会自己煮面,会在电梯里抱紧他丶会画画还会收集贴纸的“富二代”罢了。
今天是初雪,他们好像重新认识了彼此。一个全新的身份,但怀揣的心却一如既往。
......
这样的大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外面的一切都镀上了白色。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路面丶枯枝,有远近依稀的扫雪声自楼下传来。
方愉辰擦着头发自卫生间出来,看到祁惊玉哗啦把窗帘拉开,明亮的雪色映照着屋内,将窗边的人勾勒得清爽。
祁惊玉转身时怔了会儿,似乎在确认方愉辰的态度和之前有没有变化。
“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啊?”方愉辰轻笑一声,催促道:“赶紧收拾,楼下等着拍照呢。”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来通知,要趁着雪景拍一些照片,让他们去楼下玩玩雪。
听到这么不客气的话,祁惊玉反而高兴起来,他轻轻扬了扬眉毛忍笑,转身自顾拿着衣服。
方愉辰无奈笑着摇头:“非要我这么说话才乐意是吧?”
“你要是谁都骂就是不骂我,那说明咱俩关系不一般。”祁惊玉走来和人面对面站着:“你要谁都不骂就单独骂我,那也说明关系不一般。”
他说完,笑着和人擦肩而过,进了卫生间。
合着就是要做最特殊的那个呗,方愉辰会意一笑,转身扬声道:“别造谣啊,我可没骂过你。”
“仙子师兄从不骂人!”卫生间里传来了一边刷牙一边回应的声音,语调慵懒故意捉弄。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关系不仅没有疏离,甚至比以往还更亲近。
下过雪的后天气很冷,园区的空地上充满了欢笑的声音。选手滚着雪球堆起雪人,或者在互相投掷雪块打闹。
几台摄影机记录着这番景象,作为初雪的礼物送给粉丝观众。
方愉辰一身白色的羽绒服,围了墨绿色的围巾,正捧着雪面对剧照老师的镜头。随着快门的声音,他调整着姿势和脸上的笑容。
镜头刚刚移开,他就抖落了雪,搓着冻得冰凉的手。
忽然,两只手合拢包裹住了他的手,祁惊玉已经站到身旁。
那双手的手心很暖,暖意能顺着方愉辰的指缝蔓延,将残留的雪水都变得温热。
一架摄像机推进,将两人暖手的画面记录,两人自然转身靠近,向摄像机展露笑容。
四周是洁白的,远处还有人在打闹,方愉辰被祁惊玉握着手,在闪亮的阳光下笑得明亮。
“去让助理拍点照片。”祁惊玉指了指远方拿着手机等待助理,想留下一些属于私人的记忆。
枝丫洁白的树下,两个人穿着暖暖的羽绒服,轻轻靠在一起,自在而悠闲地望向助理的镜头。他们时而对视,时而做一些手势,任助理抓拍。
祁惊玉笑着,趁身边人低头时擡手拽了低处的树枝。他在人擡头的时松了,晶莹闪亮的雪花瞬间弹落。
“哎呀!”方愉辰刚刚擡头,就迎面扑来落雪,有一些还落在围巾缝隙处的脖子上,带来丝丝凉意。
身边人笑得开心,他一边躲避落雪,一边回击着推了一把始作俑者。
衣服厚重行动不便,祁惊玉笑着把挥来的手攥住,带着人一起踉跄几步。
助理手中的镜头记录着每一瞬间,记录着两人此刻的笑容。
两人在雪地上拉扯着,长长的羽绒服包裹住小腿,谁也迈不开步子。不知是谁失去了平衡,他们脚下打滑一起躺在厚厚的雪里。
松软的雪裹了满身,方愉辰却开心着,他很久都没和谁这么快乐地做过什么了。
“压死我了!”祁惊玉被压着半个身子,手臂却紧紧搂着身边的人。
方愉辰闻声翻身,要给身下人一点喘息的空间。可他撑着雪地转头的一刹那,祁惊玉的面庞映入眼帘。
祁惊玉拉着他的手,躺在洁白的雪堆上,阳光伴着空中飞扬的碎雪笼罩在四周,脸上没有半点阴影,似乎是雪中一块一尘不染的宝石。
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着雪色,也倒映着眼前人的影子。
方愉辰微微屏住呼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他的心底似乎也顷刻下了这样一场大雪,难以自拔地陷入了某种情绪。
干草堆上的火苗再度燃起,提醒着他被收集的贴纸代表着喜欢。
温柔的眸子有片刻的慌乱,他赶紧将自己撑起来,望着茫茫雪色冷静。或许是合作次数多了,也或许是这几个月日日在一起。
方愉辰觉着,自己可能把来之不易的合拍,当作了某些天方夜谭的感情。
“累了?”祁惊玉坐起身来,望着身侧的背影。
温柔的笑容掩盖所有情绪,方愉辰轻轻摇了摇头,可再次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他还是心跳加速。
正这时,工作人员提醒大家去吃午饭,然后准备下午的游戏环节录制。
方愉辰努力说服自己那是个错觉,不过是玩闹过后因为运动産生的心跳加速。
两人一起起身,互相掸落身上的雪,冲着助理的镜头挥挥手再见。
他们沿着雪中小路向大部队会合,方愉辰悄悄看了身旁的人,心中的悸动没有丝毫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