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余生而为人八年有余,灵智开得比其他人早,但过去回想起来多是寡淡的训练和学习,因为他是带着责任降生的。
这么一想,人生里值得惦念的事情居然也就那么区区两三件,一下子就想完了,他心里暗叹自己这走马灯跑得都比别人快,好像在说自己的人生对世界的影响,就如同一粒沙落在沙漠中。
竟然这样就结束了吗?
死气浮现在陆子余的心中,他很清楚对噬子战争有多么残酷,因为过去他已经观看了无数的录像和资料,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寂寞。
他在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可惦念的人,可能也没有谁会惦念他……或许林岚会为他伤心吧?但林岚还有家人,伤心过去了也就好了,老师也会有点难过的,但老师的学生们本就有很多牺牲了,如今即便多他一个,老师心里其实也已经空洞到不甚回响了吧。
记得曾有人说,一个人活在世上的价值,就是看你能和多少人产生联系,为世界带来多大的改变,陆子余的八年时光里,为了自己的责任而训练了八年,可还没来得及去影响世界,就要莫名其妙地死了。
死原来是这种感觉,他忽然懂了自己所看的很多录像中,人们在生离死别之际灰白的脸色,死是大悲,大悲在前有时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寂寞,寂寞得像是变回婴儿,想要一双能抱住自己的手。
但这里只有他的剑。
他很清楚自己是绝对挡不下第二刀的,他的刀插在地上,如果拔出就会被这股无止尽的狂风吹飞,这样的气流速度,带着他砸到墙上恐怕也吃不消,简简单单的这两刀,他居然就已经束手无策了,过往时光里所学的知识和其他武器居然全都没用上,老师在遭遇战对策课里所讲的那些情节也全都派不上用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
第二刀来了。
陆子余嘴角一扯,心中发狠,眼中银蓝色的双生花下似乎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色,他奋力一把拉起自己的刀,在第一刀和第二刀的空隙中存在唯一的机会,他要拔刀的同时以上撩之势去挡住第二刀,即便明知道挡不住,拼尽全力战死也已是他最后的尊严。
想象中的重击并未到来,如第一刀般迅猛的狂风没有吹在他身上,而他的身体比他的眼睛先一步认知到这一事实。
陆子余发现,他已经站在了特执局负四层装备部,那座拔剑的金属台上。
他只记得最后一刻,他猛然拔起插在地上的刀,全力上撩,试图挡住对方的第二刀,实际上他也真的做出了那个动作,但没有什么三生瞳的男人,也没有什么一模一样的、过去的练习用刀,他手里此刻拿着的,正是自己在金属台上一眼相中,想要拔出的那一把被诸多兵器拱卫着的长刀,他从上撩之势收手,横过刀来仔细看着,刀身碧水般清越,就像自己第一眼看到时的那样,光可鉴人,刀身线条也那么完满写意,浑如少女的眉。
刚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极度真实的梦。
陆子余像是还没有从这个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他茫然四顾,看到了台下远处,林岚、上井和东山局长正保持着不久之前的站位,林岚表情还是之前的恬淡,但眼中的神色流露出赞许,虽然没有开口,但能感觉出那个意思就是“不愧是我老弟!”
上井的眼神则相对沉稳一些,若有所思;东山表现的最明显,他正两手轻拍着鼓掌,两眼热切地盯视着陆子余,“很好,好极了,从现在开始,这把天命海就属于你了。”
天命海?那是这把刀的名字吗?好奇怪的名字。日本刀的名字,在他印象中还往往都是村雨、村正、天丛云这样,或者名字后面带个切、带个渡之类的,天命海这名字听上去,倒像是虚拟作品中的藏宝地一样,感觉很适合出现在海贼王之类的漫画里……
既然拔了刀,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上面,陆子余清楚感受到体内药力未尽,足够他下去。
不,与其说是未尽,不如说经历了与那个神秘男人的战斗后,竟然仍感觉药力充沛,绵绵不绝,像是有无数的精力等待发泄,完全没有被消耗过后的空虚内亏感,
刚才的一切都未免太奇怪,但此时来不及多说,因为药力未尽,身体强悍,所以他直接从高台上蹦了下来,落地时微屈膝盖。一般人从高处落下后要微屈膝盖、借势滚一圈去泄力,防止骨头受力过大而挫伤,但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保护膝盖,而是害怕自己直直落地后,会把地面踩出坑来。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上面好像有点失神了……我上去大概待了多久?”,他走近了问东山良,东山良和上井对视一眼,东山良凝神,深深地看着他,认真回答,“你拔出这把刀,大概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吧。”
不到十秒钟?
陆子余心里一颤。
他和那男人在涩谷十字的那场莫名其妙的对峙,绝不可能在十秒以内!从自己的体感上,哪怕说过去了几分钟他都觉得合理。
但正如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过去了一样,在即将被对方沛然莫能御的第二刀斩杀的时候,他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这里,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任何身体上受到冲击的感受,分明那么遥远的距离和截然不同的处境,这就好像……就好像出问题的不是世界,而是他的大脑和眼睛。
常态而言,这种一瞬间就往来于不同地方的感觉只会出现在一种情况中,那就是梦里,在梦里,人可以落下高崖而毫发无损,也可能上一秒在北极,下一秒就跑到地中海,梦是潜意识的投射,而人的思维本就可以瞬息寰宇。
如果是梦中,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但他不愿意承认这是梦境的一个原因,就是那个男人的脸此刻在自己记忆里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他甚至怀疑自己过去见过他,完全没有梦醒后本该有的那种一切都飞速远去的缥缈感。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吗?”,上井副部长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