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手下负责算账的人突然人间蒸发。能入我眼，在我手底下掌管账务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这人消失倒也罢了，可不能这么毫无征兆地没了踪影。于是，我立刻派人去彻查此事。说来实在惋惜，等我的人找到他时，他早已没了气息。在搜查他的屋子后，我们在一个极为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几本东西。”
顾民章将放在自已左手边的两个文件，稳稳地推到坐在主位上那个顾晓梦口中的鹫巢铁夫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侯爵大人，您不妨过目一下。这里面记录的全是南京高官们的隐私和确凿罪证，其详尽程度，连我看了都自叹不如。”
“顾先生，您此番举动，到底想阐明什么呢？”鹫巢铁夫问道。
“伯爵大人，您前天夜里来电告知，有内部情报显示，重庆方面有一名代号为‘孤舟’的间谍，已在南京潜伏许久，希望我能协助调查。我也是在那时，突然想起了这些文件。”顾民章微微欠身，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我仔细研读之后，惊觉有‘孤舟’嫌疑的人，就在在座诸位之中。”说罢，他抬手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目光如炬，依次扫过在场众人，最后，那犀利的眼神稳稳地落在了龙川肥原的脸上。
“看样子，顾会长已然知晓谁是‘孤舟’了？”龙川肥原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道。
顾民章闻言，又拿起一本账目，递给鹫巢铁夫，继续说道：“这是我昨夜吩咐手下，马不停蹄连夜调查的南京国民政府重要官员的账目明细。您也知道，自从蒋介石迁都以来，财政赤字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在这般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下，重庆方面绝无可能拿出足够资金，供养一个间谍到南京来收买高官。所以，‘孤舟’只能依靠掌握这些高官的隐私和罪证，以此来拉拢或者要挟他们。”
“荒谬至极！”龙川肥原猛地提高音量，满脸怒容地反驳道。
“荒谬吗？”张司令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龙川大佐觉得这说法荒谬，那您倒是解释解释，我的秘书白小年，手无缚鸡之力，毫无杀伐的本事，为什么整个司令部上上下下，却无人敢轻易招惹他？又为何会被您抓进这裘庄里来？不正是因为他手里攥着一些别人生怕被曝光的秘密吗？”
“那张司令的意思是，‘孤舟’就在鸡鸣寺里？”龙川肥原皱起眉头，追问道。
“这倒未必。”顾民章接过话茬，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要知道，整个鸡鸣寺，就算是汪主席的私人电话，都会被监听。所以，依我看，‘孤舟’不在鸡鸣寺内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侯爵大人，这监听南京国民政府高官的系统，您肯定比我更为清楚，主要涉及贵军的特务机关、情报部和特高科。我已经详细调查了南京高官和这三个系统主要负责人的经济往来，结果发现，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人都会定期从鸡鸣寺的官僚手里收到数额惊人的大笔汇款。而从没拿过一分钱的那个人……”顾民章缓缓转头，目光射向龙川肥原，“就是龙川大佐。因为龙川大佐索要的并非金钱，而是绝对的服从。”
龙川肥原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对参与这些肮脏的交易嗤之以鼻。”
“可您也曾说过，不屑于使用刑讯逼供的手段来获取证据。那么，我现在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又是拜谁所赐呢？”顾晓梦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闻声，纷纷向门口望去。只见李宁玉搀扶着满身是伤、步履蹒跚的顾晓梦缓缓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吴志国、王田香和白小年。顾晓梦接着说道：“还有吴队长和白秘书，龙川大佐该不会要说，是我们自已动手把自已打成这样的吧？”
“晓梦！”顾民章见状，急忙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满脸心疼地问道，“怎么伤成这副样子？”
“我没事，爸爸。”顾晓梦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侯爵大人！”顾民章猛地转头，看向鹫巢铁夫，情绪激动地说道，“您一通电话，我便争分夺秒，不眠不休地忙活了两个日夜，全力去完成您交代的事情。可换来的，竟然是我女儿遭受这般折磨的结果吗？！”
鹫巢铁夫见顾民章如此生气，也站起身，走到顾晓梦面前，微微欠身说道：“顾小姐，实在抱歉。”
“您客气了，爸爸，这位是……”顾晓梦看向鹫巢铁夫，佯装不知地问道。
“鹫巢铁夫伯爵。”顾民章连忙介绍道。
“伯爵大人您好。”顾晓梦微微点头，礼貌地打招呼。
“顾小姐客气了，让你受委屈了。”鹫巢铁夫亲自将顾晓梦带到桌子旁，扶着她缓缓坐下。李宁玉则默默跟在后面，在顾晓梦身边落座。
“这位是？”鹫巢铁夫看向李宁玉，问道。
“剿总司令部情报科李宁玉，伯爵大人您好。”李宁玉神色冷峻，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原来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破译天才李上校。”鹫巢铁夫微微挑眉，说道。其实，他此刻心里在意的并非这些人的身份，而是顾民章的调查结果。但顾晓梦作为顾民章唯一的女儿，不仅被龙川肥原抓起来囚禁，还惨遭毒打，弄得遍体鳞伤，这让鹫巢铁夫不禁不满地瞥了龙川肥原一眼。
“不知道小女究竟哪里得罪了大佐先生？”顾民章强压着怒火，看向龙川肥原问道。
“我奉命带几个人到这里，目的是揪出潜伏在司令部的中共间谍‘老鬼’。”龙川肥原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大佐的意思是，小女就是中共的间谍？”顾民章皱起眉头，追问道。
“在侯爵大人和顾会长来之前，顾小姐已经亲口承认了。”龙川肥原目光冷漠，直截了当地说道。
“承认的可不止顾上尉一个。”李宁玉冷冷地接过话茬，目光如冰刀般射向龙川肥原，“我，还有吴队长也都承认了，大佐您难道忘了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龙川君。”鹫巢铁夫神色不悦，看向龙川肥原质问道。
“侯爵大人，我如今都已经被折磨成这副惨样了，要是不承认，今日哪里还能活着见到父亲，见到您这样的大人物？”顾晓梦苦笑着，一脸自嘲地说道，“吴队长的情况也是显而易见。至于李科长，还是让她自已来说吧。”
“龙川大佐要废掉我的手。”李宁玉的目光从龙川肥原身上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已眼前的一小块桌面，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寒意。
“李科长在破译方面的能力，您也是清楚的。没了手，便等同于再也无法从事破译工作。我斗胆问侯爵您一句，如果是您处在我的境地，您会怎么做？”
“龙川君，顾小姐说的是真的吗？”鹫巢铁夫脸色阴沉，再次看向龙川肥原问道。
“侯爵大人，这不过是审讯时常用的手段而已……”龙川肥原试图解释。
“可您确实曾说过不屑于用这种方式。一面口口声声这样宣称，实际做出来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事，龙川大佐，您如此表里不一，难免会让人觉得您为人不够坦诚。”顾晓梦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顾晓梦……”龙川肥原咬牙切齿地说道。
“再说了，我父亲是全国经济委员会的副会长，与汪主席是至交好友。要是我是‘老鬼’，那下一步，龙川大佐是不是要说，我父亲是我的上线，也是共产党潜伏在南京政府的间谍？”顾晓梦越说越激动，情绪愈发难以控制。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龙川肥原冷冷地回应道。
顾晓梦一听，立刻就要起身争辩。顾民章见状，急忙出声叫住她：“晓梦，不要胡闹，侯爵大人还在这里。”
“无妨无妨，顾小姐坦白率真，这很好。这样吧，顾小姐，先让顾先生把话说完。等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后，我一定还你和你父亲一个清清白白。”鹫巢铁夫对着顾民章点点头，说道，“顾先生请继续。”
“侯爵大人应该还记得我前面提到的，那两册记录南京高官隐私的文件，是在我一个已经死去的手下家里搜出来的。我顺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追查下去，找到了另一个人。相信龙川大佐对他应该相当熟悉，此人代号‘黄雀’。”顾民章继续说道。
“‘黄雀’是什么人？”鹫巢铁夫疑惑地问道。
“他是学生的一个内线。原本，他是共产党在苏杭地区的联络员，代号‘老鹰’。”顾民章解释道。
李宁玉听到这里，瞳孔猛地一震。“老鹰”、“黄雀”，在这个区域，有资格和“老鬼”联络的人屈指可数。她早该想到的……
李宁玉始终低垂着眼睛，没有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坐在她身边的顾晓梦，眼尖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很快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给予她安慰和力量。
“大佐承认这个人就好。”顾民章接着说，“我查到，在我那个手下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黄雀’。”
“顾先生的意思是，我指使‘黄雀’杀了你所谓的那个属下？”龙川肥原眯起眼睛，质疑道。
“大佐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顾民章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这一切都只是顾先生你一个人在说，有谁能为你作证？”龙川肥原双手抱胸，满脸不屑地说道。
“查一个突然消失的人，还犯不着我亲自出马，都是我商会里的同僚去办的。大佐先生若是不信，大可以把那些人也叫来询问一番。”顾民章目光坚定，看向坐在自已对面的潘汉卿，说道，“若不然，潘先生也能为我证明。”
李宁玉闻言，抬起头，目光看向潘汉卿。
“李科长依然没有洗清自已就是‘老鬼’的嫌疑。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实际上的亲哥哥说的话，难道也能当作证据？”龙川肥原嘲讽地说道。
“龙川大佐，我倒要问问你，我哥哥作为徐增恩手下叛逃的间谍，如果我是‘老鬼’，行事一向谨慎的共产党，又怎么会安排我与他假扮夫妻住在一起？你不会不清楚他们共产党行事有多么小心翼翼。”李宁玉目光如炬，毫不畏惧地质问着龙川肥原，“你一直信誓旦旦地说我是‘老鬼’，究竟有什么铁证？还是仅仅凭借您的直觉？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认定金处长是‘老鬼’的时候，也是这般斩钉截铁。”
“‘黄雀’可能是杀人凶手这件事，的确是我告诉顾会长的。”潘汉卿开口说道，“得知妹妹被困在这里后，我就一直绞尽脑汁，想要把她救出来。了解到顾小姐的父亲是顾会长后，我便找到了他，希望他在救女儿的同时，也能顺带帮我把妹妹救出去。后来，我监听了市里的公共电话，听到一通极为奇怪的通话。电话里，一方自称是‘黄雀’，约另一个人在咖啡店见面，说是要交换龙川大佐需要的东西。”
“我抢先一步赶到咖啡店，果然发现有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在交换东西。等送东西的人离开后，另一个人竟然悄悄地跟了上去。于是，我也在后面尾随。我看到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一间屋子，后来只有一个人出来。我继续跟踪那个人，就没进屋去查看。”潘汉卿顿了顿，接着说道，“当顾会长说到死人的地址时，我才恍然大悟，明白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说八道！”龙川肥原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吼道，“老师，我从未做过这种事。您可以派人把‘黄雀’找来，我知道他在哪里……”
“大佐先生，这样的戏码实在是太拙劣了，可以不用再演下去了。”顾民章提高音量，严肃地说道，“‘黄雀’已经死了，而且，他是死在你的手上。”
“‘黄雀’死了？”鹫巢铁夫惊讶地问道。
“龙川大佐可以看看这个，是不是觉得眼熟？”张司令说着，扔出了一支没有编码的盘尼西林针剂，“我的人查到，这支针剂是你从一个卖货的人手里买的，他的底账上写得清清楚楚。而顾会长和潘先生所说的那个‘黄雀’，确实就是死于这支针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