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紧盯着手中针剂的编码,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没错,这支针剂确实是他买的,他原本的确打算在把事情彻底弄清楚之后,就杀掉黄雀。可现在老鬼还没找到,事情也远远没有了结,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动手。
王田香站在张司令和顾晓梦身后,不经意间瞥见顾晓梦正往自已裤子上写字。他迅速瞄了一眼张司令,见他正全神贯注地与龙川肥原对峙,便不动声色地凑近,努力辨认顾晓梦写的内容。
假密电?假密电!
刹那间,王田香脑海中灵光一闪,赶忙开口说道:“说到这,我也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当初,龙川大佐说为了引出老鬼,特意伪造了一封孤舟要和戴笠密使见面的密电,还发到了四个电台。其中,只有剿总司令部的密电是由金生火亲自组织人员破译的,吴志国带队实施抓捕,整个程序都合乎情理,怎么看都是最没嫌疑的。可大佐却偏偏把剿总司令部的我们五个人,全都抓进了裘庄。”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李科长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破译二代恩尼格玛机的人。大佐您认定德军的那封情报,肯定是我们五个人当中的某一个泄露出去的,而这个人就是老鬼。”顾晓梦抢过话头,继续说道,“可是,大佐先生,直到现在您都拿不出任何证据,来指证我们当中谁才是老鬼。从古至今,审讯间谍最直接的办法不就是动刑吗?可您自始至终都不同意,还一直声称不屑用这种手段。但偏偏到了最后,也就是今天,却突然对我们所有人动用了刑罚。龙川大佐,您难道不觉得自已的行为太过自相矛盾了吗?”
“依我看,要么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老鬼,这一切都只是您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编造的借口;要么,您就是老鬼。”顾晓梦乘胜追击,“您杀黄雀,是为了给您的组织铲除叛徒。您一开始不给我们动刑,是想在我们当中找个替死鬼。可今天却突然改变做法,是因为您发现这办法行不通了,所以就想用这种方式逼我们自已承认。但您万万没想到,我们会一起站出来承认自已是老鬼。”
“荒唐,简直荒谬至极!如果我是老鬼,是为了在你们当中找替罪羊,那金生火已经死了,还写了自白书,我为什么还非要你们承认自已是老鬼呢?”
“我也觉得你不是老鬼。”顾民章在一旁接过话茬,“因为比起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老鬼,这个真实存在的孤舟,更有可能是你。金生火原本是戴笠身边最出色的间谍,后来却叛逃到南京,因此成了军统锄奸榜上名列前茅的大汉奸。而孤舟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除掉他。所以密码船事件发生后,你主动从情报处接手了这个案子。这一点,是已经先行离开、身负要务的松井司令亲口对侯爵大人说的。”
“进了裘庄之后,大佐先生就改口说是为了捉拿共产党的间谍老鬼,还借着这个名义杀掉了金生火。不然的话,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进了裘庄的五个人,偏偏只有金生火死了?而且现在看来,他显然也不是那个所谓的老鬼。”
面对这两条尖锐的指控,龙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目光转向顾晓梦,说道:“顾小姐,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大佐这话是什么意思?自从我被你抓到裘庄,别说出裘庄了,就连和我父亲见上一面都成了奢望,我能做什么呢?要是我真有能耐,又怎么会还留在这里,被你打成这副模样?况且,用不用刑、什么时候用刑、采用什么样的审讯方式,这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金生火也不是我让你杀的。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可你知道黄雀!”
顾晓梦轻轻一笑,说道:“这里有谁不知道黄雀呢?龙川大佐,你不会忘了吧,黄雀这个代号,可是你亲口告诉我们的。”
“可他们不知道黄雀的身份。”
“我也不知道。”顾晓梦叹了口气,“你该不会真把我之前说的话当真了吧?刚刚在牢里,你都快要把我打死了,我撒个谎保命,难道有错吗?你仔细想想,我是不是只说了‘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压根没说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老师,您是了解我的,一直以来,我对天皇陛下,对您,那都是忠心耿耿的,我……”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顾晓梦轻咳了两声,“这就是你非要置我们于死地的原因。我在国外的时候,有个日本同学跟我讲过一件挺让人痛心的事。在日本东京,很多游廊的妓女会把自已的私生子全都溺死,就因为曾经有个花魁,被自已的儿子偷走了所有赎身的钱,最后无奈上吊自杀。在密码船上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森田大佐和三井少佐提到龙川肥原这个名字,说他出身低贱,不过是个私生子,还妄想出人头地。从密码船上下来后,出于好奇,我去查了龙川大佐的情况。当然,我也没敢深入调查,只是看了他的履历,就觉得很不对劲,简单、干净、单纯得完全不符合一个特务机关长的身份。于是我猜测,龙川大佐可能就是那个自杀花魁的儿子。进了裘庄之后,我又多次试探,而你的反应让我确定,我的猜测没错。但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你和这个裘庄的关系。这一段,就由白秘书来说吧。”顾晓梦说着,看向白小年,“白秘书应该早就认出龙川大佐了吧。”
白小年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认识他。他是我大姐的丈夫,我大姐是裘庄庄主的女儿,而我是庄主最小的儿子。很多事情都是我后来才查清楚的。原来我父亲是日本黑龙会的成员,当年黑龙会和同盟会一起筹备了大量资金,准备起事。但我父亲背叛了组织,在起事之前带着那笔巨款逃走了,最后在这儿建起了裘庄。松井司令和龙川都是黑龙会的成员,我猜他接近我大姐,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我只见过他一次,就是我大姐带他回家见我父亲的那天。但我父亲很快就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最后,是我大姐挟持了我,才救下了他。我父亲为了守住裘庄的秘密,杀掉了庄里养的所有少年杀手。后来我和父母去了上海,结果他们都死在了那儿,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回来过。”
“白秘书,你姐姐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用挟持亲弟弟的方式救下来的男人,最后会亲手杀了她。”
“你说什么?”白小年听了顾晓梦的话,真的愣住了。
“芳子,龙川芳子。”李宁玉突然开口,“你妻子的名字。这裘庄的宝藏,要么是你还没找到,要么就是你已经把它转移了。你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既不想让松井司令知道,也不想让侯爵大人察觉,所以策划了一场劫杀案,杀掉了你的妻子,也就是你儿子的母亲。”
顾晓梦冷冷地盯着龙川,说道:“就像当年一样。当年,你用你母亲的钱和命为自已铺路。后来,又用您妻子的命为你儿子铺路。龙川大佐,您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心肠也够狠的!你本以为这件事不会再有人提起,可在密码船上,有人发了一封密电,又把裘庄的秘密给揭开了。所以,当你发现除了我之外,金处长、白秘书、吴队长、李科长都和裘庄有关系,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走出裘庄。而我,这几天你渐渐察觉到,我可能知道你的这些秘密,所以连我也想杀。我敢肯定,如果今天侯爵大人和我父亲晚来一个小时,我们几个都得死在你的枪下。”
“龙川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只要你没有背叛帝国,没有背叛我,我都可以宽恕你。”
龙川肥原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我背叛了天皇,背叛了老师,没资格得到老师的宽恕。只是,正男从小就跟在您和师母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我今天这一步,恳请您能继续庇护他。”说完,龙川站起身,对着鹫巢铁夫鞠了一躬,脚步沉重而缓慢地走出门去。院子中间的水池里,鱼儿依旧欢快地游着。龙川回想着顾晓梦之前对他的每一次试探,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败了,彻底败在了顾晓梦的手上。顾晓梦曾对他说过:“我一定会杀了你。”
龙川低头看着手中的短刀,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
鹫巢铁夫看到龙川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虽说心里多少有些惋惜,但他绝对不会对龙川心生同情。和顾民章打过招呼后,鹫巢铁夫便先行离开了。
顾晓梦还披着李宁玉的衣服,静静地站在龙川的尸体旁,久久凝视着,任由龙川的鲜血缓缓蔓延到自已脚下。
“晓梦。”
李宁玉站在她身后轻声唤道。顾晓梦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说道:“玉姐,我们回家吧。”说着,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塞给李宁玉,“这么重要的东西,玉姐还是亲自上交给组织吧。只是被我弄脏了,还得麻烦玉姐自已清洗一下。”
顾民章走上前来,揽过顾晓梦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爸爸,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
“好,回家。”顾民章冲着李宁玉和她身后的潘汉卿点了点头,半抱着顾晓梦转身离去。
李宁玉紧紧攥着衣服,看着顾晓梦那已然有些虚浮的脚步,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一个沾血的脚印,如影随形。突然,顾晓梦整个人瘫软下去,李宁玉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晓梦,听爸爸的话,别睡!”
若不是为了揪出龙川,顾晓梦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此刻,她脸色惨白如纸,听到顾民章的话,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听爸爸的,我不睡。”
“爸爸,鞋不要了,脏。”
顾民章顺着顾晓梦的目光看向她的脚,李宁玉已经抢先一步,把她的鞋脱掉了。这时,王田香招呼着顾家的车开了进来,打开车门喊道:“顾会长!”
潘汉卿将顾晓梦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车里。李宁玉也想跟着一起回去,顾晓梦看着她,说道:“玉姐,你也该回家了。”
李宁玉愣在了原地,潘汉卿见状,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顾民章这才上了车。车开到大门处,又停了下来,只听见顾民章在叫王田香。王田香赶忙跑过去,和顾民章说了几句话后便退到一旁。随后,顾家的车缓缓驶离,消失在了李宁玉的视线中。
王田香走到龙川的尸体前,叫来几个士兵,吩咐他们把龙川的尸体拖走。李宁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接着,王田香又安排人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转过身,看到剩下的几个人,解释道:“顾上尉说,龙川虽然死了,但不能排除他是间谍的可能,所以最好找个医生来解剖一下,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藏着情报。”
吴志国把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双手插进口袋,大步走出了裘庄大门。
“走吧。”潘汉卿看着妹妹,见她还盯着顾晓梦留下的那两行血脚印,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李宁玉抬起头,看了看哥哥,轻轻点了点头,兄妹俩并肩离开了裘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