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大家决定聚一聚,庆祝中元节。”
“中元节早就过去了。”高元想了想,“今天都八月二十九了。”
林若光还他一记白眼。“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大家都没能过上中元节……”
“难道是我的错吗?”高元大声吼道,血气直冲脑门。中元节的晚上,他连饭都没吃上,还被人扔进山洞差点淹死。试问还有谁的中元节比他惨吗?
“当然是你的错。”林若光一脸嫌弃,“你才是县令,我们只是拿钱办事的。如果你不想给我们补过中元节,那就给我们一人五两银子额外的工钱。”
一人五两银子?高元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值钱的中元节。不过他们一直努力干活,的确应该好好慰劳一番。“好吧。你们想选什么地方?”他不情愿地问。
“可以在县衙。”林若光笑着说。
县衙的话,应该花不了几个钱。高元松了口气。
“或者,在天香楼。”
“县衙,”高元斩钉截铁地回答,傻瓜才会选贵死人的天香楼,“拿这五两银子买只鸡,然后让叶姑娘给大家做几个好菜。”
林若光又对他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着“小气县令。”
“你说什么?”高元没有听得太清楚,不过“小气”二字,似乎溜进了他的耳朵。
“我说你是个小气县令。”林若光大声回答,“大家都想去天香楼。”
高元也不示弱,他把五两银子递到林若光面前大声说:“那就拿着这些钱去天香楼订宴席啊!”
“五两银子?县令老爷,加上你我们有三十二个人,到天香楼一人喝碗粥都不够。赶紧拿一百两银子出来!”
五两好像的确有点少,但是一百两银子也太多了吧?高元想了想,开始跟林若光讨价还价:“五十两。”
“一百两。”
“七十两?”
“一百两。”
“七十五两。”
“一百两。”林若光毫不妥协,“县令老爷,我可以陪你这样玩到晚上。”
看来这家夥是不准备放弃了。高元半放弃地擡起头,对林若光怒目而视,想要借此吓退他。但是林若光一直坚定而又平静地回视他,静止得仿佛石像,那个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不要无理取闹。”突然,他发现林琰就站在后堂的门口远远地望着自己,更加觉得脸上发烫。别人怎么说他小气都无所谓,只要能少花钱就好,但是他不想被林琰看到自己为了几两银子跟属下斤斤计较的样子。
“好啦好啦,一百两就一百两。跟我进来。”
高元走进房里,掀开棉被,从床板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飞票。林若光满意地笑了,从高元始终不肯松开的手指中夺过飞票,放进自己怀里。高元的面子总算保住了,可是心却在滴血。
“多谢大人。今晚酉时,天香楼见。”林若光冲他挥了挥手中的飞票。
好痛,比割肉还痛。
“一百两为限,多一两我都不会付的。”
“放心吧,大人。”林若光迈着愉快的脚步走出了他的房间。
钱已经没了,觉还是要睡的。高元躺在少了一百两飞票的床上,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没有以前舒服。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下午,洗漱准备一下,他就跟高艺一起前往天香楼。路上高艺还不忘嘱咐他忌口,就好像他是个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的人。付了一百两,自己却什么都吃不到,这世界上恐怕比这没有更亏本的事了。
一进天香楼的大门,就有小二热情地招呼。这里是安平县最好的酒楼,环境高雅,菜肴精致,相应地,价格不菲。就连高元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他偷偷瞄着雕梁画栋的大厅,心里不禁怀疑那一百两够不够这次的宴席。其他衙役们已经在二楼的花厅就坐等待,菜肴也已经准备好了。他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周,结果发现林琰并不在其中,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林琰来了,高艺也不会让他们两个有机可乘。
高元垂头丧气地走到自己的座位,说了一番感激外加鼓励的客套话。如果是在县衙,他的每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现在,每个字都在哀悼他的一百两银子。他坐下没多久,花厅就变得热闹异常。平日大家就很熟络,所以气氛很容易变得热烈。林若光这个混蛋,居然还找了唱小曲的姑娘,一半以上的衙役都在对着人家流口水。大概是林琰没来的缘故,高艺也比平日轻松得多,还跟林若光玩起了行酒令。
整个屋子里,只有高元一脸郁闷。满满一桌子菜,没有几样是他能吃的。清蒸鲂鱼丶羊羹丶糖蟹丶龙凤糕……明明不能吃,还要摆在他面前,这根本就是酷刑。喔,差点忘了,酒也不能喝。虽说是设宴慰劳大家,但是置办菜肴的时候至少也考虑一下出钱的人吧?
好想喝酒。高元一手支撑脑袋,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空酒杯。他并非嗜酒如命,但是松醪春的香味盈满整个花厅,让人怎么都想尝一口。松醪春那种甜中带苦的醇厚,外加在舌尖渐渐扩散的松枝清香,光是想想就能让他流出口水来。
与其如此还不如到外面走走。高艺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衫,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平日几乎把眼睛钉在他身上的高艺已经喝得满面红光,把手搭在林若光的肩膀上。不知他对林若光说了什么开心事,两个人放声大笑。高元走出天香楼,四周顿时寂静下来,月光如轻盈的蝉翼一般飘飘而落,微凉的晚风滑过他的脸颊。
“这么快就结束了?”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高元蓦地转过身,看到林琰站在马车旁。
“你……不是没来吗?”他问。
林琰低下头,腼腆地笑了。“我来了,只是没有进去。”
“你嫌饭菜寒酸吗?我可以让他们多加几道。”
拿一百两请这么多人吃饭实在太少了。今天身上还带了三两碎银子,不够的话叫高艺回去取就好。
林琰微笑着摇摇脑袋。“我没进去是因为高缉捕一定不会让我跟你说话。我想,等在外面,或许能有机会。”
原来他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高元还以为他对这种无聊的宴会没兴趣。如果不是这里人来人往,高元早就走过去抓住他的手,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他。
“你想……跟我说什么?”高元红着脸问。
“很多很多。”林琰擡起头环顾四周,靠近高元一步低声说,“你要到马车上慢慢听吗?”
高元点了点头。
马车里的帘子都放下了,里面漆黑一片。高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那声音渐渐靠近,渐渐变得急促而又混乱。他们一言不发,在黑暗中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林琰强有力的手臂将他拉近,火热的大手缓缓地沿着脊背上移,最终环住他的后脑。两人额头相抵,嘴唇上,林琰的呼吸轻轻地掠了过来。
“你……想不想去我家?”轻轻的一吻过后,林琰低声问道。高元觉得仿佛被那声音烫到了,脸颊变得滚烫。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虽然答案已经确定。如果现在出声,一定是颤抖的。想了想,他轻轻地压在了林琰的嘴唇上。林琰在木板敲了两声,马车便颠簸起来。
一路上,他们静静地交握双手,生怕语言会划破这暧昧与甘美交织的玄色丝绸似地沈默着。马车停在林府西苑的小门旁,一进去便是那间种满鸡儿肠的温室。高元想起了去年的端午节,两个人蹲在那里欣赏浅紫色的纤细花朵。那个时候,眼前好像展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以前从未多看一眼的野花竟然变得美丽可爱,就连名贵的牡丹也比不上。
高元走进林琰的房间时被吓了一大跳。他本以为林琰的房间一定会是精致淡雅的,但事实跟他的想象正好相反--红色的窗帘丶红色的帷帐丶红色的蜡烛以及红色的被褥。
“那个是喜被吗?”高元指着木塌的方向问。这里明显就是刚刚布置好的新房,莫非林琰要跟谁成亲?有点不好的预感,但想想又不是那么回事。
林琰挠了挠后脑,慢吞吞地回答:“呃……那个……只是红色的被子。”
“但是那上面还绣了喜字。”
“就是绣了喜字的红色被子。”
“那不就是喜被?”
林琰的脸变得通红,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地面。良久,他才擡起头,注视着高元的眼睛承认那是喜被。“前几天我想到如果我们成亲,新房要怎么布置。想着想着就动起手来,所以……”
高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居然还大费周章把房间搞成这样。想到林琰傻乎乎地自己一个人睡在这红彤彤的房间的样子,笑声就怎么都停不了。
“别笑,我是认真的。”林琰窘迫得手足无措,“我们找不到媒人,也不能立婚书,但是我可以在祖先灵位前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违背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