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林琰坐在床沿,望着迟迟不肯靠近的高元说,“其实害怕的人是我才对。我口头上说不怪我娘,我知道我也不应该怪她,但我心里还是会觉得失望——我在她心中的分量始终不及那个男人。我很害怕再失望一次,害怕再品尝一次被母亲抛弃的滋味。”
高元心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不管说什么都觉得轻飘飘的,突然涌起的强烈感情几乎令他窒息,他只能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覆上林琰的手背。然而指尖刚刚接触,他就被林琰猛地一拉,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高元从未听过林琰如此动摇的声音,“要我负荆请罪你才会原谅我吗?”
“你背着荆条想吓唬谁啊?难道我会下手打你吗?”
“刚刚不就打了?”
高元顿时涨红了脸。“那……那还不是因为你说什么另结新欢。”
“都说了是‘如果’,你认真过头了。”
林琰一边说一边轻拈他的发梢。被认真到顽固的人说认真得过了头,高元怎么想都不甘心,一把扯散了林琰的头发。两个人披头散发傻乎乎地相视一笑,又紧紧拥在一起。
“我娘的案子就拜托你了。”林琰耳语道,“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要告诉我真相。”
“可是……”
高元的话立刻就被打断了。
“我没关系,有些事就算害怕也没有用。当年我害怕会失去我爹,但最终还是渐行渐远。就是因为有个巨大的秘密横亘在我们中间,所以我总是觉得无法理解我爹,还跟他对抗起来,我不希望我们也变成这样。”
“我才不会骗你。”
还能有什么结果会比母亲跟别的男人殉情自杀更坏呢?既然林琰都这么说了,高元就连欺骗林琰的理由都找不到。听到他这么说,林琰抽出挂在床柱上的宝剑,割下自己的一小束头发。“可以吗?”他轻抚着高元的头发问道。高元刚一点头,林琰就迫不及待地割下一束头发。他把两束合为一束,手边没有红线,他就解下剑穗把头发绑住。
“从此我们结发同心,永远都不要怀疑彼此。好吗?”
高元把那束头发从他手里抢过来。“也不知道编一下,散掉了怎么办?”他低头嘟囔着,头发仔仔细细地编好,然后用点缀着翠绿玉珠的剑穗绑牢。真希望两个人也能像这束头发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分彼此。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应该笑的事情,眼泪却好像决了堤似地流下来。
林琰连忙帮他擦掉眼泪,慌里慌张地问道:“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
高元吸着鼻子摇了摇头。既然说了要相互信任,他的心里就不能有一丝怀疑才行。他把心一横,泪眼朦胧地注视着林琰问:“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林琰的表情看起来很困惑。
“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我说喜欢你,你被我影响了才会觉得自己喜欢我。”痛苦的事如果说出口就会不再那么难受——这个绝对是骗人的,现在灼人胸口的疼痛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是。”林琰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困扰了自己一整个晚上的事被这么简单地就否定了,感觉好像傻瓜一样。“你至少也想想呀。”高元抗议道。
“没什么可想的,不是就不是。”林琰的语气很坚定,但是听起来也不像在怄气。
“真的吗?”高元的眼泪已经停了。
“当然了,你觉得我会因为幻觉而苦苦思考一年吗?”
说的也是,而且林琰也不是会轻易被影响的人,会做出这种事的反而更像是自己。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简直羞耻到无地自容了。“我有点累了。”高元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现在都快四更了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呢,说不定又要忙一整天。”
林琰在他脸颊覆上轻吻,两个人相拥着倒在了床上。嬉闹着除去衣衫,高元被林琰的发梢刺得很痒,一直咯咯地笑个不停。
“真的就这样歇息吗?”虽然是在询问,林琰的手却不安分地在高元腰侧游移。
“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啊?”高元笑着搂上林琰的脖颈,在他耳畔轻声说,“把灯熄了。”
只见林琰举起宝剑轻轻一挥,两个人紧紧交缠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了两下,随即变成一片黑暗。渐渐地,身体也好像融在这一片黑暗中,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
第二天未到五更,高元就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头发。虽然林琰昨晚说要帮他梳头,但是他不想吵醒林琰。仔细算算,他昨晚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也难怪两边的太阳穴就像要爆炸一样。忍着痛悄悄地把乱成鸡窝的头发理顺梳好,他披上衣服就匆匆地出门了。
天刚刚亮,晨曦洒在朝露上如同辰星般闪闪发亮。高元一边走路一边整理衣衫,听到“啧啧”的声音才擡起头。原来是花孔雀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撇嘴摇着头,心想他八成又要揶揄自己一番,高元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我来送您出去吧。”
花孔雀说着,拿出女子常用的淡紫色丝帕遮住自己流露出笑意的嘴角,快步贴了过来。他的鞋子发出非常响亮的“咯噔咯噔”的声音,让高元本来就胀痛的脑袋更难受了。
“你的鞋子吵死了。”他揉着太阳穴说。
“什么叫吵死了?”花孔雀高声反问。他一蹬腿就把脚尖凑到了高元的鼻尖,晃了两下显摆道:“这可是上等桐木,你看看这纹理,细滑如绢丝,你穿过吗?”
“现在秋分都过了,你不嫌冷啊?”高元瞪着花孔雀的脸说。他再怎么说也是县令,居然被人拿脚指着。可是在花孔雀放下腿的一瞬间,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等等!”他抓住了花孔雀的木屐,二话不说抢了下来。
木屐的颜色丶纹理果然都跟他那天找到的木屑很相似,而且他记得那块木屑的顶面的确细滑到令人印象深刻。但光是这样他还不能肯定,一定要看到里面的纹理才行。他举起木屐,把一角对着地面狠狠地砸去。乓地一声,木屐掉下了一块。他蹲下身捡起断裂的部分,仔细查看断面。
一模一样。那天他见到的木屑就是这种木头。
“这种桐木,很常见吗?”他指着木屐问道。
“怎么可能?”花孔雀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这可是南诏产的梧桐木,跟普通的桐木可不一样。”
“的确很不一样,比普通的桐木轻得多,还特别地细腻呢。”高元喃喃自语,“这种桐木在安平县常见吗?”
“你知道我买这么大一块木料花了多少钱吗?”花孔雀在胸前比划了一尺见方的性状。
“五百文钱。”高元老实地回答道。一般这么大的桐木值五文到十文,既然是从南诏运来的,变成一百倍总该够了。谁知话一出口,花孔雀就嗤之以鼻地“呸”了一声。
“五百文,五百文就连这块木渣都买不到!”他说着竖起三根手指,“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这可是我托朋友带过来的,全安平就这么一块。”
虽然在长安贵到多离谱的东西都见过,高元还是为这个价格惊呆了。“你确定只有这一块?会不会有人拿来做家具什么的?”
“家具?”花孔雀不屑地笑了,“三十两小小的一块,拿来做家具?你以为是皇亲国戚啊!”
高元的心沈了下来。这就是凶手不惜打晕自己也要夺回那块木屑的原因。“你的木屐是找谁做的?”他问。
“不就是李鞋匠。安平县城里他手艺最好。”花孔雀捡起地上的木屐,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今天才第一次穿就被你弄坏了,你赶紧原价赔我。”
“你到县衙去领吧。”高元想起早堂的时间就快到了,他要尽快回去更衣准备才行,於是匆匆地往后门跑去。
“昨天晚上少爷有没有生我的气啊?”花孔雀在他身后大喊。
原来是想问这个,怪不得这么殷勤。“没有。”他挥挥手冲出了林府。
早堂无事。退堂以后,高元悄悄地拉着高艺出了县衙。天已经完全亮了,店铺陆陆续续开始营业,街上变得热闹起来。不知为什么,案子有了进展,高元的心里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不祥的预感就像沈重的铅块一样令他的脚步无比沈重。
“对了,赵芳姿的验尸格目我放你桌上了,回去记得看。”
“哦。”高元无精打采地回答。
高艺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早上回来以后就怪怪的。”
“我知道了采花贼是谁。”
“这不是很好吗?尚书大人给的期限还没到,你就不用辞官归田了。”高艺的脸色还是很担忧。
高元低着头说:“嗯,是挺好的。”
“你该不会被人欺负了吧?”
“没有,只是没睡够。”
高艺松了口气,转身继续走在前面,开始唠叨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至少也学着克制一下吧?老爷夫人都在这里,你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