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
金昂市灵水村一个破败的瓦房里,何细凤抹了一把眼泪,瞪着哭得通红的双眼,冲旁边穿着蓝色工人制服的男人哭喊:
“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孩子都快病死了,你也拿不出半毛钱来治病!我告诉你!要是孩子死了,你就打算给我们娘两收尸吧!”
看着泣不成声的妻子和奄奄一息的女儿,刘汉明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愧疚地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过后。
“对了!”
刘汉明的眼睛陡然亮堂起来,说:“我还有一个远房姑姑,好像在市里教书!我去试试跟她借钱?”
一提到刘汉明那些无情无义的亲戚,何细凤就气愤难当,个个都事不关几,冷眼旁观,可嘲讽的话跑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那还不赶紧去!”
“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於是,刘汉明先搭乘拖拉机出村口,再坐车到县里,再转长途到市里,就这样九转十八绕地辗转到了金昂市,经多方打听,终於找到远房姑姑家。
“什么?借钱看病?”刘秋娥脸色骤变,“老话说得好哇!救急不救穷。我说汉明啊,虽然我们两家基本上没怎么走动过,但是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的,别说姑姑不帮你,我自己也就是个小学教师,拿那么点死工资,上有老下有的,对不住啊!”
刘汉明像瘟神一样被赶走了。
颓然坐在街边,不敢回家,想想自己的一生,不禁老泪纵横。
无能哪……无能!
忽然,对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寻声望过去,一辆婴儿车正缓缓向马路中间滑行。
肯定是车的保险没按下,太危险了!
意识到情况危急,刘汉明赶紧上前把婴儿车推回路边。
躺在车里的孩子好像有感知似的,也不哭闹了,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朝他憨憨笑起来。
可爱的婴儿痴痴笑着,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也在眼前闪现。想到自己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女儿,刘汉明顿时生起了邪念。
望了望四周,没人。
一咬牙,抱起了孩子。
何细凤守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和发白的嘴唇,心急如焚。
这时,门溜开了道小口子,刘汉明挤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一个婴儿。
“你这是在干嘛?”何细凤惊道。
“嘘!”刘汉明紧张地示意她不要出声,“我没借到钱。”
“什么!你……”
赶紧上前捂住何细凤的嘴,“你别吵!”刘汉明压低了声音说,“我回来的路上看到这个小娃娃,村上的江权以前说过,他家有亲戚不能生育,想买个孩子。”
何细凤惊得眼睛瞪得圆圆地。
“我知道这种事不能干,”刘汉明面露窘色,“但是我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你也不想看着女儿死吧?”
他的话戳中了何细凤的软肋,何细凤一时也没了主心骨,只得不声响,低下头默认。
而另一边被抱走了孩子的苏家,遭此不测,举家哀恸。
柳心眉已经哭晕过去几次,她体质瘦弱,怀孕不易,小产两次才得到这个女儿,倍加呵护,视如珍宝。
苏伯凯更是悔不当初,都怪自己贪图一时方便,以为进超市拿东西就是分分钟的事,图省事将孩子留在了婴儿车里。没想到,就是这一闪神的功夫,孩子居然丢了!
两家大人都是五丶六十岁的老人,唯一的孙女丢了,几位老人遭此打击,旧疾覆发的覆发,新病缠身的缠身。
这个家里,顿时鸡飞狗跳。
而此时,刘汉明已经找到了江权。
“什么?你有孩子?”江权大为欣喜。
“恩,女孩,你出多少钱?”
“女孩?”江权皱眉,对方是想要男孩的。
“钱少点都行,你帮帮忙,但是我要现金,立刻!”
看着刘汉明一副走投无路立刻要钱不计较多少的样子,江权窃喜。
自己已经跟道上的大哥打好了招呼,近几日就可以通过“特殊渠道”出国赚大钱,临走前还能再赚上一笔,真是天助我也!
“那行,晚上12点,村口榕树下交易。”
第二天,刘汉明带着老婆孩子,还有江权给的八百元钱,坐着刚刚半路拦下的拖拉机,往市人民医院赶。
“你们这个去到城里,得加多五十块钱啦!”拖拉机主嚼着槟榔,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跟他们讲价钱。
“行行,加加,你快点!”
刘汉明烦躁不已,孩子已经烧了三天了,已经不省人事了。
“嘿……那成,我加速了!”
多要到五十块钱,拖拉机主非常开心,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唱着山歌自嗨起来:
“嘿……幺妹儿……你在那头俺在这勒……哥哥请你吃酒肉勒……嘿……幺妹儿……你来给哥当老婆……哥来给你戴花花勒……”
“你别唱了!烦死了!”
何细凤终於忍不住了,杀猪般的嗓音配上非人类的声调,让人感觉就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声音,她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拖拉机主唱得正起劲,白了她一眼,不理她,继续以更高的热情律动着:
“嘿……幺妹儿……你来帮俺洗衣裳勒……”
何细凤气急,把孩子一把放到刘汉明怀里,站起来,伸手掰他的肩膀,“喂!我叫你别唱了!”
拖拉机主转过脸,不耐烦地抱怨:“哎哟!你这个女人吵死了!”
而此时,车正在拐弯。
转过头跟何细凤说话的司机没看到前面的路况,等刘汉明惊叫起来的时候,车已经撞上前几天塌方掉下来的巨石,几个人连人带车一块儿翻下了山坡。
警察赶到的时候,三个人已经全部死亡,唯一的幸存者,是刘汉明怀里紧紧抱着的婴儿。
“孩子烧得很厉害,经过抢救,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医生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对警察说。
“这孩子真可怜,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是父母都没了,以后也不知道怎么生活。”周警官皱着眉为孩子的未来担忧。
“周队,送孤儿院吧!”警员小方提议。
周警官沈默片刻,无奈地叹口气:“也只有如此了!”
正方纸盒厂。
“苏经理,医院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你爸爸又晕倒了!”助理小李急急跑过来报告。
“啊?我马上过去!”放下手中的工作,苏伯凯立刻赶往医院。
主治医生一看到他就问:“你家孩子还没找到?”
苏伯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家老爷子一睁开眼睛就问孙女,知道没找到又哭得背过气去!”
“诶,”苏伯凯无奈地叹气,“警察说通过监控录像找到了人贩子,但是在他们抓到他之前,那人已经出车祸死了,根本就不知道把我女儿卖到哪里去了!”说到这,苏伯凯一脸悲戚。
“诶,不行就生过一个,或者领养一个吧!不然怕老人家很难度过这一劫呀!”主治医生拍拍苏伯凯的肩膀,同情地给出了建议。
“大夫,大夫……苏经理也在啊?”这时候护.士急急忙忙跑过来,“你妈妈又在病房闹着要出去找孙女呢!”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苏伯凯只觉得脑袋突突地跳,他也快要支持不住了。
金昂市第三福利院。
“来,这边请!”金院长带苏伯凯走进一间育儿室,“这里都是0至1岁的儿童,身体都很健康!”
苏伯凯一看,小小的房间里竟然摆着十多张婴儿床,十多个小生命就这样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苏伯凯唏嘘不已。
门边,一个婴儿孤零零地躺在竹床上,没有像其它孩子一样安置在婴儿床里,苏伯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有人要收养孩子,金院长自是十分开心,她带着苏伯凯走到中间的婴儿床指着里面的孩子热情地介绍:“这个孩子是我们副院长三个月前在公园捡到的,孩子眉清目秀的,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而且特别乖,不乱哭闹”,看苏伯凯没有吭声,金院长又忙指着边上的孩子说道“这个孩子是两个月前在火车站捡到的,她……”
“那个孩子怎么放在那儿?”没等她说完,苏伯凯指着门边的竹床,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哦,那个孩子是刚送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准备床呢!暂时放在看护阿姨的床上。”金院长解释。
苏伯凯走过去,小婴儿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脸颊也是圆乎乎的,跟自己的蒙蒙好像。
想到女儿,苏伯凯又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这个孩子的父母听说是出了车祸,真可怜呀,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金院长感叹道。
“出了车祸?”苏伯凯看向金院长。
“是啊,公安局刚送来的,大人是死有馀辜,就是可怜了孩子。”金院长摇头叹息。
“公安局送来的?”苏伯凯紧盯金院长,“这个孩子的情况怎么样的,您跟我说说。”
“诶,造孽!”金院长摇了摇头,道“这孩子的父母听说是拐卖了别人家的孩子,警察追捕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车祸,夫妻两个都当场死亡,留下一个病得快死的孩子。公安民警好心送到医院,总算是抢回一条命。”
苏伯凯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不可思议地仔细端详起那个孩子。
“金院长,这是孩子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拿着一个绿色档案夹走了过来。
“这是这个孩子的资料吗?”苏伯凯情不自禁地指着档案夹问。
金院长点点头。
未获准可,苏伯凯径自拿过资料,翻开第一面,上面赫然写着:
父亲:刘汉明
母亲:何细凤
拐卖他孩子的人就是这个名字!
苍天哪!这是您的安排吗?
苏伯凯无语问苍天。
良久,缓缓开口:
“我就要这个孩子了!”
苏伯凯抱着孩子进了院子,家里的佣人都去照顾生病的老人了,只有妻子一个人在楼上。
他心情覆杂,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对还是错,忐忑地走向二楼,完全无法预料妻子的反应。
轻轻推开门。
柳心眉正躺在床上,听到推门声立刻就转过头来,她根本就睡不着。
“蒙蒙?”看到苏伯凯抱着孩子,立刻从床上下来,鞋也没穿,拖着孱弱的身子,大喜过望地扑上来抱孩子。
“宝贝!宝贝!你可回来了了!”
看着淌着满脸泪水欣喜若狂亲吻着孩子的柳心眉,苏伯凯的实话堵在了喉咙里。
情绪发泄完毕,理智归位。
“这丶蒙蒙不是穿这件衣服的啊,”柳心眉擡头疑惑地看着苏伯凯,“老苏你?……这不是我们的孩子?!”她反应过来。
苏伯凯尴尬地低下头,“心眉,你听我说。”
“不!我要我的孩子!”柳心眉再度失控。
“心眉,你听我说呀!”苏伯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我爸妈年纪都大了,受不了这个打击呀!你不希望他们安度晚年吗?!”
柳心眉本就极为孝顺,听了苏伯凯的话,顿觉愧疚难当,不得不掩面悲泣,接受了这个现实。
哭罢,仰头望他,“那我们的孩子呢?不找了吗?放弃了吗?”
“不可能!我一定要继续找,就算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找到我们的孩子!只是,眼下,我们得先过这一关。”苏伯凯身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要镇定。
“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听了苏伯凯的话,柳心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低下头仔细打量起怀中的婴儿,眉眼弯弯,乌黑的眼睛,小嘴粉嫩地嘟着,看到自己在看她,居然咧开嘴,笑了!
这孩子,跟蒙蒙一样可爱呢!
柳心眉的心,变得柔软了。
妻子好不容易平静了,不能再刺激她,苏伯凯选择隐藏一部分事实,“是孤儿院领养的,孩子的父母因为一场事故,双双离世,我去的时候这孩子也刚好被送过去,她长得这么像咱蒙蒙,也算跟咱们有缘。”
“恩。”柳心眉轻拍婴儿,点点头默认。
这个孩子在这个时候来到自己身边,也许,是上天的安排。
“下午我们就抱着孩子去医院接爸妈吧?”苏伯凯长舒一口气。
“好,别忘了给孩子换衣服。希望能瞒过去。”
(耐心看下去,后面有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