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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一)

风停云散,日光泼照一天一地,不像凛冬,却似早春。云巍悬着的心重重地砸回去,上百乐师敲响编钟大鼓,仪仗列队,百官跪拜。

“始平之乐,起!”

清音似可濯尘,鼓声堪盖凡音。

只有皇帝登基时才能齐奏的礼乐,陡然响起。

云巍缓步走向这条通向九五之尊的路,踏上祭天坛顶,上了三炷香。

咚——!

“将军,将军你快上来!”

宫城外守城卫兵比往常加了五成,现任殿前司指挥使陆移亲自领兵镇宫门,副将耿佩外城头上跳起来,喃喃道望着天尽头席卷来的暗风,“那是...?”

咚——!

九十九阶汉白玉丹陛上,云巍目光一扫,不见白陵,也不见耿微霜。裴衡的消息分明是二人已经入宫,出了岔子不成?

云巍心头一沈,而他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慌张。

大礼已启,二相正祭出玉帛。

主持礼仪的官员再次高声长喝:“奏,景平大乐!”

老学士颤颤巍巍地捧着诏书,正待宣诏。

咚——咚——!

骑兵策马飞回,“...报将军,耿微霜与白陵..他们..他们护着昭恭太子打进来了!”

“昭..昭恭太子..?”

“这,昭恭太子不是死了吗!”

“是啊,难道是显灵...”

“都给我住口!”陆移一挥长枪,拎起来人的衣襟,暴怒吼道:“瞎了你的狗眼,昭恭太子早已下葬,这城门里头新帝正举行登基大典,不论来人是谁都只能是个假货,骑最快的马回宫递消息,立刻去!”

咚——!

理政殿前已经奏到第三曲咸平大乐,钟声浑厚直上九天,百官跪地,同拜天子。

云巍沈着脸色道:“今太上皇重病,皇兄仙去,大昭国本攸关,江山延续之任系朕一身。”

咚——!

咚——咚!

马蹄动地,老天爷赏脸,天气好得令人惊异,众人站外城头上,就能从高处看到大军身后滚滚烟尘。

“呈千里眼。”副将抖着手将千里眼递来,陆移将那可看得见五里开外的琉璃筒搭在眼前。

下一刻,他骤然将千里眼砸到地上,撕心裂肺喝道:“白陵反了,敌袭,全军听令,立即防守!!”

咚咚——咚咚——咚!

白云客换了身青绢罩青缎的道袍,那缎上以暗纹绣满北斗七星,行走间不经意地被太阳照出不可直视的华光。

“他们闯进西都了?”白云客问。

一名傀儡道士面容木然答:“是。”

白云客仰天大笑,“好。你们去填祭井罢,务必催动那三万人体内种的令蛊。我要这凡间,成为镇压白陵灰飞烟灭的棺椁!”

咚——!

“各位大人,不好了!”快马闯进了登基大典,云巍不安的预感在这一刻成真。

将士恐惧道:“白陵带着数十万大军逼近已皇城,他们...他们...簇拥着昭恭太子打进来了!”

鼓声陡然停止。

云巍手指一颤,像被拔了虎须,他立于高台上,指着殿外怒吼道:“没有朕的命令,谁敢停!接着奏乐!”

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先是一声沈重几欲冲破人耳膜的鼓点声敲响。接着便是乱雨一般,纷纷砸下。

战鼓向来是军中振奋士气的乐器,这面“朝天鼓”尘封多年,自昭开国以来,二三百馀年,此乃首次迎接它诞生的命运——为战而鼓。

那乐师闭目昂首,如聆天音。

大地在震动。

……

大军兵临城下,陆移挥手将闭城门,士兵列阵在巨兽般耸立的城墙上,漫天铁箭密雨从空中织出天罗地网,罩向以白陵为首的前阵。

云雪臣一路走到这里,不知为何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的眼睛里有什么难以看清的东西,令白陵心生不安。

白陵罕见的心烦意乱。

云雪臣来寻他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任由自己的担忧与疑惑愈发深重。

大军就停在城门外千里旷野上,幸好他们回程脚步被大军解押的三万人拖慢,才赶着登基大典时堪堪进城,令他不必先进宫赴接风宴。

白陵面沈似水,他解下腰中剑,沈默着朝城头高处一指。众军如同得令,顷刻之间,大军齐动。

白陵手中剑意有所向披靡之效,凌云锐意所到处,无论敌我,无一不折戟而下。

云雪臣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背上,看大军架起攀城梯向上爬。城头滚石落下,砸的底下一片人马血肉模糊。

大军中有人高声喝道:“云巍囚禁元平帝,与妖人白云客勾结毁我江山,指使边疆重地耿烬里通外国,致我大昭保家卫国的无数大好儿郎只剩尸骨。我被白云客设计陷害,险些惨死他乡,幸得太子殿下搭救,这江山是百姓的江山!不是一个狼子野心的人的江山!你们这些人,无一不是帮凶,万死难辞其罪,今日能弃暗投明者,我替太子殿下承诺,来日绝不追究!”

这声音太熟悉,令城中众军哗然,几乎握不住兵器。

俞乘带队出战,大笑道:“杨甘!可还认得我?”

方才递千里眼给陆移的副将失声惊道:“俞指挥?!”

俞乘笑声猛地一敛,“随我进攻!”

大军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你们快看天上!”

青天白日,正北方向,一粒明亮得能与日光争辉的星子悬在天边。

紫光萦绕,那是北辰的华光。

随这一声惊呼,万众仰头,城中大多数人已经呆了。云启偏信方士,上行下效,兵士平民便也深信不疑,天降神迹,令凡人心生震恐。

“那是帝星,只护佑身带天命之人...!”

“昭恭太子死而覆生,乃上承天命之人!”

城门内军心惶惶,城门外气势磅礴。

白陵将又一阵箭雨扫开,回头遥遥望向云雪臣,眼神闪烁。

雪臣,一夜之间...你是做到这一切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雪臣却看着城头,他的脸上闪过焦躁,扬声下令:“白陵!就是此刻,攻城门!”

白陵擡臂向前,大军擡上来一截奇长无比的巨硕撞木。白陵灌注浑身内力于指掌间,众兵听令擡木撞击,登时有如神助,在一道轰然巨响中,城门后的千百士兵,竟承不住一击之力,紧闭的门中央,启开一道缝。

“此番进城,为清君侧。”云雪臣冷冷地喊了一声。

这口号片刻间传遍军中,撞门的士兵们仿佛被注入极大的勇气,“为,清君侧——!”

咚——!

咚——!

城内城外,登基大典上的鼓声,与撞木攻城声,两道鼓点相应和着响了起来。

西都内外家家闭户,这些人泡在太平里,后知后觉一墙之隔外就是乱世。

锦绣楼阁,几曾识干戈?

“昭恭太子死而覆生,我们这样...我们这样岂不是阻拦真龙继位...”

“要是输了,我们便是叛军逆臣...”

“再有人胆敢扰乱军心,下场同此二人。”二人凑在城门内一处说话,被斜地里攻来的一枪捅穿。

陆移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倒下去,一步一步走上城头。

“这宫门足有千斤,他们仅以人力攻不进来,伪太子不是说他天命加身么,那就让众人好好瞧一瞧,是不是真有神助。”陆移伸手向城下一指,“听令,堵住城门,放箭!”

白陵下令道:“盾阵。”

铁盾围如铁桶,叮叮咚咚的尽是箭撞上去的声音。等一阵箭雨耗尽,白陵覆又托起撞木顶端,与众人一同冲向城门,撞木再次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如此来回,十声巨响后,城门后千军再无力支撑。

城门轰然大开!

白陵一马当先,一剑刺死陆移,赤云大军冲杀声震天动地,令远在皇宫内的臣子王公尽数色变。

地面石砖上糊的血泥令人作呕,云雪臣神思不属地寻找着白陵一马当先的身影,祭北斗剑格底下积满碎肉,鲜血浸透了剑柄。城内到处都是尖叫逃窜的百姓。

——咚!

前锋先发,后阵尚有六万人驻扎在外城五里处山坡一侧。而这其中,仍有两万八千人马,从皇宫被派向拒留关。在某个鼓点声中,无人察觉有人容色变得木然,紧闭双眼,再次翻开时,眼皮底下只剩诡异的眼白。

近三万人,不是三个人,不能为一己之私屠丨杀。放不能放,留不能留。云雪臣只得将他们带回西都待一切落定后再遣放原籍。

可这支无主兵马,在这时,竟一同站了起来。向西都城内自发进军。军医目瞪口呆自山坡一侧翻身而起,“..这是?”紧接着他惊惧道:“不好!问意,快去通禀将军将人群散开!那是南川的蛊毒!”

这支队伍仿佛被人下令,一同策马向西都狂奔。

耿微霜惊道:“大军听令,随我追!”

*

咚——!

大军很快行到内城,所有人都收起了兵器,也无一人烧杀抢掠。他们不像打仗,更像是凯旋归来。

“那位是白将军吗?”一老妇走到街口,浑浊的眼睛望着马背上的白陵,她颤巍巍拦下行军队伍中的一名士兵,士兵脚步不停,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答她:“是!”

“白..白将军是好人,当年还救过我的命....”

“奶奶,你又糊涂了!白黯将军已经过世多年,这位是另一个白将军..”老妇人的长孙忙将她拉进门去。

所有人都谨慎地从窗口探出头,街道两旁逐渐站满了人。他们或畏惧或警惕或好奇地目送大军向皇宫而去。

有目共睹的是,所有人都卸下了心防。

“他们好像....好像不是为杀人来的....”有人试探着说。

云雪臣停马,毫无起伏的声音被内力送出来,“朝中奸人横行,致使天子望不见民间,今日雪臣从奸臣贼子的毒计下夺回一命,便是为苍生请命,荡除邪佞。但这与各位没有干系,今日大军借道,不动一兵一卒,不伤一民一体。”

两侧林立的百姓们听得清清楚楚,这支队伍沈默地走过道中,军中无人出声,百姓无人受伤。

他们望见为首的将军身披玄甲,跟在一个策马缓行的年轻人左侧后方。军马越向前,就越接近官宦世家,有人眼尖地认出了云雪臣。

“是太子殿下!”

所有人这才如梦初醒,跪拜下去,迎接入主西都的新君。他们还未识得云巍何许人也,就已经见过了自己的君王。

咚——!

“报!殿下...”士兵策马而入。

云巍俯瞰,“朕是你的君。”

“是,是,启禀陛下!昭恭太子带兵进城了!”那将士抹去三九寒冬中淌下来的冷汗,“百姓们...百姓们无不跪拜行礼...”

云巍手指陡地痉挛,恨意几欲将脸皮冲破,“来人...”云巍破音喝令道:“来人,去叩天殿请国师!”

白云客负手站在九层塔顶,望着底下匆匆赶来的兵马,整了整衣冠,拾级而下。

云巍并未等候太久,望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白云客,云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按辈分我该称你一声兄长,你当初说我不是云雪臣对手,我现在信了。愚民已投诚,敢问,接下来,我们该如何稳住局势?”

白云客长身而立,睥睨着丹陛御阶下乱成一团的官员。他狭长的眼底流露出快意与嘲讽,“凡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你的帝位与本君离心。只是本君行事,向来不愿争抢,你若有诚心,便当着这些下臣的面,将本君凡间的身份道破,再向天下人坦白云启私心,将帝位拱手送我,我就替你平了这烂摊子。”

这声带着鄙薄的凡人,令云巍浑身一震。

云巍急促一笑,“..我该信你么?你称帝位,我还有没有活路!”

“本君贵为天界北斗魁首,岂会与你一介凡人浪费口舌。你若不信,我便陪你在此等到云雪臣的人攻破皇宫,再等你被白陵一剑取了项上人头。你看如何?”

白云客似笑非笑地斜眼观赏云巍青白变幻的脸色,“你不会当真以为白陵是你的棋子?.前生后世,他紧追不舍云雪臣这块冷冰冰的石头,只求叩开铁石心肠,奈何云雪臣这个人啊,你们都不懂他。”

“我....好!我答应你!”云巍的情绪仿佛在这个瞬间崩溃,理政殿前,他面朝下方高声道:“众臣听令。白云客真实身份乃前朝废太子云赫遗孤,云赫因元平皇帝设计陷害,失了储君之位。朕今日不计前嫌,赦免云赫罪名赐还白云真人云姓,并将皇位禅让皇兄!此事乃朕思量许久,众臣不得多言!”

一阵始料未及的死寂降临,伴随着不停歇的钟鼓奏声,没有人敢出声询问。几个白了头发的老学士瞪大老眼,对上头二人看了又看,捂上心口,一头倒了下去。

“上行下效...儿戏...江山如此儿戏...大昭百年基业要被方士毁于一旦....”老学士气若游丝,“天亡我也...”

“大学士!”几个文官搀住人,面上露出不忿,往上看了一眼。

云巍听了这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气的鱼肺,成了片黏在一起轻飘飘的皮。他木着脸吩咐:“来人,扶程学士下去。”

白云客越淡淡道:“乐声可以停了,自今日起,朕便是这三十州内唯一的王。生杀予夺皆在这一掌之握,还有谁反朕,都站出来,朕瞧瞧。”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称得上悦耳。扶住老学士的几名大臣都恨恨擡头,怒斥道:“方士乱国!”

白云客看了会,突然伸出掌心平摊向前一伸,合掌攥紧,老学士与身旁几名文官一起目眦尽裂着口吐鲜血,身躯狂颤不止,随后扑通摔下去,就这样死在众人眼前。

陆判面色剧变,在场所有人心底不约而同浮起了同一个念头。

……妖术,妖人!

妖邪!

“既然尔等不愿拜我,下辈子再寻个好主子罢。”白云客淡淡道。

“妖人凭借妖术威逼大臣妥协,怎配做我大昭新帝。”

宫门骤然被撞开,一道声音远远的响起。

汗毛耸立的百官循着声音回头,想瞧瞧是哪个有胆气的同僚敢当面直斥。却见暌违多年的太子一身紫汗毛耸立的百官循着声音回头,想瞧瞧是哪个有胆气的同僚敢当面直斥。却见暌违多年的太子一身紫袍,被士兵们拱卫着策马进门,在他身侧,是身覆玄甲的白陵。

“这...太子殿下..?”有人颤声道。

枢密使孙次庭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

而此时,宫门外的西都城已沦为一片火海地狱。赤云军留下守城的军马不足五千人,他们被扬鞭赶来的乱军不问缘由便杀,这群人皆是当初白云客从民间挑选的武功高手,平生自恃身份,做小兵不够听从命令与安排,但...做屠戮无辜者的杀手,竟能以一当十!

他们见人便挑软肋的地方捅,家中和美有妻儿者,便杀孺子;擅孝者,便杀双亲。商贾者,便取其千金;身冠权势者,便断其双腿。但怪异的是,他们留下了所有身强力壮者。

这场变故发生在一炷香之内,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惊恸哭声。这支兵马以抄家之势,所行之处留下了大火烈焰与一地狼藉。

适才卸下心防的百姓,踏着满地鲜血,呆若木鸡。

“啊啊啊啊———!”

“阿娘,救命....!!!”

“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乱军毫无章法,见人就杀,“我乃赤云营白陵麾下掠夜骑,玄天教遗毒无穷,滋养刁民,奉宣威将军命——杀!”

“太子言而无信,放任手下纵火行凶,欺诈我等,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抱着被一刀捅死的孙儿双泪纵横,以头抢地,不住号哭。

耿微霜带兵追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面。她一侧身躲开身前状如疯狂的男人砍来的柴刀,喃喃自语道:“...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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