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
后来发生的事不必水镜提醒,白陵呆立在殿中,往日如烟,烟也会重聚,一丝一缕飞回到他的脑海。
那是三百世的最后一世。
云雪臣的那截断发没有化身为凡人,白陵只是一个名为梁的弱国将军。
十八岁的将军,带着举国之力凑出来的五万少年兵驰骋战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不可能赢,他们只是送自己年少的孩子送死。
那是罕见的严冬,大军出征那日,无数百姓门前挂起素白的招魂幡,哭声直冲云霄。
战乱。
无尽的战乱。
白陵再如何被世人称赞为天赋异禀的剑客,再如何以一当百,终究只是凡人。敌军踏破防线,入国六十里,白陵剑断马亡,背上钉满铁箭,再无馀力支撑,摔倒在驿外一株梅花脚底。
冷香钻开被劈开的血肉散发的腥气,白陵俯趴着,睁着逐渐无神的眼,费尽力气擡头望去。
柔嫩的淡黄花蕾争相怒放,在寒风中微微招摇。
它只是一株不被庇佑的人间草木,梅骨上溅满了血,有几条枝干被刀劈断,陈横在地上。也有几枝被人折去,露出参差不齐的断口。
它只能沈默着看着脚下的男人痛苦地死去。
是日,大雪纷飞,梁国五万兵马全军覆没。
一朵花落下来,轻蹭过白陵失血泛白的唇。临死前,神志不清的白陵仿佛听见一声悲泣,“白陵,不要再入轮回了,忘了我吧。如何循环往覆,何苦?”
梅花骤然枯萎,从中射出白光,溅入白陵的尸身,贪狼星君的魂魄骤然在他尸身中惊醒。
而此时天界,旁观的白陵从水镜中看到了更多的真相。
原来那名人间的将军死后,同一时刻,天界养伤的云雪臣自睡梦中醒来,眼角泪流,拈指为决,将一道神光落下人间,借那株梅花为媒,锁住了白陵的记忆。
再后来,白陵历劫归来,飞升上仙。客星早已暗中伺机偷袭,这时的白陵无欲则刚,在仙山之畔与客星缠斗一昼夜,骤醒的帝君闻讯赶来,他在那二人两败俱伤的最后一刻,召出祭北斗抛给白陵,舍身为白陵挡去客星一招。
自此云雪臣伤上加伤,再不覆旧时锋锐。
客星躲藏不见,白陵心中愧疚难当。想见云雪臣,见了他,又想得寸进尺。
云雪臣无可奈何节节败退,跃下转生井渡劫,不论他是心结难解,或是想逃离躲避。
他的确生出了斩断这份前缘的心。
白陵打开殿门时脚步沈重,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云雪臣下界时的纷乱记忆,而诸般思绪中,最为刻骨铭心的是眼底那一袭白衣胜雪的背影。
那时云雪臣将自己放逐为白衣,更像是解脱。白陵与他陪伴时日太短,尚不知他那幽深的心,每日都在想些什么。
你已经厌倦了么?白陵捂住心口。
砰砰——
砰砰——!
他的心在狂跳中发痛,像是失了魂,“为什么....”
“白陵?”云雪臣的声音穿透虚空。
“白陵,回去。”他说。
“雪臣?雪臣!你在哪儿!”白陵回头。
“白陵,你为何总是不听我的话。我要你陪我时,你与我走上相反的路。我得知前尘往事,要避开你时,你又紧追不舍。”
白陵压抑道:“你为我们选的路,我一个都不喜欢,出来!”
“白陵,客星如今是人身神魂,用他的计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天界便再无隐患,与我一同杀了他,我就再无后顾之忧。”
“你在哪儿!出来见我!”白陵深情阴沈,怒极,“你想躲我到何时!”
“我在人间等你。”
“星君,快醒醒,您怎么在这里?”仙童叶赤推了推闭目而立的白陵,白陵悚然睁眼。
眼前仍是梧桐叶落,凤凰不鸣的前庭,就连那张临着唤龙池的躺椅也如同旧时一般。
“不对,我不该在此地,转生井...”白陵失魂落魄,擡脚已逾百里路程,一头投入井口不见身影。
太白站在仙山巅,望着白陵消失的身影,微微叹了一声。
*
昭国东宫,床榻上并肩躺着双人影。白陵浑身一颤,再睁眼时人已经跳了起来。
“白陵!”
“白将军醒了!”
宫人忙出殿汇报,白陵眨眼从床榻边掠至宫人身后,按着他的肩,脸色压抑道:“太子殿下和白云客人呢?”
宫人慌张道:“外面大事不好,不知道哪里来的兵马打着赤云营的身份屠城。现在宫外百姓都逃了,未防止流言传播向三十州,殿下醒后立即与众臣子商议对策,出兵堵截。”
“我问,殿下与这殿中的白云客呢?”宫人肩胛咯咯作响,惊恐跪地道:“您昏睡了一天一夜,殿下半个时辰前方醒,已在理政殿上与众臣子商议对策。国师也被强绑了去。”
白陵声音平平,“带路。”
*
云雪臣右臂的伤势已完好如初,白陵大步流星进殿,见云雪臣已经神色如常,脚下猛然一顿,“你果然...为何不愿见我!”
云雪臣与他隔着大殿对视,避开他的目光道:“先解决眼前事,可好?”
白陵眼底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他定定望着人群中的云雪臣,良久道:“好。”
他们二人记忆与神力一同回笼,足可将这满殿大臣看作蝼蚁。云雪臣却是个作戏也要作得妥帖的,自七品以上尽数入殿商议对策,群臣你一言我一语。云雪臣如同不闻,就是等白陵回来,他知道在这个时辰,白陵一定会如期归来。
“耿将军带兵已平作乱妖军,”云雪臣淡淡道:“然罪魁祸首当为云巍与白云客。孤已派俞将军去堵各路要道,以□□民逃散,以至天下百姓被这些人马愚弄酿下难以挽回的大祸。孤在拒留关亲眼见耿烬与慕远修通敌,祸乱军中。明日午时三刻宫门外,赐耿烬斩首之刑,因慕远修已在狱中自尽,不予追究其亲眷。陆判一手遮天,广收贿赂,卖官鬻爵,致我朝科举多年不兴,陆判赐死,其馀族人流放。白陵监斩。各位大人,谁有异议?”
“殿下英明。”
“如此再妥帖不过。”
云雪臣道:“退朝吧。”
待众人走后,大殿上馀下被五花大绑的白云客,白陵,李寰,与腿脚无恙的孙端己。李寰瞧了他一眼,“你那日从转生井回来时就好了,何故作戏这些时日?”
“自然是为有人挂心,你懂什么。”孙端己笑嘻嘻一甩官袍的大袖,走到白云客身旁,居高临下道:“这个麻烦怎么办?神力护体,杀也杀不死,我们的神力在人间能用出来的不足三成,否则人道崩毁,照理来说白云客也用不得太多神力,为何我拿他毫无办法?”
云雪臣冷淡道:“你忘了,他不在六道。他此前所在的芥子洲定然比我们所在的芥子洲更宏大,故而在天道制衡中,众神也奈何不得他。我因偶然得知上古仙术阵法,能与他力战一时,但阵法有反噬之力,不是长久之计。今日,必要此人魂飞魄散,否则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孙端己转眼看向白陵,“你总算醒了。”
白陵执拗的眼神紧紧罩着云雪臣的眉目,他冷冷道:“杀他若有那样简单,你会与我折腾这样一个圈子?当初你早与天孙谋划好了罢?要除掉客星,只能等一个机会,一个客星最不设防的机会。所以你跳下转生井,我随你而去,你知道客星一定会在我们之后出现,天孙则故作惊慌,为的就是将客星推入转生井里。转生井是此世天道轮回中最高法则,与生死等同。天道对我们这些异数无动于衷,不代表天道无法惩戒,若我们自主入触碰那铁律,就必须遵守天地法则。所以当初你极力阻拦我入主天枢,我自愿成为星序,便要遵守法则。不得已你最终只得亲自编了个无人看出来的计谋,用你自己做饵,只为骗得客星瞬间掉以轻心。我说的对么,雪臣?”
孙端己目露笑意,“猜的好,雪臣,我可什么都没有透露。这回不能怪我了。”
李寰吃惊地看向云雪臣没有表情的脸。云雪臣忽然道:“文曲,你在京城教书多年,有一件要事要你去办。你亲自写篇白云客妖术乱国的檄文,再将西都城中惨象归罪于白云客一人。就说他身为先太子遗孤,意欲乱国,屠杀百姓嫁祸武安侯白陵。立即分派学生赶赴诸州,传得越快越好。白云客要借怨恨杀白陵,我便借怨恨要他的命。天孙,你也去罢。”
李寰与孙端己二人对视一眼,知趣地步出大殿。
待二人走后,云雪臣才转向白陵,颔首道:“你猜对了。”
白陵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了云雪臣的衣襟,低吼道:“那你就没想过,若我不跟着你下凡,没有走到今天,你是否又要一个人去面对客星,当年两败俱伤的下场你犹不满足是不是!?你你不想与我一世又一世的纠缠,厌恶到郁郁寡欢,甚至想一个人背着我去死,你想过我没有,你总是一意孤行,你的心是铁做的么!”
云雪臣睁着一双忧郁的眼,那是千年前梅妖的眼,也是千年后帝君的眼,“是。这是我欠你的,你不该为我挡那一劫,连累我郁郁寡欢至今,不得开颜。你下凡渡劫,偏偏带着我的发丝,你那三百世堪不破的情劫,在我的梦里,我亦与你纠缠三百世,可每一世都以你的肝肠寸断收场。你应是天枢的主人,号令北斗,而不该因我之故,沦为一个苦于情障的凡人。那场火还没有烧去你的执念么,白陵,你我之间,时机未到,不如不遇。”
“什么时机?”白陵怒道:“你就是要我无望的等下去!”
“...我愿意的。”白陵忍无可忍地抓住他的双肩,神情苦涩至极:“...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不是亏欠?不是情障,不是劫难,那是我梦寐以求之所,汲汲以求之地。我...”
白陵一手捂住眼睛,“...爱你,想要你的一生。这些年来,你就这样看我?一个贪生怕死心性软弱的...凡人?”
云雪臣道:“不是!你为何.....!”
“哈哈哈哈,我终于明白了,帝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白云客醒转过来,玩味笑道:“二位的前尘往事在下也略有耳闻,白陵,你这蠢货,你还没有看出来么...他妄夺一半天道权柄,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位帝君与我一样,是个卑鄙不择手段的东西,他才是那个被大火烧断脊梁的人。我终于明白为何宇宙无极,偏你们这枚芥子洲中有一痕天裂。云雪臣当初为何会带回你一个不在轮回中的狼妖,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白陵,杀了他。”云雪臣冷冷道。
白陵默然片刻,道:“我奇怪得很。敢问客星有何指教?”
云雪臣惊怒,“白陵!”
客星讽道:“那道缝隙正是他云雪臣撕开的,当年我便好奇为何一界帝君剑法如此绝伦,功力却不能与之匹配。他孤身裂天之时,恐怕便想起了你们的前缘。他带你回来时,几乎去掉他半条性命。天道不查外神闯入,宇宙衡规便轻天道,若有人能替天行道,这冥冥法则的权柄便会为此人所用。所以云雪臣在我不慎被罡风吹进来时不顾自身,悍然将天隙补上。此后只要他杀了我,便能与天道平起平坐。天道不允许妖神相恋,雷劫将你二人烧死,却又告知他只是幻梦一场,封他为帝。白陵,你就没有问过眼前的紫微帝君到底如何想的?”
云雪臣长吁一口气,他侧过头去不看白陵,再次吩咐道:“我让你杀了他,白陵。”
“他说的是真的么....”白陵声音艰涩。
“是又如何,我不是为了你。”云雪臣寒声道:“天地不仁,我只是恨这样的不仁。它傲慢安排众生命运,却从未过问我愿不愿意坐这位置。谁又来撰写它们这些高高在上之物虚无缥缈的命运。事实证明,并非不能成功,不是么?人间帝君夺权篡位,千秋史书记载。我身为天界帝君,也想夺权篡位,有何不可?”
“天道,不过是个稚子罢了。”云雪臣累了,他痛苦地看着白陵:“...我没法释怀,你一次又一次惨死在我眼前,你的脸让我做噩梦。我不得不下界封去前尘,求一场短暂好眠。异世客星不死不灭,除你之外无人能匹敌,因你也来自异界。并非因为你特殊,而是你早已经为今日这个结局,付出过烈焰中魂飞魄散的代价。”
时间海的过去与未来于云雪臣眼中不再有先来后到的区别,他从结果追向起因,从千年之后跋涉到相遇之初。
一觉醒来,凭空而来的记忆成了煎熬之源。
有人能因赔付足够金银而对血海深仇释然一笑,有人却对伤及至亲至爱的人不死不休。
性情,寿命,乃至命运。
人与人何以有如此不同?
神与神何以能位列仙班统治凡间?
一切法则的尽头到底是怎样的一双手在勾勒万物众生的命运掌纹?
云雪臣问道无声,擡头问天,仙山之上,漂浮着无数漫不经心的眼睛。
就像孩童揉玩一只蚱蜢,随手丢开尸体时漫不经心的眼睛。
大道之上谁为道?值得叩问与否,那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已经赢了。
“至于你,客星,不必将自己说得何其无辜。你早已觊觎这枚芥子洲多年,你在异界穷兵黩武,被天帝驱逐,我不过是想顺手清理你这个心腹之患。你是毒舌,那天裂便是捕捉你的蛛丝。成败生死只在今日,你不会连堂堂正正与本君一试高下也不敢罢?”云雪臣语气转冷,伸手一握,低喝道:“剑来!”
白陵背后,祭北斗镪然出鞘,云雪臣催动神力,喝破那道要命的剑诀:“飞流三千!”
他竟不顾性命,也要在此刻借星辰之力将客星击毙剑下。
“我早就发誓不再让你碰剑亲自杀人,你这个以两败俱伤为乐趣的人,”白陵飞身扑上去攥上剑柄,一指帝位,咬牙切齿道:“给我坐在那位置上!”
云雪臣唯一的秘密被白陵洞悉,他的神情颇有种天崩地裂也无关己身的漠然,漠然到近乎温柔。他走上玉阶高台,掀袍落座。
大殿中央,客星周身罡气一灭,勃然作色,“谁要谁的命还说不准!今日若能将你二人一同击毙,我便是这天地之主,众生皆在我脚下,任我践踏。”
“撼神!”客星当空握住一把长枪,一跃而起,双手握枪向白陵头顶刺去!
祭北斗剑意嗡鸣,星芒在剑锋上暴涨,剑与长枪相接,无形中气浪掀翻在场所有陈设,剑意掠过客星,便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一寸长则一寸强,长枪横扫处电芒激荡,顺着剑刃掠上白陵身躯。
白陵不退反进,双手紧握剑柄,大开大合下劈,他漠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寒星般的眼睛沈得看不见底:“不论怎么说,如今我二人这般局面,多谢你横插一脚。野心者死于野心,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剑刃一侧与长枪交接处爆出落火如雨的光,云层雷声滚滚,云雪臣骤然看向天幕。苍天仿佛终于感知到此处人间被不属于人间之力填满,它聚起万顷阴云,云雪臣知道那里正酝酿着万顷雷劫。
只待谁的力量再越出雷池一步,就将谁劈个粉碎!
雷劫是云雪臣的心魔,他被白陵设起来的光幕拦住,只道:“你的力量不能再溢出了,我来助你!”
白陵眼神奇异地望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客星眼底迸出舍命一搏的寒光:“是么,你就这样肯定是你赢。那就试试好了,看你与我谁先死。——云雷倒灌!”
客星眨眼消失,长枪当空一挽,瞬息出现在白陵身后,枪尖携着雷电之力,霹雳生风,迅疾无比刺向他后心。
白陵反手擡剑斜挡上后背,那锐不可当的枪尖恰好点在祭北斗剑身上。剑身嗡地震动一声,白陵快如闪电旋身,哪知客星倏然后跃拉开距离。
云雪臣飞身而至,他不发一言,仿佛演练过上百次,他从白陵掌心夺剑,紧接着换掌为爪,倾注浑身修为于掌中,剑柄带动剑身在他掌中的空隙里极速旋转,眨眼之间,祭北斗如同箭矢摧枯拉朽疾射而出!
天际雷声愈大,紫电隐隐,已降至半空。
“这招叫‘我有一剑’。”云雪臣陡然卸力,神力荡然消失,整个人虚脱了似地跪下去,而祭北斗直指客星而去,快如飞电,客星不得不躲,来不及多想,他已经逃出理政殿。
白陵身形一闪,来到云雪臣身边扶住他,担忧道:“你..”
云雪臣额头与脸上冷汗涔涔,他闭着眼睛抱住白陵,筋疲力尽道:“祭北斗凝聚我浑身功力,直追客星,他跳下转生井,已身在此世中,被天道法则所限。落雷循着祭北斗降下,势必如同击顶,客星必死无疑。”
客星逃窜出殿门外,才反应过来不对,奈何为时已晚,酝酿的雷劫终于找到落脚点,苍天的狂怒倾泻而下,客星来不及发不出一声痛叫,雷劫便将祭北斗与客星一同裹进怀中!
“啊啊啊啊——”
紫电流光,击碎神剑祭北斗,连同客星的肉躯与魂魄一同碾成齑粉。
而在客星死后,虚空中一道钟声隐隐传至六界,不论鸟兽人妖神鬼都看清了那无形天兆。
璀璨金光破云而出,仿佛天剪裁下一段日光投向人世。而那片金光轻飘飘地落下来,钻进云雪臣的眉心。半数天道权柄,因云雪臣驱逐客星,随之落到他的掌中。
云雪臣合掌紧紧一握,他闭起眼睛,眼皮下两行蜿蜒水迹。
白陵慢慢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按入怀中,他轻声道:“...雪臣,你已经拥有足够的权力,不必再惧怕谁来用雷劫惩戒你我。如此你会少一些仇恨与忧虑么?”
“……”云雪臣闭目,眼睫细细密密地颤抖,他哽咽道:“嗯。”
“这一世,我们就留在这个人间吧。”白陵心中酸涩。
云雪臣轻轻回抱住他,“...好。”
*
国师白云客死无全尸,叩天殿内只馀下一身道袍。
两日后,大昭州境内的百姓无人不知白云客乃是邪星作乱,勾结二皇子云巍囚禁元平皇帝,以妖术蛊术迷惑百姓心神,致使三万教众潜入拒留关,险些酿下亡国大错。
幸而太子云雪臣隐姓埋名亲自带兵平乱,吉人天相,得以保全。
邸报出城,与李寰的檄文无一不吻合。自此,百姓提及玄天教与白云客无不咬牙切齿,方士一时被人人喊打。
一月后,元平皇帝病情好转,传位与太子云雪臣,自封太上皇,搬离皇宫前往南境久德行宫。
次年元月初一,太子登基,改元镇平。
镇平元年元月初五,新帝以雷霆手段针当下邪佞靡风推行改良新法七十馀条,敕封文武重臣三十馀人。其中,白氏一门点出两位武安侯,为时人所称道。
同年六月,昭国贵族洗牌,俞氏沈冤得雪。
后为先皇后徐照丶先武安侯慕敬山丶前武安侯白黯三门平反追封。
此后三十馀年,上未娶。
镇平三十一年元月初五,帝崩,遗诏传位安王云络幼子。次日,武安侯白陵不知所踪。
帝在位时年用人如神,武安侯平生七十馀战,未有败绩。帝将合鸣,海清河晏,功名千秋。
人无完人,宝玉微瑕。
史载,武安侯与镇平帝早年过从甚密,时人以断袖之癖谣诼。
*
又是一年霁雪夜,天边一粒月如珠。
天尽头,两匹快马催鞭而来,茫茫天地雪野只馀风声。
云雪臣轻衣快马,率先停步。白陵在他身后慢悠悠催马上前,“你真要从这里回去?不与天孙他们道别么。”
“不要去打扰他们,廉贞还在还他的人命债。皇帝也累,你顺我的心这么久,我也该偶尔实现一次你的愿望。”云雪臣叹道:“你要游览山川,我始终以为行路疲累,不如脱去凡身,南冥北溟无处不可去。”
拒留关内,旧时颓圮墙角合抱着一丛腊梅,冷香冲天。
不知多少年前,这里有座人去楼空的驿站,招摇着一株残损的梅花,被一双带血的手用篱笆围起。
白陵眼底荡漾着一池情意,倒映着天边圆月。他随意摘下一朵梅花,信手揉进眼前人的唇齿,与云雪臣十指相扣,低头轻吻上去:“好,都听你的。”
在一丛梅花的见证下,两道云烟在月光下升腾而起,向更高更远处弥漫。
而在他们身后,千百年光阴荏苒,云雪臣与白陵的名字被刀笔刻入史册,同页而书。
他们之间的龃龉与情谊亦随着无数野史流传。千古悠悠颠倒春秋,任由将相王侯在众口中飘流,泛黄的画像隐去白陵与云雪臣的真实面目,徒留一双被岁月笔墨编排的姓甚名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