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
天空灰蒙一片, 周遭囤于一片迷雾,一场淅沥大雨酝酿在天际。
沈暮帘伸指弹去皮箱上的薄灰,头埋得很低:“芝芝明天下午回国, 沈氏还有一些紧急文件需要对接, 我抽不开身, 没办法再留了。”
彼时,顾佑远与她隔着一块不小的绿草地, 听筒中是clo字正腔圆的汇报工作,看着她嚅嗫的唇,他拧着眉压下手机:“我陪你。”
“不用, ”沈暮帘摇头拒绝, “要是公事不急,我也想多陪陪老人家,有你留在这里多照看几天, 我也就不愧疚了。”
故作轻巧的话语之间,她低垂的脸,苍白的唇, 略显仓皇而飘忽的眸,一分不差, 全然落入顾佑远眼中。
几乎是骤然间的,犹如捕猎者嗅到血腥味的敏锐,他当机立断的直觉。
沈暮帘有事在瞒。
风中仿佛扬过枯草被烈阳炙烤后的焦香, 闷在他们的距离之间。
顾佑远没再多说, 缓缓垂下眼睑, 应了声好。
直到她踩上细沙, 长袄内摇曳着的白色裙摆渐渐消弭在远方,他才敛起鹰隼的眉, 淡漠神色裂出一隅阴翳,侧眸在吴特助身上落下逼仄一眼。
吴特助立马躬腰上前:“顾先生。”
乌云密布之下,顾佑远的脸色也聚起疑云,指尖在桌沿的鎏金装饰上点了点,嗓音沈若深海的抛下两个字:
“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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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帘独身回到坞港时,雨暮渐大,即使罩在伞下,也不免淋湿里衣。
她顾不上这些,马不停蹄的赶往沈氏,皱着眉头对着电话那头的助理问询:“究竟怎么回事?”
“沈小姐,我们分明做好了万全的隐私措施,按理来说不可能将产品信息泄漏……”
“无论是哪种情况,下午我要看到所有产品可能流露的渠道分析。”
胸口有郁结一涌而上,沈暮帘愠怒挂上电话的间隙,忽的在面前那棵白玉兰下,撞见一张熟悉而娇魅的面容。
气温倏地结冰,她的眸光在女人的笑意盈盈中,一寸寸冷了下去。
白色花瓣飘的瞬间,沈暮帘轻笑一声,缓缓仰起头,纯澈的笑却满是凌厉意味:
“我有些不明白,现在应该叫你华裔daisy小姐,还是那位早该消失的陆崎?”
比起往前的嚣张跋扈,陆崎如今镇定太多,仿佛在这短短十几天脱胎换骨,有种喜怒不展于色的成熟。
“坞港的纷繁太过诱人,”陆崎缓缓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惋惜,“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宁愿顶着另一张皮,也要留下来吗?”
她缓缓凑近沈暮帘的侧颈,唇角终于勾起几分熟悉的讥诮:
“沈暮帘,我不甘心。”
沈暮帘只要站在那里,她就抓心挠肝,怒火中烧,犹如恶鬼撕扯般,夜夜怒吼着的,都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轻易得到,凭什么她从未倒下,凭什么她不用如履薄冰?
心中难捱的愤恚急需瓢盆大雨熄灭,陆崎稳了稳心神,退开半步时,早已看不见半分疯魔。
“没什么恶意,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单独对沈小姐说些悄悄话,”她浅淡的笑意暗涌着试探,“不知道沈小姐愿不愿赏脸?”
她的意图太过明显,沈暮帘拧着眉,嗅着剑拔弩张的气味:“若我说不呢。”
“不?”陆崎的目光肉眼可见的暗下,“我只是好心问问,沈小姐真觉得自己还有馀地?”
寒意渐渐嵌入沈暮帘的骨髓,她缓缓擡起眸,望着陆崎脸色志在必得的笑,看她朝着树下的白色保姆车慢悠悠的颔首示意。
是。
她没有退路了。
mep集团在新品发布后名声大躁,沈氏控诉设计抄袭无果,反被mep集团诬告。现有证据使得舆论风向完全压在mep,即使日夜兼程,也不可能在原定的发布会日期前,重新产出一套完全不一样的珠宝。
沈氏的所有,都押在这场豪赌上了。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告诉陆崎如何拿捏她的脆弱,知道她内心背负着多么煎熬的宿命,也知道沈氏是她的根,于是那双手决定,要将她连根拔起,一击毙命。
车内萦绕着轻盈的香水味,沈暮帘望着窗外在雨中飘摇的落叶,目光落在玻璃上陆崎诡异的倒影。
“你还有一次可以选择的机会。”
她顿了顿,凝神回眸。
欲望喷泻而出,陆崎眼眶通红,突然伸出双手紧紧锢上沈暮帘的双肩,声线染上兴奋的颤抖:
“只要你交出沈氏,主动同顾先生脱离关系,我可以驳回这一切,保全你的名誉,还能给你一笔钱,让你这辈子无忧。”
沈暮帘神色闪烁,并没有挣脱她的桎梏,目光冷凝破碎。
就在陆崎以为她将要妥协时,耳边却骤然闪过一句带着讪笑的:
“痴人说梦。”
清润嗓音依旧坚韧,尤为清晰,短短几个字,却让陆崎扶在她肩上的指尖在压迫中钝了片刻。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虽然不知道你背后的东家是谁,”沈暮帘缓缓擡起羽睫,眉眼间聚起冷冽的一点,“但若你们非要比一比的话——”
“尽管来试试。”
周遭默在一阵森寒之中,陆崎在沈暮帘沈冷的语调中,不免失了神。
分明占据大好局势的人是她,牵着沈暮帘鼻子走的人应该也是她。
可她竟然在沈暮帘的沈稳中,生出了丝丝险意。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隐约的威胁丶污秽丶与不可言说的恨,一寸一寸,在不甘与被动中涌上心头。
“那如果我说,”陆崎浮起一抹痴狂的笑,“我突然想玩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游戏呢?”
呼吸蓦地一窒,沈暮帘还未来得及反应,电光火石间,粗膀的保镖凶狠的将她扯下了车,推嚷着塞进一座纸醉金迷的包厢。
周遭闪烁着斑斓却昏暗的光,她还未站稳脚跟,忽的被人从身后往前一推,强烈的重力让她猛地扑上前,胯骨重重撞上大理石桌沿,桌上摆放的酒杯都在这样的冲力中,齐齐摇晃。
如尖刀刺入身体,耳边却掠过几道高低不平的耻笑,沈暮帘吃痛擡眸,心下一骇。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灰色的华夫格沙发上,坐着四五位吞云吐雾丶西装革履的男人,有些还正当年轻,有些已然年过半百,头发花白。
与酒局饭桌上高谈的政论不同,他们张口闭口都在辩驳哪些外国妞最正,哪样才叫丰满,哪个地方才最柔嫩,唾沫互溅时,一双双浑浊的眼毫无避讳的在沈暮帘身上打量。
米色长袄早在粗鲁的动作间被卸下,露出她单薄的绸缎荷叶领衬衫,下摆塞进开衩的西装半裙中,将女人最知性美好的身段展露出来。
在这样令人作呕的凝视中,沈暮帘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虚浮着后退,直到身后传来轻蔑丶尖锐的哼笑。
陆崎扯过她的手腕,笑得妩媚:“我还有要事在身,陪不了各位老板,只能给各位介绍一位新夥伴。”
话音刚落,沈暮帘猛地挣开,压低声线怒喝:“陆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人群中刺耳的笑却并未因为她的怒火而凝滞,气氛反而高涨,那些过分的眼神好像恨不得长出触手,粘上沈暮帘的躯体。
“我赌一百万美刀,她脱下衬衫后,身上穿的是白色蕾丝边。”
“脾气这么烈,应该是某个海归的女博士。”
“怎么会,daisy身边哪有小姐会是这样的学历。”
“无论是谁,都总不可能是哪位大人物的新婚妻子。”
……
扬洒轻佻的谈话声中,陆崎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伸手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各位先生,请尽情享用。”
明明指的是桌面上那些价格不菲的酒液,可她在她旖旎的声线中,却含着一万分意有所指。
几乎是下意识,沈暮帘猛地撞开面前的女人,顾不上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往外冲,却在指尖触碰到把手的那一瞬,被人硬生生扯了回去。
“门口都是他们的人,别逼他们用链子栓你,”陆崎凑在她耳边,“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玩咖,你会喜欢的。”
沈冷的声线仿若冰窖,绝望渐渐从天顶往下灌,沈暮帘在自己窒缓的呼吸中,绝处逢生般,生出一星半点的冷静。
“陆崎,”她眸中燃着暗火,“我不会放过你。”
陆崎毫不在意的耸肩,悠悠往外走:
“这些事,等你能平安出来再说吧。”
身后又传出一阵哼笑,已经有人扯松了领带,对着沈暮帘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特地从法国送来的黑皮诺,小姐不过来尝尝吗?”
坞港飘渺而虚拟的黑洞全然展露在她面前的那一瞬,沈暮帘忽然想起,在海岛与顾佑远共度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浸在他暗哑的嗓音之中,昏昏欲睡,缓缓阖上眼,对着身侧唤了一声:
“顾佑远。”
“嗯。”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向着他的体温蜷缩,俨然一副害怕被抛下的丶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如果我从天上坠落,你会接住我吗?”
窗外海风呼啸,若是凝神,还能听见海浪拍上沙滩的颗粒感。
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答。
或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幼稚,又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答案,本就是梦话,连她自己都未曾想放在心上。
但就在她翻身入眠的那一刻。
有人倾身而来,替她理顺后颈压住的长发,郑重的捏了捏她的无名指。
随后,她的耳边抚过寡淡的,低沈的,毋庸置疑的一句——
“我不会让你坠落。”
……
眼前的讥笑宛若深层的牢笼,沈暮帘缓缓擡起眸,静静掠过每一张丑恶的嘴脸。
一众的生面孔,应该是某位坞港的东道主请来的外客,对坞港或许只是略有耳闻,并不了解。
等了几分钟也不见她俯首,已经有人焦躁不悦,端着酒杯往沈暮帘脸上凑:“小姐,我喝一杯,你脱一件……”
她却避开男人挑开她外衣的动作,无波无澜的接过他手中的杯盏,缓缓垂下眼:
“几日前,我亲手将玻璃插入一个人的掌心,从身体中溅出的血,倒比这要红些。”
声线极淡,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却莫名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震了震。
但只是转瞬间,他们便相互打着哈哈,像是笃定了她在唬人。
一介弱女子,这样细瘦的手腕,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魄力?
于是他们变本加厉,要把沈暮帘搬上‘餐盘’活剥干净,这么混乱的席间,已然有人迫不及待伸向她胸前的蝴蝶结——
在他扯开的那一瞬,眼前忽的闪过一寸银光,沈暮帘亮出藏在荷叶袖中的餐叉,猛地朝他的大腿插去。
动作干净利落,大刀阔斧。
可她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仿佛遇见这种事已是家常便饭,男人早有预料,行云流水的闪避,尖锐带着果决的破空声自西裤边缘划过,却没能伤到他分毫。
“这么执拗的性格,”男人眼中带着狩猎的兴奋,“希望你到了床上也是如此。”
手中的利器被剿下,几只粗壮手腕紧紧锢住她的肩,沈暮帘心下一凛,侧过头狠狠咬上男人的虎口。
可他们已然沦为欲望的怪物,剧烈的疼痛反而助长气焰,在血液交织中,他们看着她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在沈暮帘的反抗中,他们的笑声更旺,高高举起酒杯,欢呼雀跃,为即将成功捕获的猎物而碰撞。
但就在酒液洒在沈暮帘身上的那一刻。
厚重而奢华的实木门被人从外毫不费力的打开,寒风倏地灌入闷热的包厢,冲淡了混乱刺鼻的酒味。
在这阵凛冽中,沈暮帘抑住发软的小腿,扶着桌沿站了起来。
直到嗅到极淡的丶熟悉的雪松香,她的泪珠,才犹如断了线,一颗一颗,缓慢的坠了下来。
数十名黑衣侍者匆匆涌入,水泄不通的将整座宽敞的包厢围起,面色肃然望着门外,像是在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浓厚的嘈杂渐渐淡去,众人在这样的声势下,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略显慌张的面面相觑,直至望见宽敞的门外,有人逆光而来。
昏暗的灯光在顾佑远身上扫出一片明暗,熨烫妥帖的黑色西装隐于黑夜,唯有那块黑玛瑙领带夹发出微弱的亮。
会所的主人匆匆上前俯首认错,他却置若罔闻,慢条斯理摘下皮手套,缓缓擡眸。
那是一种上位者蔑视丶压迫丶暗涌着狠戾的气场。
他的目光自枝形雕花水晶灯上缓缓垂下,掠过男人门错愕的神情与来不及收回的手,最终滞在沈暮帘沾满酒红色污秽的衣领。
空气中仿佛蔓延着雪意,沈暮帘抹去泪珠,终于看清顾佑远阴翳压迫却又不辨喜怒的锋镌侧脸。
“各位——”
他在万众瞩目中缓缓颔首,扬出令人发怵的沈冷声线:
“真是好雅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