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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山南有雨 > 苏木

苏木

是二公子,不是阿鸾。

从前这样的场合里,家中来的客人眼里他也是二公子。虽然是鲜有人知的柳家二公子,那时苏木却可以登堂入室,勾肩搭背的叫他阿鸾。苏国公府的阿木是他舅舅的幼子,他们从小是一块儿长大的。这是他从前有限的人情交往里最要好的一个朋友。

如今他在礼亲王府里,身份已经不是苏国公的外孙。再这样面对面的和故人对坐,不免恍惚。他看到的更多,想到的更多,而今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怨恨谁,感伤也好,郁郁也罢,都不过是往日旧伤,此刻更多的,却是压在心头的沈重。

他还记得去年冬天在城郊遥遥的见过阿木,这娇生惯养的公子爷,隆冬时节他原本是不该出城去的。后来闲暇之馀,柳玉鸾想了又想,从城外长途奔波回来,又是那个方向,他能想到的,只有东城的叛乱。

那次的偶遇檀郎也是在场的。想到这一节,柳公子就去看檀郎。后者倒是神色如常,当面对着苏木时也并没露出半丝异样来。

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不妥。

信亲王失势,苏国公府即使不像柳家那样一夕倾覆,至少也会随之沈寂下来。可如今苏木出仕,俨然国公府又重新踏入这一潭泥沼中,暗流汹涌,分明是山雨欲来之势。

他有些踟蹰,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苏木,事有不妥。一边是骨肉血亲的却舍弃过他的外祖家,一边是爱他至深却被他算计过的世子爷。他在中间,实在很难两全。

因此苏木开口请他引路逛一逛小花园时,他忍不住迟疑,看了一眼檀郎。檀郎抿着笑,不着痕迹的向他点点头。他眉头微微一蹙,从善如流的站起来:“王爷种了些桃花,近来开的不错,大人不妨随我一观。”

礼亲王的桃花,是多年前从山寺移栽过来,春日里花开,那一隅像罩着粉霞似的悦目,平日里深得府里几位姑娘们的喜爱。世子爷疼爱妹妹们,不光命人一旁建了个桃花亭,还亲手搭了秋千架。

“今日摆宴,姑娘们在后院里招待女客,不曾过来赏玩。”柳玉鸾走得累了,领他在亭子那儿歇歇,指着远处一行侍女们娉婷走过的半月门:“她们在那边。咱们不好再过去,不如在这儿坐坐,时候不早,大人一会儿也该回席上去了。”

“我来这里,难道你竟以为只是为了看花?”苏木不甚平静的看着他,“你在这府里呆得久了,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柳公子正挺自在的看着花间飞舞的野蜂,听他这样问,扭过头来就去看他,也像看花时那样,神色愉悦,嘴角噙笑:“大人说什么?”

一见他这样的神色,苏木无名一阵怒火:“看来你为人侍宠,倒是做得很开心?”

“还好。”一拳打在棉花上。

世子爷的侍宠掸一掸衣袖,扭过头,看桃花亭上的雕花。雕的是祥云纹,折枝的桃花图案,很是精巧。

“你!”苏木被噎住,把气一泄,在亭中坐下,低头想了一会儿,奈下怒意,走到他身边叫他:“阿鸾……这一年,你过得怎样?”

“我么?”公子唇角的笑终于淡去,“当然是好,呼奴唤婢,锦衣玉食,既无远虑,又无近忧。再好也不过了。”

又是一噎。他话里并没露出什么不满的意思来,和和气气的,苏木听在耳朵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可他必须要把话接着说下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礼亲王世子如何?”

“世子如何?”柳玉鸾奇怪的看着他:“大人不是才见过么?世子无病无灾,好得很呐。”

“谁问你这个。”苏木打断他:“我问的是他待你如何。”

一阵沈默,柳玉鸾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小苏大人快沈不住气,才嗤笑一声:“世子爷如何待他的侍宠,与旁人又有什么相干呢?大人打听的未免也太多了。”

“我是旁人么?”小苏大人横眉竖目:“我是你表哥!”

“原来大人记得。难得大人还认得我这上不得台面的亲戚,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苏木听这话里的意思,顿时醒悟过来,头前的那句话,果然是得罪了这位小公子。他姑母家的这个小公子,是个最吃软不吃硬的人,为人又冷傲得很,有什么话好好儿说还能赏脸听那么一句两句,像方才这样他一上来就夹枪带棒,碰钉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的确是他的疏忽。他少年得意,有些忘形,他和柳家阿鸾从小一块儿长大,诸多行事上都不如这位表弟,虽然说不上芥蒂,心里总归憋着一股劲儿要赶上他。而今一朝事变,柳家湮没,柳玉鸾沦落至此,他却入了朝堂,新得了陛下青眼。云泥悬殊,难免一时轻狂。

不过也好,还肯和他闹别扭,说明往日的情分还剩几分,也为他今日所求留有馀地。小苏大人完全的没了脾气,低声下气的赔起不是来:“好好好,是我错了。”

“我不过是为你忧心,人说关心则乱,不正是这样吗?如今伯父返乡,绿沈兄长不在,你孤零零的陷在这里,世子殿下又是那样骄横的脾气,怎么能叫人不忧心呢?我也不是成心说那种话的,实在是担心你受委屈。”

“是这样吗?”柳玉鸾这才又赏了青眼看他,审视一会儿:“好吧,就算是。我还是那句话,我并没什么不好的。”

他显然是敷衍,可哪怕追着问又能问出什么?苏木只能叹了口气:“那就好。”

其实就算过的不好,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斗不过世子爷,更不可能想办法把好友从王府里救出去。若不是世子爷大模大样的带着柳玉鸾住回王府来,世人根本不会知道,他们以为已经远在老家与世无争的柳家小公子早就让人偷了出来藏在了自己的别苑里。

“怎么姑父竟一个字也没和我们提过,若是早知道了,我们也好早做打算。”小苏大人打量他:“上回绿沈兄长外放,临行前我还见过他,也没提起你的事,想来是不知道?”

柳玉鸾笑看着他,眼神颇有些讥讽:“你要是再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话,咱们可就真的用不着谈了。他们知不知道,又做的什么打算,你难道真的一无所知?早些年他们想让我去信亲王府是什么意思,如今他们放我在礼亲王世子身边,自然也差不多。我兄长的前程关系到家族的未来,我帮他是应该的。”

“礼亲王世子恶名昭彰,怎么和殿下比……”小苏大人突然惊愕的反应过来:“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要用我替他们办事时,可比你要坦荡的多。”柳玉鸾想起他的父兄。把家中嫡出的小公子送进贵胄的后院里去,这实在不是件体面事。当时的情形,二殿下颇得圣宠,前途一片大好,他要柳玉鸾入府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可他既然开口,对于他门下的柳家来说那就是说一不二。反正只是体弱多病的小公子,柳家既不指着他光宗耀祖,又他那之前和洛花卿走得太近,虽然真真假假,为了避嫌,只好忍着不舍,勉强答应以示诚意。

后来出了小世子那件事后家里要他继续装作失忆,也就是为这个了——既然要去信亲王府,为了安全可靠,从前的孽缘,当然还是忘了的好。这些事苏木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也不全,他只知道阿鸾失忆后送他进信亲王府的事就仿佛被拖了过去,既然作罢,柳家上下怕平白多生怨怼,都是瞒着他这件事的,因此他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才叫人奇怪。

柳公子不是个轻易就漏出把柄的人,他既然敢说,就有了万全的借口在那儿等着人来问:“有些事是兄长外放出去时洛花卿和我说的,他们用我换了那个外放的官职。别的事么,我先前见了姐姐一次,也是世子安排的。”他半点儿不怕露馅,一则他的话里一大半都是真的,再来即使是假的那一半,苏木也不会找他姐姐去对质,他既没这个心眼,也没这个机会。

“世子爷竟然肯安排你去见大姐姐。”苏木哼了一声:“他对你上心的很,看来你果然是过得不错。难怪家中的大事都抛诸脑后。”

还是老样子,沈不住气。“你这个样子,你家中怎么敢让你出面替信亲王办事?你是在外祖父跟前亲自教养的,这么些年半点儿长进也没有,算是白活了。”他从小就这样,因为家里人都惯着,难免要生出傲慢,再者他确实是样样强过了苏木,教训起来条理分明振振有词,从来就不管‘客气’二字为何物。苏木许久没听过他这样挤兑自己,乍然再听到,居然有些怀恋,恍惚的听着他继续训道:“该稳重的时候你倒是浮躁起来了。该当机立断的时候怎么竟畏畏缩缩的呢?像什么样子,外祖父那么多的本事你全没学到,就一条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毛病,倒让你学了个十成十。”说着瞪了他一眼:“连小人也不够格,你还不如品大人呢。”

“这是什么话。”苏木听前头还骂的有理有据,后头就变成了莫须有的罪名,他可不干:“谁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你当心我回去告诉爷爷去。”

“你说这是什么话?你今日来做什么你不记得么?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吧,这儿虽然僻静,终究不是久待的地方。”

“这你也知道?”苏木一惊,楞了楞后翻了个白眼,暗骂自己失策。真是白问,突然找上门来,鬼鬼祟祟的要找机会单独和他说话,只要他的表弟不是个笨蛋,就该猜到他是有事相商。偏偏他这头还在装腔作势的玩软硬兼施的花招,怨不得柳玉鸾不耐烦和他磨蹭。依他的脾气,没有拂袖走人,已经是给足了脸面了。

话说到这儿,苏木也不敢再遮遮掩掩,看看四下里无人,径直问他:“北疆丹姬公主的事儿,究竟陛下是个什么章程?我听说是定了世子殿下。可朝堂上众说纷纭的,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准,你是跟在他身边的,可听到些什么没有?”

“你绕了半天的弯子,就为了这个?”说起这事,柳玉鸾更加兴致缺缺:“那你还是回去吧,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这怎么说的,事关王爷的前程,那也就是我的前程,怎么就用不着我上心呢?”

柳公子看他一眼,笑了笑:“王爷不想让你插手北疆的事,你再尽心竭力,他未必领情,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怎么就知道王爷不让我管,他不过是被品黄那个小人……”苏木忽然醒悟过来,低声惊呼:“这是你的主意?!你!你……”你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嗨”了一声:“我就说那位品大人,怎么看都不像能想出这种招的人。”瞪着他:“可真是有你的,这才叫胳膊肘往外拐,如今王爷跟前他倒成了第一人,你让咱们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次柳公子倒是没怪他话音冲,伸手抓住被风送到面前的一两片花瓣,缓缓的一眨眼,微勾着唇角:“你拿着苏国公府的脸面去和这种人比,也不怕外祖父打断你的腿。我要是你,就不去争这些闲气,好好儿在兵部扎稳了脚跟,这才叫进退无虞呢。”

苏木又一楞,他升兵部侍郎的事虽然这两天有了准信,最快也要明后日才能有旨意下来,他的朋友人困在内宅里,消息可真够灵通:“世子爷连这些事也告诉你?”

“能不能拿捏住他,那是我的事。”公子松开手,指掌一翻,手心的花瓣悠悠的又飘落下去:“我敢让人去献计,自然就不会让世子横插一脚。你听着,如今是我在这儿,世子的婚事,陛下也好,礼亲王也罢,哪怕他洛花卿自己,也是做不了主的。”他侧目睥睨,横生出一种妖魅的气势来:“别说是北疆的公主,就算是九天仙女下凡来嫁他,只要我不乐意,那也是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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