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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

苍蓝想要杀了他,在眼下这一点儿不稀奇。他和鸦青,是陛下手中最趁手的一刀一剑,苍蓝与陛下争锋,在他手里吃过不知多少亏,倘若不想杀他那才叫奇怪。

“说出去谁信呢,人前是个谦谦君子的信亲王,竟然这样重的杀心。”世子爷往后退了一步,守门的牢头给他搬来干净的椅子,他坐下了,下面呈上来茶点,点心不怎么样,茶却是先前鸦青叫人备下的那种,他端着茶盏嗅了嗅,和身边的侍卫笑言:“真不愧是义亲王殿下,连牢里都要备着御赐的好茶,也不怕人参他一本奢靡之罪。”

他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他的侍卫们却比他正经得多,一个也不接他的话,假人似的站在边上,未免让他觉得无聊。他就让他们也出去,不要像木头桩子似的都杵在这儿。只留下他一个人,坐没坐相的摆弄着桌上的点心,欣赏着苍蓝的落魄。

鸦青说没功夫折腾他,果然是实话。苍蓝虽然形容落魄了点,可看起来还是全须全尾的,既没有少一条胳膊,也没有断半条腿。世子爷看一会儿,喝一口茶,再看一会儿,又拈半块糕点,拿着信亲王殿下斯文扫地的模样下饭,觉得心里十分痛快。

他果然就小声的笑出来。

这儿太静,哪怕这是十分轻微的一笑,也清晰可闻的落在了苍蓝耳朵里,他手腕一动,铁链发出一阵声响,他的声音却比眼神平和的多:“你笑什么。”

“咦?”世子爷擡起头来:“哦,我笑什么?”拈了拈指尖粘的碎屑:“我当然是笑你一败涂地。”

苍蓝轻易地被这句话激怒,往前一扑,又被不够长的铁链拉住,只能捏紧了拳头咬牙看着他。

洛花卿说完了这句话,终于觉得所有的闷气都一吐而尽。他拍了拍手,终于推开了那一盘被他说是不怎么样的糕点,起身缓步踱过去,站到苍蓝面前,低头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谁也没开口。他们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说一些不拐弯抹角的话,好不容易有一回,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真是荒诞。世子爷有些遗憾:“我们明明有同样的血脉。”

“你今天来,是为了和我谈手足之情的?”苍蓝冷笑。

“不然还能谈什么呢?说仇怨么?你已经是败军之将,我来找你说这个,未免太欺负人了。”

苍蓝再次笑出声来,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他和洛花卿面对面坐着,是为了谈手足之情。

“全天下的王侯们加在一块儿算,你也不过就我这么一个堂兄弟。这样独一份的兄弟缘分,不该好好叙一叙么?”世子爷漫不经心的踢着脚下的青砖,随口就是这种动之以情的套话。这就是胡说八道了,苍蓝要是个会顾念这些的人,也不至于有今天的场面。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我猜你是不想叙的。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好叙。”

这么一想,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话好说。这一趟似乎来得多馀。

苍蓝难得有一回和他有了同样的默契,擡头看着他,语气十分不耐烦:“你要来看看我倒霉的样子,你看到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可以滚了。”

“这么凶?”世子爷挑眉,蹲下来,隔着铁笼的栏杆撩了撩他的铁链子,像逗弄一只小猫小狗,用他的愤怒来取悦自己。他跟着军中那些大爷们混久了,无师自通一套作践人的把戏,文人说士可杀不可辱,武夫们对待俘虏却偏偏喜欢辱而杀之。尊敬是留给英雄的,苍蓝在世子爷这儿,可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值得尊敬的英雄对手。

“二堂兄,有些时候我真是不懂你。安安分分的活着不好吗?害人害己,究竟有什么益处?”他说这话,奚落背后,更多的是一种无奈。他再不喜欢这个二堂兄,也从没想过要他的命。

苍蓝怒视他,看了好一会儿,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笑起来:“你是来替老七看我的下场的。”就在这一句话的当口里,他看见洛花卿表情上细微的变化。随后他整个人的气质就随着这认知改变了。他依然被束缚在那里,沈重的镣铐,脏污的囚衣,模样灰败凌乱,脸上还有伤。可是他眼里大势已去的不甘和怨气霎时就褪尽,化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来。他开始大笑,前仰后合,笑到一半却猝然停下,挣得铁链哗哗作响,最后手一挥,大声的喊世子爷的名字:“洛花卿!”

这一喊以后他又静下来,缓缓擡眼,火把的光照出阴影,落在他脸上显得沈而诡异,莫名的为他增添了一丝阴狠。“是,我害死了老七。”他吸了一口气:“他原本不该死的,该死的是你,是我那道貌岸然的好大哥。要不是你们,我今天就该坐在皇位上,那本该就是我的皇位!”

从他的愤怒里,洛花卿万没想到会头一次听到一段从没听过的隐情。

前情要从上一代的恩怨说起,那一年先帝还年少,秀女大选,太宗为宗亲子弟们选亲。

这是一个俗之又俗的故事。

那时的先帝只是太子,礼亲王还是御书房里和一众少年们谈诗论赋的皇子殿下。是年春闱,京中举子们齐聚最负盛名的状元楼登高斗文,众多学子们都去瞧这个热闹,年轻的皇子殿下自负有才,隐藏了身份,也跟着要去和这些才子们比一比高低。

他在那儿遇见了中书令家的小公子。小公子未及弱冠,生的一副娇憨俊俏模样,巧思善辩,那一年比斗力战群儒,生生压下小殿下一筹,众人纷纷夸赞,此子来年下场科试,必然是榜中魁首。

这一节洛花卿早就听过。不光是他,京中人人都听过。那是他的父母,礼亲王与王妃相遇相知的故事。

两人因此结缘交好,中书令家里其实却并没有一个小公子,倒是秀女大选那天各家的小姐们一一拜见,太子妃的几个热门人选里中书令梅氏女赫然在列,是那一代梅家唯一的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出身名门,师从大家,德才品貌样样出众,是梅家阖家上下的掌中珍宝。

后来梅家小姐赐婚给了当时的二殿下,礼亲王当年就是这样娶到的王妃。这个故事世子爷从小不知听过多少遍,听得都有些厌烦了。直到今天,他才在苍蓝口中听到了故事的另一部分。

那是关于先帝的。说当年状元楼斗文,太子其实也在,他微服前去考察这些将来的臣子们,将他弟弟与梅家公子的那一场惊才绝艳的比试全看在眼里。当年梅家极盛,他们家的儿郎,太子个个见过,从没听过有这么个小公子。他不比他那个游手好闲的的弟弟,因为要学着理政,心思缜密得多,因而派了手底下人暗中去打听。

几位公子们带着好奇的妹妹去见识见识学子们的盛事,这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底下人一查就查出来,消息递到他案前,他稍微想了一些法子让人不着痕迹的说些好话,梅家的女儿就在帝后面前挂了号。虽说太宗与皇后同时看中的还有另两家,可既然是选太子妃,当然也要问问太子的意思,届时他顺理成章就选了梅家姑娘,这样的计划着实是合情合理。

“若不是礼亲王去后宫请安时恰好瞧见了花名册认出了画上梅家的小公子,当场向陛下求了旨意,当年谁做太子妃,当真是未可知。事有不巧,可知是人算不如天算。”苍蓝说这话时表情里有一种扭曲的快意:“你父王与母妃是天定的姻缘,岂是先帝一些小伎俩可以扭转的?”

“只是可恨!”他眼神一利:“可恨他执迷不悟!”

先帝要娶梅家女,万事俱备,只等着父皇母后来问,可选妃那天名册交到他手里,却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兄弟俩不约而同的看中同一个姑娘,彼此却都不知晓,太宗夫妇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瓜葛。那一日次子看过选秀的名册,惊觉梅公子原来是梅姑娘,前因后果的向他们陈述其中的前缘,里头既没有旁人什么事,秀女中同样出色的又不止梅家这一个女孩儿。天下江山都是太子的,小儿子不过是想要一个心爱的姑娘,又有前头的缘分在,谁的事也不碍,有什么不能成全的呢?

是以陛下当场就答应赐婚,画册中那一幅,叫当时还是个皇子的礼亲王喜滋滋的带了回去,倒成了他们夫妻结缘的一件信物。

“他从来都事事称心,便以为天下事都会随他所想,如他所愿。”苍蓝冷笑一声:“他这样自大的人,终于在这里狠狠地跌了一个跟头,从此竟念念不忘起来,岂不是可笑?”他说起先帝时,并没有多少濡慕敬重,看起来倒有些怨愤。

世子爷听完这些,蹲的腿都有些麻了,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几步,敲着膝盖坐回到椅子里去,有些不解:“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这和你恨我有什么关系?”不说那时他还没出生,就是他母妃,嫁人以后也是深居简出,先帝的妃嫔们与她都没有多深的交情,从他皇祖母薨逝以后,除了年节礼宴,更是连入宫的次数都不多了。“哪怕是要吃这一坛几十年前的陈醋,也该是后妃们的事。”他想了想,一阵牙酸,表情有些古怪:“难道你要说,你疑心咱们不是堂兄弟,是亲兄弟?”

这也太荒谬了。

听说当年他母妃与父王成亲后多年,一直没有身孕。父王又不肯纳妾,宫中妃嫔多,难免有了些不好的话,王爷不愿意让王妃去听这些人嚼舌根,以散心为名,带着她去了封地,一年半载游山玩水,兴许是心里松快了反而有益,王妃就是那一阵子有了世子爷,又四五个月后坐稳了胎,才趁着还好行动的时候回京待产。

怎么听都和他皇伯父沾不上半点边呐。

这些事他知道,苍蓝自然也知道。其实若洛花卿果然是先帝私生子,他兴许心里还要好受些。偏偏他不是。压抑十几年的悲愤涌上心头,哽得嗓子眼都有些发干。苍蓝阴沈的看着他:“我宁可你是他亲生的。哪怕是你,也好过是那个丫鬟生的贱种!”

世子爷心里一跳。

他知道这说的是谁。他还小的时候常在宫里走动,先帝的嫔妃们见他年纪小,说话不避讳他,少不了听见一两句。说德妃娘娘真不知修了什么福,不过是丫鬟出身,一步步爬上了高位,还生了皇长子。

先帝长子,他的大堂兄,当今陛下。他就是苍蓝口中那个丫鬟生的贱种。

若是从苍蓝的眼中来看,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选秀那一年他的母后不过盈盈十几岁,正是韶华好年纪,也是显赫世族家里教养出来的大小姐,娴静端庄,知书达理。皇恩浩荡指了她做太子的正妃,她满心欢喜的嫁入宫中,满以为是一段好姻缘。谁知道却开启了一生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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