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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

“殿下!”屋里守着的侍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举吓得不轻,一个慌忙上来拦着他夺他手里的茶杯,另一个则忙着找帕子替病床上的柳公子擦一脸的水渍。她们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世子爷发什么疯,只好一头雾水的瞎劝,旁的不管,病人为先总是不会错的:“殿下请息怒,您有再大的不痛快冲着咱们来也就是了,何苦要和病人置气呢,好容易有了些起色,万一再着了凉,不还是您自己心疼么。”那丫鬟小心的将他手中的杯盏拿下来,拿手帕擦他袖口溅上的茶渍,温声细气的劝他:“太医也说了,伤势上的事儿最急不来。殿下一向都疼惜二公子的,今儿这样凶,万一再吓着他,岂不是越发不敢醒来了?”就和另一个侍女交换了眼色,哄着世子爷往外头去:“您这些天忙,尽泡在书房里了,不光少来看二公子,连王妃那儿也许久没过去了吧?昨夜王妃身边的嬷嬷还来送药膳,叮嘱咱们要细心些,这必然是王妃念着殿下了,今天时辰这样早,殿下不如去那边院子瞧瞧,王妃定然欢喜的。”

她一说,另一个就附和,世子爷这一通无名之火发的自己也觉得没什么道理,就顺水推舟的出了门,去他母妃那儿请安去了。那两名侍女阿弥陀佛的送了这位祖宗出门去,见确实是顺着院外石板的小路绕过了山石树影那边去了,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掉头去招呼院里的丫鬟小厮们安排这一天的杂事。

这才一大早,她们作为院子里管事的大丫头,有的是事忙,当下分派了差事,一个去盯着煎药,一个回去拿了换下来的湿枕头和被子让底下人拿去浆洗晾晒,小丫头们忙着备早膳洒扫屋院,小厮们要打理庭下的草木伺候主子养的花鸟,人人都忙的有条不紊,因此谁也没注意到,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柳公子,指尖微微动了动,眉睫不可觉察的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 ***

世子爷听到柳公子终于醒来的消息时,已经是在陪着王妃用完了早膳之后。

礼亲王妃一贯早起,他来时他母亲练完了字,正揽着衣袖在侍弄廊下摆着的一小缸碗莲。没有梳妆,挽的一个家常髻,穿一身素色的旧衣裳,站在那儿,仿佛连廊下的清风都跟着她变得柔软从容起来。她听见了通报,回过头来放下手里的竹签,温柔一笑:“你今天倒来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是西蛮的战况不好么?”

她这一笑,世子爷登时觉得心中拥堵的戾气霎时如晨雾一样散了,随着王妃屋里裹着檀木香气的花香一块儿沈淀下来,心境如同那沈在炉畔的香雾一样变得轻缓悠然。

“没有的事。”世子爷快步挪过去,很快换上了笑脸:“几位将军守着,形势正好,我今日有了空闲,来看看母妃。”他自然地接替了嬷嬷扶着他母妃的手,陪着她绕过垂帘的小厅门踱步到美人榻上坐下。

榻边放着绣绷子上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儿,是个并蒂莲的花样。王府里有自家的绣房,平日除了王爷与世子兄妹几个的东西,也没什么值得王妃亲自动手的了。世子爷拿过绣绷来看,红底白莲并蒂花开,咦了一声:“怎么绣的这个,阿娘要给妹妹们挑了婆家了么?”

“不是给你妹妹们。”王妃把做了一半的活计夺过来不许他摸乱了,指了指那碗莲:“前些天二郎说新养的花要开了,叫人送一小缸来我这儿。我便想起来,要给你们俩做一对儿香包。”

世子爷难掩意外:“给我们的?”这样艳的颜色,和成亲似的……他皱了皱眉,有些发愁:“这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

王妃抚着绣绢上的花样,柔声浅笑:“你们两个,我想着,要名正言顺的办喜事,只怕是不成的。可毕竟要过一辈子,若什么也没有,也不像样。”她笑看一眼世子爷:“我和你父王的意思是,等到你们忙过了这一阵儿,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聚在一块儿吃一顿饭,似乎二郎还有个姐姐是留在京中的,我亲自下帖子请她,再怎么说,也总得相互见一见的。”

世子爷原本闲问罢了,不想引出她这一席话,再看那绣的花,便发起楞来。

礼亲王妃起先是不愿意他同柳公子一块儿的。她虽然不过问外头的事,却也知道柳家结党,是和世子爷站在两个阵营。又为了过去的事儿,柳公子从前就没在她心里留下过什么好印象。上回亲戚家那个表小姐的事,他一度还想着王妃虽然迁就他,到底没有放弃再给他张罗一门亲的打算,还专程带着柳公子去别院里避风头。原来是他想岔了。

“我知道,你心里喜欢他。”王妃慈和的摸了摸他的头:“你从前身边那些人,我也见过几个,你看二郎时,和看他们都不一样。你和他在一块儿,比和他们任何一个在一块儿都过得欢喜。”她的目光又落在那盆花上:“我知道,我就算是再千挑万选,也挑不出来一个像他那样合你心意的人了。”

“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当年初嫁你父王时遭了人算计,多年也没有身孕。是你父王当机立断,带着我远远地躲出去,艰难调息将养,才有的你。这么多年我百般的小心,才看着你平安长大。”她摇摇头:“因此只要你好好的,旁的,我便不多强求了。”

世子爷从小就没受过多少约束,原本以为是他母妃生性恬淡无求,不指望他非要成材成器,才格外的溺爱他。原来里面还有一段这样的故事。他心头一片柔软,挨着王妃腿边在贵妃榻的踏脚坐下,把下巴枕在她膝头,十分乖巧的撒娇:“阿娘……”

他毕竟是府里的世子,外头带兵打仗,里头出入朝堂,已经隐隐有了顶门立户的架势。久不像儿时那样娇痴的缠在王妃身边。王妃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是幼时哄他听话那样,轻声说:“你院子里素来底下人管得极有分寸,丫鬟们不敢乱传话,说得不清不楚。可我是知道你的,你是不是和二郎吵架了?”

“谁和他吵架。”他扁了扁嘴,不知为什么,险些要哭出来,模样有些可怜,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是他欺负我。”

说来丢人。堂堂世子殿下,在外头呼风唤雨,回到家里受了欺负,对着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连撒气的地方都没有,只好跑到他母亲这儿叫屈来。可他不以为耻,赖在王妃身边眯着眼,哼哼唧唧的,仿佛心里多少不开怀,只要他母妃哄一哄,就都能过去了。

他虽然含糊着不肯细说,可王妃哪儿能不了解他。他从小就这样,万事报喜不报忧,非得遇上了熬不过去的坎儿,这才会在她面前露出一丁点儿愁容来。他既然开了口,想必是当真两人有了矛盾了。

王妃有些心疼,捏一捏他的脸,温声安慰:“怎么会呢,你这样喜欢他,他怎么舍得欺负你呢?”她想了想:“这些天你忙着,他为了照顾你,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又要陪你办公,又要替你操心衣食住行,还要抽空替你来孝敬父母,半点儿怨言也没有,这样尽心尽力,我猜他心里当然也是十分喜欢你的。”

世子爷趴在那儿不动,闭着眼睛装睡,把王妃的轻柔的劝慰当催眠曲听:“两个人要过一辈子,哪儿能不起半点儿争执呢,只是念着缘分二字求之不易,难免要各自忍让些,相互包容,相互扶持,这才是携手一生的道理呢。”她说完侧过头看了看世子爷脸色,眼睛还是闭着,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莞尔一笑,轻缓的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让外头的丫鬟们都不许再乱出声走动了。

这一眯眼当真就睡过去了。他昨晚原本就睡得不很好,他母妃这儿又一片祥和宁静,倒叫他好好儿睡了一阵子。王妃也没叫他,就任由他睡着,继续绣那个未完的并蒂莲。直到他院子里的小厮过来传话了,王妃才放下手里的针线轻轻拍醒了他:“方才有人来回话,说是二郎醒了好一会儿了,他们见你正生气,不敢和你提,只叫了大夫去看。这会子他好多了,自己说要见你,才派了人找到我这儿来。”王妃替他抿了抿睡乱的发丝,劝道:“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儿都别发脾气,好好儿说。”她叹了口气:“若实在说不和了,也要好聚好散才不辜负了这些日子的情谊呢,你说是不是?”

世子爷仰头看着王妃,安安静静听着,等她把最后一缕发丝也梳整好了,细细端详,满意地点点头说“好了”。他这才笑一笑,站起来行了礼,退出去了。

这一觉没睡多久功夫,从王妃的小院里再出来时,却让他觉得恍如隔世。外头天阴阴的,眼看着还有一场雨,在天边笼出一抹昏黄的颜色来。回话的小厮在院门外等着,世子爷看了看他,没有问话,径直顺着往自己院里的路回去了。

柳公子果然已经醒了,被人扶起来靠在枕头上,正在喝药。见他进门,便放下药碗看着他一笑:“回来了?王妃今日可好么?”因为昏迷了太久,嗓子是哑的,一字一顿,说的有些吃力。

世子爷看着他的笑脸,恍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脚步一动想要过去,也没去,最后左右看了看,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远远地看着他,反而像个拘谨认生的客人,好一会儿才想起回答他:“母亲很好,听说你醒了,十分关心。”见柳玉鸾看着他,局促的擡了擡手:“你先喝药,不然要放凉了。”

柳公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果然端起药碗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他干不来捏着鼻子一口干了那样的事,这种喝法,看着世子爷都替他苦得慌。等着他慢条斯理的喝完了,世子爷顺手把一边桌上的蜜饯端起来递过去,柳公子又看了他一眼,拈了一个塞进嘴里,低着头默默地咀嚼,看着极为斯文。世子爷就接着等,等他把蜜饯咽下去了,他想了想,又看见还摆着熬好的半碗粥,拿在手里伸过去。

柳公子:“……”

柳公子:“喝不下了。”

他才醒了不久,脾胃弱,能喝得下那么一大碗药还是有大夫的吩咐压着,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世子爷讪讪的又把手缩回来,碗放在一边,有些坐不住。

方才在王妃那儿时还闲适的心情,看到柳玉鸾,莫名的慌了起来。明明他们之间做错了事的是柳公子,可世子爷看着他,总觉得紧张。他害怕,有许多话,他既想问个清楚,内心深处又害怕听见真相。这样磨磨蹭蹭了许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你说要见我?”

柳公子低着头,揉着太久不动弹有些僵麻的手指,沙哑的声音里还透着一股虚弱:“是呀,他们说你天刚亮时在这儿发了一场脾气,随后就出去了。”

世子爷随口扯谎说西蛮战事进展有些磨人,忙的狠了便少不了脾气大些,柳公子听着,明知道不是真话,也不戳穿他,只说西蛮的战局先前看着甚好,世子爷点的那几个将领都很有本事,只要不是出了太大的意外都不妨事。照着他们先前定下的主意,他们要让西蛮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过程慢些,可总能打胜的:“只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听说我睡了十几日了,难道期间出了什么变故么?”

世子爷摇摇头:“倒没什么事。西蛮人勇武却少谋,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想起来:“鸦青前几天告诉我,他已经命人去你的兄长那儿,既防着他再闹什么事儿出来,也好就近保护他。”

这倒无妨。只要守住了绿沈不再惹事,想必义亲王信守承诺,不会拿他怎么样,等到战事一了结,自然放他自由。柳公子摇摇头,大势已去,他这位执迷不悟的兄长,也是时候看清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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