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文书再传回岭南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六月仲夏,日光炽烈。
李府被抄家,李琼虽没被砍头,但被圣上下令流放琼州十年。
岭南已经很偏了,琼州比岭南还远,人烟稀少。
流放到那能不能活十年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也不知李琼是不是在狱中被冤魂报复了,他出狱的时候嗓子全坏了,成了个哑巴。
李府门上被贴了封条。
李琼被流放后,李夫人带着断了手的李章盛回娘家求助。
她那些首饰珠宝,有些被变卖,有些用来讨好娘家。
娘家打算让她改嫁一个乡下老地主,李夫人不愿,却也没有别的出路。
李章盛的手没好,拿不了东西,连照顾自已的日常起居都做不到,每日只会关在房里哭骂咒怨。
大夫来看过一次他的伤势,说照这样下去,李章盛这双手得废了。
做不了读书人,也干不了活计。
凤姨娘没有娘家,但是依然有美貌姿色,攀上了浔州一个富商,换了一户人家做妾。
李韶儿不能跟着姨娘去,只能被寄养在李琼的姑奶奶家中。
李姑奶奶家中并不富裕,也不打算再送李韶儿去书院念书。
七八岁的女孩子,能在家里帮着烧火做饭打杂了,养个几年,给她找个人家就算仁至义尽了。
“凭什么?!”
“我做不来这些活,我要去书院。”
李韶儿在哭闹着要去书院,不肯干活,还把厨房里的碗盆给摔了。
李姑奶奶可不惯着她,扬手一巴掌把李韶儿扇倒在灶边,指着她鼻子骂:
“你个小贱种,姑奶奶收留你是看着我那大侄子的面子,你再敢闹,明儿就把你卖到醉春院去!”
“去把地上收拾了,没收完别想吃饭!”
李韶儿挨了打,身边无人撑腰,又听姑奶奶说卖到醉春院。
她吓得浑身哆嗦。
她虽小,但也听人说过,醉春院是吃女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进去就完了。
李韶儿脸色惨白地收拾厨房里的碎片,之后又被支使着抱柴烧火。
她从未做过这些活,做得不好便被姑奶奶劈头盖脸地骂。
第二日早上,她还得去倒夜香。
她提着桶出门,没走几步竟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韶儿?”
周晓梦出门帮家里打酱油,路过巷口,看见了吃力提桶的李韶儿。
她自从替李韶儿背了黑锅被逐出书院后,就一直在家里的干货铺子帮忙。
铺子里的生意因为李家的照顾一度红火过,但很快李家就出了事,她们家的生意又淡了。
“都怪你!是你害得我被赶出书院。”周晓梦当初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化作愤怒。
她抡着手上的酱油瓶就往李韶儿身上砸,另一手扯住李韶儿的头发。
“你放手!”李韶儿头皮被扯痛。
李韶儿这两日没吃好睡好,浑身无力,被周晓梦这么一抓,手里脱力,夜香桶翻倒。
污秽之物溅了两人一身。
周晓梦尖叫着和李韶儿扭打在一起。
李韶儿不是周晓梦的对手,没几下就被周晓梦踩在地上。
“周晓梦……你再敢踩我……”
李韶儿嘴里说着威胁的话,气势却大不如前。
巷子里其他孩子围观她们扭打,没有人站出来帮李韶儿。
“不是我害你,都怪苏知知……”
李韶儿说到后面,变成了哭腔,带着无助和乞求。
周晓梦用力地踩在李韶儿脸上,声音和下巴一样尖锐:
“这就哭了?你以前欺负顾青柠的时候,她都没你这么弱。”
“别说苏知知,你还不如顾青柠!”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倒在一旁的夜香桶气味令人作呕,围观的孩子都在看笑话.
李韶儿再也止不住泪意,崩溃地大哭起来。
她这一刻终于认清,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
明德书院每年五月份会放约一个月的田假,便于出身农家的学子在农忙时节回家。
今年天气较往年热得晚些,书院从五月中旬放假,一直到六月下旬。
于是郝仁带着一家人回到黑匪山。
苏知知和薛澈都很高兴,很愿意回山上。
来县城的时候,是一辆车;但回黑匪山时,就变成了两辆车的人。
后面多的一辆坐着秋奶奶、老徐等人。
苏知知看了一眼秋奶奶,俏皮地眨眨眼。
她在书院放假前,识破了易容后的村民们。
识破的契机很简单。
有一天,苏知知早上起晚了,迷迷糊糊地去伙房,打饭的时候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
伙房打饭的奶奶给她舀了一碗鸡蛋粥,她下意识说一句:
“谢谢秋奶奶。”
秋奶奶大概也忙昏了头,顺着就应了一句:
“知知真乖。”
话一说完,两人都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苏知知回头。
一老一小对望。
电光火石之间,苏知知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已这段时间运气这么好。
原来是他们黑匪山的村民都埋伏进书院了!
李韶儿和李章盛走后,书院里原本后勤打杂的人员身体休养好了,回书院当值。
书院不再需要这么多临时帮工了,但独独请秋奶奶留下,因为秋奶奶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受到了书院上下一致好评。
秋奶奶答应了。
只要知知还在书院,她自然愿意留下来。
回到黑匪山,不用上学的日子对苏知知来说,真是愉快又充实。
村民们收稻子、栽新稻、打猎。
苏知知带着薛澈折豆角、摘茄子、捉蜻蜓。
伍瑛娘和秋奶奶做了好多解暑的仙草糕和绿豆汤,孔武一挑就是两大桶,送到田里给大家喝着解暑。
大家肤色都深了不少,笑起来时,一口牙花子倒是愈发白了。
临近六月中旬,苏知知的心情有点复杂。
想到放假结束要去书院,苏知知巴不得一天掰成三天过。
可是想到马上就到自已生辰了,苏知知的眉毛都要跳舞了。
六月二十。
村里要给她过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