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美人起疹子的事情很快传遍宫中。
大家都猜测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害怕的,有好奇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唯一平静如死水的,是明惠宫。
明惠宫里的时间仿若静止一般,宫里从来是同样萧瑟的景象。
伶仃的宫人,枯萎的大树,还有抱猫的妇人。
裴姝手里又换了一只猫。
这回是一只小花猫。
真的还很小,软软地趴在裴姝的怀里,叫声也是细细小小的。
还是叫初九。
冬月站在旁边,不再像初来时那么沉默,会主动和裴姝说很多事情。
说她听到的各宫八卦,还有御膳房里哪个厨子悄悄偷了油水。
但冬月很少再帮着抱猫了。
上次看见槐树地下的坑后,冬月想了好几夜,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好像能理解为什么惠婕妤喜欢猫了。
因为在宫中险象环绕,人不如还不如一只牲畜可信。
冬月不敢再抱猫是因为,抱得次数多了便会产生感情。
而这猫终究是会死的。
对明知会离去的事物产生感情,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娘娘,有人说,姝美人是因为被人扎小人咒了才起疹子的。”
“姝美人在月秀宫没出来,大家也没见到究竟什么样。”
“可听说她的手红成酱猪蹄了……”
冬月东拉西扯地讲着。
裴姝听了这些没什么反应。
过了半晌才说一句:“总会抓个人出来交代。”
果然,没过几天,皇后娘娘就查清了是怎么回事。
宫中的尚功局负责后宫的服饰首饰。
姝美人升位份后,尚功局的司制因赶工制衣,送去的衣裳不干净,这才导致姝美人身上起疹子。
尚功局的陆司制被免了职,罚了俸禄,受了三十大板的杖责然后被逐出了宫。
这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尚功局的人都心中忐忑。
陆司制在尚功局做了十几年的衣裳,资历不浅,手艺精良,一时疏忽而落得下场这么惨。
其他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出错,生怕步了陆司制的后尘。
日子一天天被风吹散。
西风变成了北风。
长安冬日降临,人人都裹上了冬衣。
岭南天气也变冷了,但白日里还不到要裹紧冬袄的程度。
黑匪山上干活的人更是热出了一身汗。
最忙的秋收时节过去后,村民们也都意识到了屋子不够用的问题。
于是大家开始按照郝仁画的图纸建房子。
反正多几间屋子也不碍事,搭些屋子权当农闲时锻炼身体了。
大家听说宋钰能做墨锭,都觉得这事得好好支持。
这墨要是做好了,不但能赚钱,还能给村里两个读书的孩子用。
虽然眼下屋子紧张,村里还是清理出了一间装杂物的屋子出来,给宋钰做临时作坊。
小作坊房里,灶下燃着通明的火。
上边煮了一大锅驴皮胶,里面掺了各种村民也不清楚的料。
宋钰把熬好的胶倒入收集好的桐油烟灰里,不断搅拌成墨泥。
之后还需要反反复复捶打,才能形成细腻柔软的墨胚。
苏知知和薛澈都来旁观制墨,顺便也帮点端水端盆的小忙。
“我今日才知制墨不易。”薛澈都打算回头写一篇《观制墨记》了。
他在长安府中有用不尽的墨锭,从未想过那小小一块是如何做出来的,现在亲眼看见,才知要经历如此多道工序。
可是看着小宋哥全神贯注的样子,似乎乐在其中。
薛澈来了山上后,每次产生古人“哀民生之多艰”的感慨时,又会觉得那种艰辛之中好像还潜藏着一种希冀和力量。
苏知知不感叹,直接上力气,帮着宋钰一起捶打墨泥:
“小宋哥你省点力气,我们村轮流一人捶一下,肯定又好又快。”
苏知知发现宋钰在村里养了一段时间,他吃饭吃得挺多,可还是很瘦。
大概是吃进去的粮食没长肉,全都用在揉墨捶墨的力气上了。
“没事,我自已能做好。”小宋不好意思再麻烦村民们了。
他用的桐油已经是麻烦村民采油桐子榨出来的,怎么好连制墨泥都要村民们再费力气?
可苏知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她一转头就跑去村里绕了一圈,敲着一个小铜锣到处喊,麻烦烦大家吃完晚饭后,散步到小作坊这边来捶一拳。
于是,当日吃完晚饭的宋钰就见到村民们排着队走进作坊,路过那墨泥时一人砸一拳。
那力气是真大,一拳能顶他好几拳。
哪怕是村里的女人,一拳下去也能砸个好久回不了形的坑。
一直埋头制墨的宋钰瞠目结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村子里好像藏龙卧虎。
村民砸完还和气地拍拍宋钰肩膀:
“小宋啊,有事儿直接说,别不好意思。力气这东西,咱村里不缺啊。”
“我好久没捶人了,最近拳头痒,下回要砸记得还叫我一声。”
“小宋,你下回就把墨泥放村里伙房边上,大家打饭的时候顺便捶两拳,还挺解压的。”
宋钰点头如捣蒜:“……好,小弟回头就搬去。”
捶好的墨泥很有光泽和黏性。
宋钰把墨泥放入模具,等待成型和阴干,至少还需要几个月才能出成品。
而在此期间,他会不断调整比例配方,还有不同模具,做出不同批次的墨锭。
山上的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
日子转眼就到了十一月。
天黑得越来越早。
郝仁在屋内算着账本。
有村里的账本、食肆的账本还有他们小家的账本。
每一笔都记得很细,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盘算着以后。
隔壁的屋子也亮着灯火。
跳跃的烛光里,伍瑛娘和秋奶奶拿着针线,在给苏知知和薛澈缝制冬衣。
伍瑛娘给薛澈缝一件袄子,里面塞了些今天收成的棉花,厚厚的很暖和。
秋奶奶手上的针线则在一块虎皮上下穿梭,给苏知知做虎皮裙。
他们大人还好,若是没做新冬衣,穿旧的一样凑合。
可是六七岁的孩子,个头年年蹿高,去年的旧衣裳根本穿不下。
实话实说,伍瑛娘和秋奶奶的女红水平勉强算一般,针脚凑合不漏风,衣裳不散架,就已经很好了。
好在苏知知也不挑,从来没在意这些。
伍瑛娘嘴里念着:“今年是不是要找个裁缝铺给大家做衣裳?”
她近来食肆里越来越忙,秋奶奶在书院帮工,村民们在山上忙扩建,大家这个冬日都腾不出多少时间做衣裳了。
而且,伍瑛娘见到上回苏知知穿着顾青柠送的一双小绣鞋。
绣鞋做得精致结实,苏知知穿得舒服又漂亮。
伍瑛娘觉得女儿大了,总会爱美,身上的衣裳也不能一直靠村里这点针线手艺糊弄。
秋奶奶点头:“我们村人多事多,是得要。我这把老骨头,晚上使不上什么力气了。”
秋奶奶年纪大了,白日里做许多人的饭,体力消耗很大,晚上要是还做针线活,身体实在感到吃力。
灯火将两人缝衣裳的影子投在窗上。
站在门外的苏知知和薛澈听见了屋内的对话。
两个孩子意识到,大人们就算白日在他们面前做出很轻松的样子,其实都是很辛苦的。
要做这么多的活怎么会不累呢?只不过大家不说罢了。
苏知知拉着薛澈走到院里角落。
茉莉花已经枯萎了,可旁边的一株梅花枝结了几个小花苞。
一方小院中,永远有生机。
苏知知问薛澈:“你以前的衣服是谁做的?”
薛澈:“府中有绣娘和裁缝专门做衣裳。”
苏知知:“请裁缝贵吗?”
薛澈真没操心过这个问题,认真回想了一下:
“应当是不贵的,但是要包吃包住。”
苏知知心里有了底,眼睛里有两盏烛火在闪烁。
薛澈一看,就知道苏知知脑子又冒出主意了:
“你想怎样?”
苏知知两手叉腰,语气坚定:
“阿澈,爹娘他们太辛苦了,我们自已去找个裁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