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知嘴上说得很肯定,但是她和薛澈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裁缝。
于是次日去桃李堂的时候,苏知知问起了同窗们。
“你们知道去哪找裁缝么?我要找个裁缝。”
顾青柠:“你找裁缝做衣裳么?我家乡下那边有一两户做衣裳的人家。”
坐在苏知知后边的男生凑过头来:
“苏知知,我二伯家开裁缝铺的,可以找他做衣裳。”
苏知知摇头:“我们村人多,要做很多衣裳。我要找的是包吃包住,在我们村一年四季做衣裳的裁缝。”
苏知知这么一说,同窗们一时都想不到了。
白云县不像富庶的长安那般有众多绣娘裁缝。
县里会做衣裳的人家不少,但都是空闲时做一两件,不是专门做衣裳的。
专门做衣裳的裁缝就两三人,都自已在街上开了个裁缝小铺子,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去村里。
抱着兔子的刘香香灵光一闪:
“知知,你要不去茅草巷看看?”
“茅草巷?”
苏知知和顾青柠都眼神茫然,她们对县城了解不多,还没听过这个地方。
有些家在白云县的同窗,听见茅草巷就皱了皱眉。
“刘香香,你出的什么瞎主意?茅草巷那里又乱又臭,哪有裁缝铺子?”
刘香香嘀咕道:
“乱点臭点怎么了?茅草巷的人也要穿衣裳,说不定也能找到啊。”
茅草巷是县城里最穷最脏的一条街,里面挤挤挨挨地住着很多户贫寒人家。
穷得很多屋子都是用茅草搭的棚子,风一吹就吹得茅草漫天飞,因此大家都叫那茅草巷。
茅草巷里的人为讨一口饭吃,常常在巷口附近支个跑腿的摊子。
谁家临时有事缺人手了,就可以来茅草巷找两个人顶一顶。
抬棺哭丧推板车,茅草巷的人什么活计都接。
同窗们给苏知知解释了一下:
“去茅草巷找好裁缝,这不就屎里淘金吗?”
“我娘说茅草巷的人会饿狠了,会吃小孩的。”
“茅草巷里没好人……”
寻常孩子听人这么说,大概就打消念头了。
然而知知从来不是寻常的孩子。
她听后反而好奇地想去瞧一瞧:
“大家不去那找裁缝,那里不一定就没有。”
“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可以去看看。你们知道茅草巷怎么走么?”
刘香香自告奋勇要带路:
“我家离茅草巷不远,等下回休沐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
顾青柠其实也有点想去,但是听同窗描绘一番后,心里实在有些害怕。
再加上母亲会来县城看她,她便小声道:
“知知,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去……”
苏知知摆手:“没关系,本来就是我们村找裁缝,是我们村的事情。”
当天在伙房吃饭的时候,苏知知跟薛澈说了茅草巷的事情。
有被拐阴影的薛澈当即表示不赞同:
“我们这样贸然去,可能会有危险。”
万一他们都被拐走了怎么办?
他被拐了一次,幸运地到了黑匪山,但再被拐一次的话,就没这么幸运了。
但是薛澈拒绝后也意识到,在苏知知面前他的拒绝从来是无效的。
薛澈转而道:“那要请孔武跟我们一起去。”
苏知知:“没问题。”
于是,到了书院下一次休沐日的时候,苏知知和薛澈跟着刘香香去了茅草巷。
孔武在后边跟着。
刘香香见到孔武的时候,嘴巴都张圆了:
“知知大、大哥好!”
她可算知道苏知知为什么这么大胆来茅草巷了。
她要是家里有这么壮实的哥哥,她不得四处横着走啊!
孔武不会说话,但也不用说话,只要往那一站,僵着脸不笑,前面的人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
茅草巷里充斥着一种潮湿腐烂的味道,所幸现在是冬日,味道还可忍受。
若是换成夏日,乍然闻到,会让人头晕目眩。
巷子两边倚着不少人,有男有女,还有吸吮着手指的孩童。
无论大人小孩,都很瘦。
巷子尽头,有个妇人年纪的女子在茅草屋门口缝衣裳。
相比茅草巷其他人,女子不算瘦,但是面色蜡黄憔悴。
她拈着针线的手上下翻飞,宛如一只振翅的蝶,针脚平整又细密。
“春娘!我儿的衣裳缝好没?”茅草屋里有人喊。
“就快好了。”
陆春娘揉着酸痛的腰,把手上缝好的衣裳送进了屋里。
若时间回到半年前,陆春娘绝不信自已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自小就擅长缝制衣裳,一双手灵巧得很。
家中贫寒,但她有幸遇到慧眼识人的一位老裁缝,被老裁缝收作徒弟,带去了长安给富贵人家做衣裳。
再后来,宫中的尚功局缺人,要寻裁缝和绣娘,陆春娘被东家推荐入宫,凭借出色的裁衣手艺进入了尚功局。
她在宫中勤勤恳恳十几年,从最低微的小宫女,做到了尚功局掌管衣裳裁缝的司制。
衣裳是后宫女子的脸面,也是争宠的法宝,后宫的妃嫔们对衣裳都挑剔得很。
陆春娘做事一直稳妥,就怕稍有差错惹得贵人降罪。
可两个月前,宫中的姝美人起了疹子,皇后娘娘查到原因是尚功局送去的衣服不干净。
陆春娘被免了官职、打了板子,几乎是被扔出了宫。
陆春娘只觉得有一百张口都说不清。
姝美人是正得皇上欢心的妃嫔。
她做衣裳的时候不敢有一丝马虎,反复检查,还用装了炭的铜熨斗将衣裳从头到尾熨平整了。
她明明记得那衣裳是干干净净地叠好送去的,怎么可能会让贵人生疹子?
以前从未有娘娘说因她送去的衣裳不干净而起疹子。
陆春娘好歹在宫中待了十几年,大概也能猜到自已是做了替罪羊。
后宫一群娘娘们勾心斗角,神仙打架,遭殃先死的都是她们这些下面的人。
陆春娘被打了板子,身上的伤重,只得在长安城先找了地方先住下,待身体好些了,便想去大户人家寻个活计做。
可人家一打听,都知道陆春娘是在宫里犯了错被赶出宫的,要么不敢要,要么嫌晦气。
反正长安有的裁缝绣娘可以招,不缺这一个。
长安是个销金窟,金银是手中捧不住的流水。
陆春娘手上的积蓄撑不了太久,只得回岭南老家先投奔家人。
一个女子回岭南的路途并不安全,几次差点被人劫走,好不容易回到了老家。
可陆春娘万万没料到,回家后的境遇才是最可怕的。
母亲早已去世,家中只有大哥大嫂和两个侄子。
十几年未见的大哥已经变成了嗜赌成性的赌鬼,败光了家里所有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家中的小院子已经被押出去抵债,一家人沦落到茅草巷里住着。
陆春娘本想拿出点银钱,和大哥大嫂一起开个小铺子,一家人把日子重新过好。
可她还没开口,大哥先向她索要钱财。
陆春娘不给,便遭了一顿拳脚,然后搜刮走了身上所有的银钱:
“臭丫头,十几年跑到外边不见,谁知道你是去了宫里还是去了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