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太太原本就会一些粗浅的医术，以前的营生就是帮村里人看个病、抓个药，赚点小钱来维持生计，养活年幼的孙女。
她偶尔会帮人看事儿，但是时准时不准的，一直也不成什么气候。
两年前的一天，余老太太突然被大仙儿上身，说山上某处有一棵百年山参。
参把头将信将疑地带人去看，竟真挖了一棵百年老山参回来。
这件事不但让参把头和村里赢得了朝廷官员的褒奖，还一举奠定了余老太太在村中的神婆地位。
接下来，余老太太每次大仙儿上身，说的话都会应验，参把头和村里人越发将她的话奉为神旨。
余老太太也从中得到了好处，日子越过越滋润。
所以此时看到余老太太大仙儿上身，指着某个方向，王氏丝毫没有怀疑，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那个方向一共也没几户人家，只有秦家是今年新来的。
“大仙儿，是不是秦家？
“他家已经害得我公爹受伤，双腿都废了躺在家里。
“如今还要害我儿不成？”
余老太太听了王氏的话，立刻不再抽搐。
参老太太见状，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有啥不能冲我这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婆子来，非要让我乖孙儿受这份罪呦——”
余老太太盘腿而坐，半晌才睁开眼睛，一副对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浑然不觉的模样。
参家人早已熟悉她这套流程，也不提刚才大仙儿附身时候发生了什么。
王氏向她打听道：“余大娘，你跟秦家是不是住隔壁，他家这几天可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事儿？”
余老太太道：“哎呀，你么还不知道么？秦家有喜事儿呢！
“秦家娘子刚生了个女儿，白白嫩嫩的可好看了。
“不过秦老太太的情况越发不好，怕是要不行了。”
王氏闻言，心里一凛，继续追问：“章氏生了？哪天生的？”
“就是昨个儿！”余老太太道，“本来没那么快生的，因为秦家娘子动了胎气，所以才提前发动了。”
“昨个儿？那不正是七月半？”王氏脸色都变了。
参老太太登时哭得更大声：“七月半生人，命硬得很。
“好端端的怎么就早产了，该不会真是有邪祟急着来投胎吧！”
王氏更是惨白着脸道：“这孩子刚出生就要克死她奶奶了，我儿本就容易招惹这些脏东西，难怪这几天一直高烧不退，不是她还会有谁！”
参家顿时乱作一团。
余老太太根本什么都不用多说，参家人就已经自己补全了各种内容。
参老太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都顾不得掸掸身上的灰尘，就招呼上四个儿子和媳妇，浩浩荡荡直奔秦家而去。
秦家大门没关，参老太太带着一帮人直接冲了进去。
她怒气冲冲地进门，憋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周氏正好端端地坐在炕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
“奶奶的乖宝儿……”周氏正在哄孩子。
小人参很喜欢这个被自己救回来的奶奶，她身上有一股能让人心里安定的气质。
所以她十分捧场地随着周氏的逗弄露出笑容，还时不时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十分活泼。
“乖宝儿这是认识奶奶呢！”周氏见她这样越发喜欢。
祖孙俩正玩儿的高兴，谁知参家人竟突然冲了进来。
周氏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见秦仕谦腾地一下子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家人前面。
原本躺在炕上休息的章氏，此时也紧张地坐了起来。
就连刚才还笑个不停的小人参，也收敛笑容，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
周氏虽然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看到儿子和媳妇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再联想参家人平日的做派，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参家人看着面色红润的周氏，一时间也有点儿懵，面面相觑。
“余老太太不是说她要死了么？”
“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也是，大仙儿说的话肯定不会有错的。”
周氏见参家人进门后就开始窃窃私语，忍不住看向参老太太问：“你家这是怎么了？听说我家添丁进口来随礼不成？”
参老太太原本还以为周氏要死了，突然看到她还好端端地抱着孩子就已经被吓了一跳，此时听了她这话，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王氏却按捺不住跳出来，指着小人参道：“做你的春秋大梦，谁要来给你家随礼！
“我们可是来救你们家的！”
秦家三个大人被王氏说得一脸茫然。
她会有那么好心？
再说了，有什么可救的？
王氏抬手指着小人参道：“你们还不知道么，你家这孩子有问题！
“她根本就不是你们家的孩子！”
此话一出，周氏和秦仕谦夫妻都皱起眉头，觉得参家就是来找事儿的。
躺在周氏怀里的小人参倒是被吓了一跳。
小人参努力抻着脖子看向王氏，心想这人有什么本事，竟能看出自己的来历？
只听王氏继续道：“大仙儿说了，你家这孽障是邪祟投胎。
“还没出生就害的爷爷失踪，奶奶病重，以后还指不定要害死多少人呢！
“我儿如今已经被她害得高烧不退，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把这孽障交出来。
“我们去找大仙儿度化了她，也算是给你们家积功德了！”
小人参被这话给逗笑了。
原来王氏不是什么世外高人，是来骗人的呀！
她咧开小嘴儿，笑得口水都差点儿兜不住涌出来。
小人参赶紧使劲儿往回猛吸了一口，差点儿把自己给呛着。
“你们又来没事儿找事儿！”秦仕谦气得额头青筋崩起。
周氏更是抱紧了孙女道：“你们也莫要太猖狂了，你们参家也不过是替朝廷办事的走狗，这松江村也不是由着你们家一手遮天的！”
王氏却顾不得那么多，她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生病的儿子。
“你们别不识好歹，这不光是为了你家好，更是为了全村好！”
她说着直接冲上来，伸手就要从周氏怀里抢孩子。
周氏抱着小人参一个拧身，同时抬脚朝王氏踹了过去。
“哎呦——”
王氏根本没把一直缠绵病榻的周氏放在眼里。
她毫无防备，小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整个人朝后跌坐在地，疼得哎呦哎呦直叫。
“欺负人欺负到家里来了是吧？”周氏冷声道，“我虽然跟着夫家流放至此，可周家还是有人在朝中任职。
“俗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你们也别欺人太甚了！”
周氏这话瞬间镇住了参家人。
这也是他们之前一直不敢动秦家的缘故。
直到后来秦老爷子失踪、周氏昏迷不醒，他们的胆子才大起来。
这会儿又被周氏一句话给唬住了。
参老大上前扶起王氏，扭头跟参老太太耳语道：“娘，现在咋办啊？这周氏的确动不得啊！”
参老太太也有点没了主意，半晌才道：“先回家再说。”
一行人回家之后，参老四先忍不住道：“这大仙儿说得也不准啊！”
“呸！”参老太太立刻啐他一口，“不许对大仙儿不敬。”
王氏更是上赶着帮忙圆道：“大仙儿只说那小丫头片子是邪祟，又没说周老太太现在就死了。
“再说了，今天没死又不代表过几天不死。
“你忘了，她之前可是都病得水米不进了！
“否则爹也不会登门去找他家的麻烦。”
“那你说现在咋办？”参老四一脸不耐烦道。
王氏也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参老太太身上。
参老太太无奈道：“行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吧，我去跟你爹商量商量。”
*
参家人走后，周氏就向儿子和媳妇询问起自己昏迷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听说参把头居然还带人来自家闹事，恨恨道：“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见周氏生气，小人参立刻伸手去摸她拧成疙瘩的眉心。
周氏立刻顺势在小人参的手上亲了一口道：“哎呦，奶奶的乖宝儿，这是让奶奶别生气了是吗？”
秦仕谦和章氏闻言也都露出了笑容。
不过秦仕谦还是实事求是道：“娘，孩子刚生下来哪里会懂这些，您这也太夸张了。”
周氏闻言白了自家破坏氛围的儿子一眼，轻轻晃动身体，哄着怀里的孙女笑得眯起了眼睛。
“要我说，咱家乖宝儿就是跟其他小孩子不一样。
“孩子娘见多了，可像乖宝儿这么好带的孩子，娘还是头一次见。
“咱们乖宝儿知道爹娘不容易，这是体谅你们呢！”
听了周氏的话，小人参立刻拍手表示赞同。
秦仕谦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没让两个小巴掌拍到一起。
“烫伤还没好可不能乱动，若是拍上可就该疼了。
“对了，媳妇，是不是该给乖宝儿换药了？”
“是该换药了。”章氏赶紧找出那天小花送来的烫伤药。
周氏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孩子手上的布条，一边解还一边轻轻地吹气。
“奶奶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但是将布条拆下来之后，三个人都蒙了。
周氏盯着孙女光滑的手背看了半天，又去看了看另外一只手，这才疑惑地问：“你俩确定孩子烫伤了？”
“那还能有假，都烫起泡了，差点儿没把我心疼死。”秦仕谦说着凑近，看了半晌，最后也只找到一点浅浅的印子。
他扭头看向章氏：“余大娘这烫伤药也太好使了吧？”
“这……”章氏也有些语塞。
虽说孩子痊愈是好事儿。
可她之前看得清清楚楚，女儿娇嫩的小手都被烫得起水泡了。
这才敷了一天药，这么快就好利索了？
“那还要不要继续涂药了？”秦仕谦问。
小人参听了立刻抽回手，往周氏怀里钻。
那药膏虽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危害，涂上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周氏立刻抱紧孙女道：“你傻啊？没听说过是药三分毒么，都好了还涂什么药！”
秦仕谦一听这话，就把药膏收起来道：“行，那就不涂了。
“你们先在家歇着，我出去捡点柴回来做饭。”
“你腿还没好利索，慢着点儿。”周氏叮嘱道。
秦仕谦原地活动了一下伤腿道：“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其实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看，我现在走路都不用拄拐了。”
周氏苏醒之后，秦仕谦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瞬间减轻了一大半，原本活泼的性子也重新展露出来。
“行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也别嘚瑟大劲儿了。”
周氏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勾起一个弧度。
虽说夫君如今还生死不明，但是在这种环境下，章氏还能顺利给秦家添丁进口，也算是个好兆头。
秦仕谦最后还是听话地拄着拐杖出了门。
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余老太太从路的那一头走过来。
余老太太刚听了小花的话，做了对不起秦家的事儿，此时难免有些心虚。
远远看到秦仕谦，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躲开。
谁知秦仕谦却拼命朝她招手，还特意加快脚步来到她面前。
“余大娘，您的烫伤药膏真是太好用了！
“这次可真是多亏了您，太谢谢您了！”
一听是这事儿，余老太太才偷偷松了口气。
“客气了，这算不得什么，都是我自己做的药膏，也不值什么钱，用着好使就行。”
“何止是好使啊，简直太好使了！”秦仕谦颇有些激动道，“只给孩子涂了一次药，烫伤的地方就都好了，简直就是神药啊！”
余老太太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突然想起那天小花往药里加土黄连的事儿。
她当时万万没想到，烫伤的居然是秦家刚出生的婴儿。
土黄连用对了的确能消肿止痛，但它毕竟有毒，可不是小婴儿能承受的。
秦仕谦刚才说的，该不会都是反话吧？
秦家的孩子该不会出事了吧？
余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腿都有点开始发抖了。
“秦三郎，你、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