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忧参半
天色已经阴沈下来,正值寒冬,守在门口的两名哨兵搓了搓手,俨然也禁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就在两人松神的空档,只见寒光一闪,下一秒,两人后脑被重重一击,随即被人及时扶住,软软地半靠在了地上。
何秋月蹑手蹑脚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伸手在其中一人的鼻孔处试了试,见还有鼻息才松了口气。
“别看了,快进去”,马祥将匕首收回腰间,也小心翼翼的朝周遭看了看,轻轻扯了扯何秋月的衣袖。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身黑衣,并用黑布将脸包裹得只露出了两个眼睛,像两个小偷一样,踮着脚用最快的速度闪进了亮灯的主厅。
一进门,便见到了静坐在桌案前的薛清安。
虽然被突然关押至此,但他被没有对处境的担忧,恰相反,他还手执毛笔,在纸上认真地画着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若有所觉地擡头,在望见何秋月的那一刻,指尖一松,沾满墨汁的笔尖瞬间落在纸上,在那朵海棠上氤氲开一大片墨迹。
“你们……”
还未待他说完,马祥急匆匆地掩上房门,也一把扯下了覆脸的面罩。
“时间宝贵,咱们也不叙旧,我俩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后续的安排。”
何秋月也上前一步,凝望着那张有些憔悴的面容,轻声地开了口。
“耀州这边你不用担心,就算新上任的裴大人有什么心思,我和马祥也会尽力配合,不让百姓受到伤害。”
马祥也肯定地点了点头,“对,这边应该一时半会问题不大,主要就是你自己,怎么样,想到什么应对之法没有?”
一听这话,薛清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那副被浸染的海棠花,低低叹了口气。
“那边来势汹汹又早有准备,不过应当是没有掌握证据,单凭口供估计也定不了罪,只是这刺史怕是一时半会也当不成了……”
“这都是小事”,马祥擡手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你小子能保住命就好,别的不说,只要有我在,耀州撑到你回来肯定是没问题。”
马祥笑着拍了拍胸脯,随后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何秋月,挠了挠头,转身走到门边,冲薛清安使了个眼色。
“那行,我在门口看着点人,你们再说两句话,这一分开估计得一阵子能再见了。”
言罢他又戴上了面罩,推开门走了出去,就这么靠在门口,一边握着腰间的匕首,一边谨慎地环视着四周的动静。
而屋内也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两人就这么隔着半米远的距离对视着,最终还是何秋月率先开了口。
“娘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薛清安点了点头,“好。”
“耀州这边也有我和马祥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让他们奸计得逞的。”
“好。”
“你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
“薛清安,八月十三是我的生辰,若那时你还回不来,那我便去找你,你说好不好?”
“秋月,若是…… ”
许是预感到了他的意思,还未待薛清安说完,何秋月便猝然擡头,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愿如此钗,常伴身侧。你我之间无须多言,我会等你。”
摇曳的烛火下,少女擡手抚过发间,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按的,是那支白玉桂花簪。
那一瞬间,不需要多馀的动作,更不需要其他的语言,只这一个眼神,两人便完全领悟了对方的心意,感受到了彼此的决心。
都说高山流水遇知音,而这世间更难割舍的,是志同道合的恋人。
他们彼此懂得对方的心思,彼此知晓对方的志向,会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比起传统浪漫爱情里的蝴蝶,他们更像是两只展翅翺翔的大雁,会彼此扶持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但若其中一方遭遇不幸,被迫面临分离甚至永别时,他们会更加愿意选择继承对方遗志,通过达成对方未完成的心愿,来远寄自己的相思之情。
片刻的沈默中,薛清安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门外的马祥焦急的出声打断。
“要来人了,快出来!”
屋内的何秋月赶忙重新戴好面罩,再按住门的那一瞬间,还是回过了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同样眼泛水光的薛清安。
“我走了,你多保重。”
言罢她强自压下所有情绪,伸手利落地推开木门,就在右脚迈出门槛的一瞬间,听到了身后低低的男声。
“我会的,你也照顾好自己……”
来不及多听,她便和马祥迅速掩好了门,随后按着来时的小路,避开刚悠悠转醒,打着哈欠的两名哨兵,轻手轻脚地翻墙跃了出去。
其中一名哨兵按了按酸痛的后颈,有些诧异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咦——是谁打了咱俩吗,怎么还睡在这了?”
另一名哨兵也呲牙咧嘴地伸了伸懒腰,见四下无人,大门紧闭的主厅内仍和往常一样亮着烛火,这才放心的叹了口气。
“要不说你缺心眼呢,这要是让张大人知道了,没事也得要了咱二人的小命。”
一听这话,那个询问的哨兵不自觉得打了个寒战,声音中有了些哆嗦。
“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
另一个哨兵从窗户缝里偷偷看了眼仍低头作画的薛清安,饶有深意地摇了摇头。
“你记住,今天晚上我俩坚守岗位,薛大人在屋中彻夜作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万一……我们俩岂不是……?”
“没有什么万一的,薛大人还好好的坐在屋里,就算来了人也没有什么后果。若是你我不说大概率没人能够发现,若是主动说了,以张大人的个性,活着绝对是不可能了。”
听着他阴森森的语气,发问的哨兵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忙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发生,什么事都,都没发生……”
听了这话,躲在不远处的马祥长舒了口气,拍了下何秋月的手臂,两人向着不远处黑漆漆的巷子小步而去。
直到快到瓷行门口,何秋月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内衫牢牢地贴在身上,此刻凉风一吹,不禁打了两个喷嚏。
前面两步之遥的马祥闻声也吸了吸鼻子,“刚才光想着躲避哨兵了,忘了你是闺阁小姐不是手下衙役了。”
言罢他有些歉意地挠了挠头,“这一路把你累坏了吧,眼瞅着就要到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何秋月摆了摆手,用袖口擦了擦从帽檐淌下的汗,脚下的步子非但没减,反而更快了几分。
“没事,出门在外必须得逼自己一把。怎么样,第一次做任务还算没给马县令拖后腿吧?”
前面的马祥脚步一顿,随即笑着拱了拱手。
“何止是没拖后腿啊,简直就是探查的一把好手。你若是男子,怎么着我都得把你纳入麾下,到时候麻田那小子都够呛是对手,耀州第一捕快非你莫属!”
一听这话,何秋月在心里偷偷想,若是让麻田听到偶像兼师父这么评价自己,估计那倒钩鞭子更得甩起来了。
“女子怎么了?说不准哪天我首富做烦了,就跑去跟你们抢饭碗了。到时候若真有机会做第一捕快,你可不要看在亲徒弟麻田帮你跑前跑后,就徇私护短啊!”
见何秋月笑中带着几分严肃,马祥立马停下了脚步。
“您这就小瞧我了不是!且不说那样薛清安会不会打死我,就说自古以来的女性豪杰,还有当今的女皇,那都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
“弟妹你放心,往后不管你是从商还是当捕快,我这个兄长肯定百分百支持你,谁要是干给你使绊子,我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这话,何秋月怎么感觉,越来越偏题了呢?
“首先,我为你尊重女性点赞。其次,心意我领了,但走后门什么就不必了,咱私交不代入正事。”
马祥一手抚胸,就像外国使臣觐见那样,颔了颔首,“成,都听弟妹的。”
“还有,马大县令,我什么时候,又成了你弟妹了?”
眼瞅着到了瓷行门口,马祥一个闪身就溜进了后门,还不忘回头摆了摆手。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薛清安是我义弟,你和他情深意重,当然就算是我弟妹了。”
“马,祥!”
“你也不用谢我了,虽说得到我的认可确实不太容易,不过都是一家人,给我上盘宵夜就行了…… ”
“好啊,先出一百金。”
“咱都是一家人了,谈钱多见外啊!”
“亲兄弟明算账,这么晚了,周叔的手艺怎么也值这个价。”
“老天,我现在有点同情清安了……”
……
是夜,洛阳,裴府。
裴尚书一袭银白中衣,虽然年过五旬,但岁月并未在那张精明能干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如慧鹰般的眼中不见丝毫浑浊。
遒劲的手指按住眼前的信件,额前几绺银发滑落下来,稍稍掩住了那眸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大人……”
一名妙衣少女站在门口,眉眼精致的面容下,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说过多少次,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露出半点急色,慌慌张张的,又出了什么事?”
听到门口的动静,裴尚书才堪堪放下手中的信,略有不耐地瞥了眼焦急的少女。
而少女也赶忙低头认错,随即上前放下了另一封刚拆开的密信。
“回大人,耀州那边传来密报,说张大人私自做主,将大皇子释放回北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