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府衙
“清安奉命任耀州刺史,如今还未满一年,为何会突然回调?”
一听这话,薛夫人也诧异地站了起身,严重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忧色,声音也禁不住地微微颤抖。
马祥担忧地上前与何秋月一起将她扶住,也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许是不忍见薛夫人那双灼灼的目光,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具体我也不知,只知道张临芝此次是带着女皇陛下的旨意,好像朝中有人上奏清安与北疆二皇子秘密勾结,所以奉命要带他回洛阳调查。”
薛夫人一双秀眉紧紧蹙起,“荒谬,幕后黑手在朝中搬弄是非,真正想做实事的却总有各种阻挠。”
然而,不论如何,薛清安确实与完颜诚有所合作,现在不知对方掌握了什么证据,可一旦做实,这罪名可是要诛九族的。
“不过清安与完颜诚几乎没有直接交流,大多是采用飞鹰传书,信物人证更是没有。虽不知女皇那边掌握了多少情况,不过想要做实应该还算困难。”
许是看出了何秋月心中的担忧,马祥也沈吟着出声解释,只不过声音越来越轻,也能看出他其实也满是顾虑。
何秋月闻言也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开口,而是低头思索了一下,转而又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清安做事小心谨慎,我想那边知道这事的缘由,估计是身边出了奸细,向他们通风报信?”
知道薛清安和完颜诚关系的,满府衙上下也就马祥一人,而她自然不会怀疑一同经历生死的马祥。
那么,有嫌疑的人,就只可能是府衙外知道情况的百姓。
能知道情况,并具有被胁迫可能的,她很快想到了最可能,也基本是唯一的人。
虽然不愿承认,但这人只能是曾经在北疆军营里所救,也是她经常帮助的那位夷族妇人,诺兰。
“如若我猜的没错,诺兰很可能已经被敌方控制,他们也应该是从她口中知道了薛清安与完颜诚的关系。”
“谁?诺……诺兰?”
还未待马祥开口,老齐先一蹦三尺高,诧异地望着面含忧色的何秋月,楞了片刻,又肯定地摇了摇头。
“秋月你应该是猜错了,诺兰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情?,再说了就算她真知道,受了咱们那些恩惠,他又怎么会如此害薛大人?”
其实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何秋月他们也看了出来,打了大半辈子光棍的老齐,对于独自抚养两个女儿的诺兰,是很有好感的。
而反观诺兰,对于这个能干又风趣的农家汉子,也并不排斥,而两个女儿也愿意亲近这个大叔。
他们私下里也都说,过些日子估计老齐也要有喜事了。
但现实毕竟就是现实,人非圣贤,而一个母亲也有着这样那样的难处和苦衷,尽管不愿相信,但她也能理解。
生死关头,或许诺兰会接受自己以死报恩,但面对两个女儿遭遇险境,她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就像诺兰平时说得那样,女儿对于她来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老齐处于情感上难以相信,但她在此时只能站在理智的角度,去衡量这个最大的可能性。
不是有一句话叫,不要考验人性,因为人性远比你想象的更加阴暗。
但她认为,求生欲是世间万物的本能,舍生取义固然令人钦佩,但很多情况下,他们都不是圣人。
凡夫俗子有这样那样难以割舍的东西,可能是亲情,可能是爱情,也可能是友情。
凡事选择都要有所取舍,事情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永远无法与做选择的人感同身受。
所以无论是诺兰告密也好,抑或是其他她尚未发现的探子也罢,她现下只是根据已有的线索进行推测。
没有对人性居高临下的批判,也没有对动机难处的深挖,只是客观地分析这种可能,仅此而已。
“齐叔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说这种可能,若真是诺兰姐受了胁迫,此事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只怕……”
何秋月顿了下来,而短暂的沈默后,马祥沈吟着继续开了口。
“若真是诺兰,那想必那边还没有掌握什么确凿的证据,哪怕是想要栽赃嫁祸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反倒可以给我们应对的时间。”
“怕就怕府衙中隐藏了潜在的高手,可以避过我们所有的眼睛获取信息,若真是这样,还不知道一并交上去的有没有伪造的证物。”
这也说出了何秋月以及薛夫人的顾虑。
现如今敌人的威逼利诱都没有那么可怕,更遭的情况就是敌方的手伸得极长,可以不动声色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这就使得他们更为被动了。
“不行,我得出去一趟,不管是不是诺兰,我得当面问个清楚才行。”
就这么沈默了片刻,老齐猛地站起身,也不顾老周几人的阻拦,打开门只披了件棉袄就急匆匆地出门而去。
见他如此架势,老周奈何不得,也只好穿上了棉袄,带着一个夥计也跟了出去,生怕他一时情急再出了什么事。
“马祥,你出来之前,清安可还跟你说了什么?后日便要回洛阳受审,那这耀州刺史又要谁来接任?”
直到房门被重新掩上,薛夫人才动了动眼珠,强忍住指尖的颤抖,望向马祥的眼神里有担忧,也有着几分希冀。
马祥有些心酸地摇了摇头,通红的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挽起的手臂上隐隐绷起几道青筋。
“张临芝那狗东西可算找到了把柄,拿着鸡毛当令箭。不仅不许清安出门一步,连府衙的人都清了出去,说白了就是要软禁他。”
他深吸了口气,才继续向下说。
“至于新的耀州刺史,好像是裴尚书家的次子裴征,虽然只是代职,但我看那架势,那帮人似是已经势在必得了。”
薛夫人闻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裴家与薛家是世交,再加上裴尚书是薛清安老师的这层关系,想必也会在洛阳那边为他周旋。
而耀州这边,裴征这些年在工部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在这种情况下代为接掌耀州,想必也不会太大问题。
然而与薛夫人不同,一旁的何秋月和马祥虽然没有开口,但心里都为这情况捏了把汗。
薛夫人不知道裴尚书可能存在的风险,但他们是清楚的,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不从耀州内部调人,而是直接从洛阳指派一个工部大员。
偏偏就在这个初步战胜的时候,很难不让他们产生怀疑,这件事情是否跟薛清安迟迟不放北疆大皇子有关。
北疆大皇子率部入边,屠杀军民近百人,人证物证俱在,而北疆王那边还没派人交涉,洛阳却先后传来大臣奏请释放的消息。
甚至还有人提出,为了两国的友好邦交,耀州这边不仅要派车将人送回去,还要献上一定的礼品以示求和的诚意。
朝臣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提出了割地赔款的主张,而那些葬身于敌军铁骑下的无辜百姓,那些在战场上浑身浴血的士兵,便成为了他们口中为了和平的一大牺牲。
一向善断的女皇在这件事情上首次有了犹疑,而这么一拖,就是近一个月的时间。
眼见着北疆王即将派使者和谈,没想到有心之人早已经坐不住了,想要对薛清安这个不稳定的因素采取措施。
想到这里,马祥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真是这样的话,那清安一路上不是会有危险?张临芝那个死娘娘腔,保不齐会不会出什么歪招,不行,我得跟在后面保护着点。”
原本正在琢磨着下一步的措施,一听这话,何秋月沈吟着摇了摇头。
“清安目前只是有嫌疑,就算张临芝再狂妄,也应当知晓在途中让有嫌疑的命官遇难是大罪,他那么明哲保身,肯定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么一说,马祥和薛夫人也稍微松了口气,陌桃也适时又端来一壶热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何秋月接过茶啜了一口,随即想到了什么,猛地擡起了头。
“我总觉得还有些事情没理清,马祥,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我们得找机会见清安一面才好。”
这话一出,马祥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瞪大了眼睛看向对面的何秋月。
“我本来以为我够疯了,没想到你才是深藏不露。还进去,你当那些驻兵是吃素的不成?”
薛夫人也担忧地拍了拍何秋月的手,“是啊,再怎么说也是被关禁,私自探望可是违背圣旨的,被抓到轻则重打,重的恐怕是要收监的。”
见她仍没有松口,马祥也严肃了几分,放下了茶杯,用力捶了捶头,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
“要是真想去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办法,只是需要冒很大风险……”
听他这样说,何秋月双眼立即放了光,“风险倒不要紧,我真不想这样稀里糊涂地看他离开。”
马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别急,我也只不过有个初步的构想,成不成你先听了再说。”
“要说张临芝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贪恋财物,但凡是精美之物他总想收集起来,所以……”
何秋月适时接过了话,对着马祥会心一笑。
“今夜便请他来观赏何氏传家珍宝,届时你我便趁其不备,偷偷到府衙里见上薛清安一面。”
马祥一拍大腿,“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