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相逢
阳春四月,积雪消融。
南迁的大雁也感受到了故乡的呼唤,成群结队地投入了这日益温暖的怀抱。
而如今耀州城乃至大周最炙手可热的瓷商,也是当今耀州女孩心目中的榜样的何秋月,正偷偷溜出了人满为患的店铺,忙里偷闲地靠在凉亭内数大雁。
忙活着帮客人装好了瓷箱,姚秀楠注意到她溜走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调皮的笑,也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一直注视着她看大雁的全程。
眼见着她津津有味地数着数,脸上似乎还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姚秀楠心下更是不解。
这好端端的买卖不做,怎么跑到这学着小孩数大雁玩了,还自言自语地笑。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更觉得何秋月这段时间有些不太正常。
莫非是生意爆满,压力太大精神有些失常?
不能啊,何秋月这个人别人不知道,但她还是相当了解的,以她看,在刀尖面前都面不改色进行筹谋的人,绝不会臜因为生意太忙就变成这样。
既然不是工作太忙,那难道是为情所困?
也不能啊,她私下里也和薛夫人商量过,都觉得两人基本一周通一次信,内容也十分积极向上,而且薛清安很快就要往回来了,感情这一块也很稳定啊。
不是为钱,也不是为情,那会是为了什么呢?
而且据老周所说,何秋月这数大雁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像从半个多月起就断断续续地出现。
最开始只是坐在窗檐下数,后来演变到了山顶,再后来基本就是随时随地看见就数了。
湛蓝蓝的天际上,偶然拂过几缕白云,而北归的大雁就这样穿梭在云层之间,于高空之上自由地展翅翺翔。
就这样陪她楞楞地看了片刻,姚秀楠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疑惑,走上前去开口询问。
“我看来看去还是不知道,这天上飞的大雁有什么好看的?”
何秋月原本正专注地数着数,被身后的她这么冷不防一问,差点没被吓得从凳子上掉了下去。
“你吓我一跳,不是在店里吗,怎么突然跑我背后来了?”
“这不担心你吗”,姚秀楠上前一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你是不知道,你这一天天数大雁,可把我们吓坏了,秋月,你不会,不会真中魔了吧?”
见她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何秋月瞪着眼睛憋了一会,最后还是笑出了声。
“不是吧,你们也太有想象力了,我怎么能走火入魔呢,哈哈哈……”
姚秀楠拍了拍她的肩,用有些嗔怪的眼神看着她,“那你整天那么痴迷数大雁做什么?”
数大雁做什么,当然是因为和某人的一个约定。
不过,看着姚秀楠有些疑惑的神情,何秋月勾了勾唇,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放心啦,我就是练练眼神而已,行了天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回去吃午饭了。”
“可是你……”
“我亲测这样挺有效果的,累了就往天空瞧一瞧,连颈椎痛都缓解不少,下次你也试试。”
就这样,两人说说笑笑地回了瓷行。
老周今天做的是白斩鸡,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
被蒸煮烂熟的鸡肉静静躺在盘里,周围是一小碟一小碟的酱料和菜末,配上新鲜剁碎的草椒,那味道怎一个鲜美了得。
除了鸡肉鲜美脱骨,素面也极为清爽,配上其中脆脆的青菜,直叫人吃了这口想那口。
一番风卷残云后,何秋月帮着收拾了一下桌面,随后就被老周推出了后厨。
老周原话是这样的。
“一人管好一摊活,现在我制瓷少了,就管一日三餐,掌柜的你可不能再搭把手,否则老头子可真不好意思再白呆下去了。”
听他这么说,何秋月也不好再多言,便笑着回到了卧房。
梨花木桌案上,笔墨纸砚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平整的案台上,展着一张半摊开的信纸。
上面翔实有度地写着近些日子的见闻,以及生活的日常。
只有在落款的上面,简短写着一行小字,“若想知道每天会想你几次,不妨擡头数数天上北归的大雁。”
如果细心的话,便不难发现,几乎每一封的末尾,都写着这一行小字。
何秋月抿了抿唇角,拿起毛笔蘸了蘸墨,用娟秀小楷在信的末尾也慢慢写道。
“四月十日:二十只,四月十一:二十八只,四月十二:三十四只…… ”
我确实有认真在数,不过薛清安,我似乎发现,你好像,每一天都更想我一点。
大雁北回,郎君也可缓缓归矣……
……
四月二十九是个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宜嫁娶。
这天一早,何家和洛家便热闹非凡,房前房后都围满了人,老老少少脸上都染着浓浓的喜气。
“喜轿都检查过了吧?”
“都检查过了,没问题。”
“礼乐都到位了吗,得通知他们抓紧时间,到时辰前还得再演练两遍,别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早都到了,哎——明明刚才还在这的,哦,好像是去店里参观了,别着急我现在就去叫他们…… ”
“还有喜糖红花,我看着数目好像不太够,秋月,你帮我在这看着,我到屋里再去找找。”
“哎,桃姨您慢点。”
陌桃因着有经验,所以更发挥了指挥的作用,屋里屋外地进行最后的检查。
何秋月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面上逐渐涌出更加浓烈的笑,她觉得现在真的很幸福。
这种被人全身心关心的感觉,难免会让人产生依赖,但即使是依赖,也是甜蜜的宛若一坛陈年佳酿,让人深陷其中,无限回味。
“秋月,你来。”
身后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端坐在堂中的薛夫人今日一袭暗金锦袄,面前不知何时放着一个半开的木匣,朝何秋月招了招手。
何秋月赶忙走了进去,顺手将木门掩好,初春虽然有所回暖,但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寒凉。
“我这次走的急,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但金银玉器想来你也不看重,便自作主张给你们准备了这对玉璧。”
说罢,何秋月果然见到面前静静躺着两枚透白的龙凤玉璧,其上描龙绣凤,栩栩如生。
无论是色泽形态还是工艺,都绝非寻常店铺的见的凡品。
然而比起品相的精巧难得,更为重要的,想必则是其后隐含的深意。
“娘,这玉璧应当是家传之宝吧,这太珍贵了……”
薛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将玉璧轻轻放到她的手中,又拍了拍她的手背。
“就因为是家传之物,所以你才更要收下,一家人之间,不需要那么多讲究,这就是我作为母亲的一点心意。”
见实在拗不过,何秋月便小心地将玉璧收好,“那秋月就在此多谢娘了。”
“哎呦,千看万看还是看漏了,那边的窗棂上怎么只贴了一半的窗花,赶紧,重新贴上一幅完整的!”
门外又响起了陌桃高昂的声音,语气间还洋溢着喜悦的焦急。
何秋月和薛夫人相视一笑,薛夫人起身搭住她的手,“成,那咱也出去帮帮忙,大喜的日子可把陌桃给忙活坏了。”
屋里屋外,大事小事,一旦真正操办起来就会发现那样都不轻松。
就这样又忙活了几个时辰,直到日头越来越烈,又逐渐变得不那么刺眼,甚至越来越微弱,一切才终于落了定。
身穿喜服,胸带红绸的何家阿兄也走到了门口,在几个夥计的陪同下,跨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地走出了何家大门,往一街之隔的洛家迎亲去了。
后面迎亲的队伍吹拉弹唱,喜□□着浓浓的欢乐氛围,平日里的街坊邻居因着交好,都拖家带口过来捧场,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当然,人群中还有一些生面孔,其中不乏有北疆的夷族,也站在外围笑着看他们迎亲。
从前的风波过去,现在耀州实行交好的政策,两地百姓不仅可以平等通商,北疆那边还经常派使者来学习这边先进的种田和制瓷经验。
制瓷自不必说,种田这方面也有几位老伯牵头,虽说起初人们还会对这些北疆人怀有戒心,但随着日益的交往,见他们虚心学习并无恶意,也都放下了心。
而这其中很多都是经常来这边卖瓷的老主顾,何秋月在后面面含笑意,一边道谢,一边听着他们的贺喜词,往他们手上塞金箔和喜糖。
走了一路,便送了一路,刚开始何秋月还会刻意有针对性地说两句,到后来已经有些意识模糊,机械式地重覆既往的步骤。
何家阿兄人已经进了洛家大门,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间到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被他抱了出来,在一片欢呼声中,稳稳地坐在了喜轿里。
“何秋月,恭喜。”
眼见喜轿的帘子盖下,身畔突然响起了男子低沈的声音,何秋月条件反射地接了一句,随即就熟练地往过递金箔和喜糖。
“感谢捧场,同喜同喜……”
话和递出的东西都停在半空,对面完颜诚没有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怎么样,要是他再不回来,要不要考虑考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