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聂珊珊溜达到西市,进了一家最大的粮铺,进去询问麦黍稻谷的价格,盘算着白楚歌留给她的银两能买几石粮食,盘算来盘算去那点粮食对于街头随处可见的流民可谓杯水车薪。
现下南北方秋粮未收,中原千里良田没于一场洪水,加之草原一场始料未及的霜冻,冻死了不少牲畜,传言狄胡戎正在拉帮结夥,准备南下抢掠冬粮,御国军队整装待发,急需备好粮草以安军心。粮价飞涨的趋势扶摇直上,一时难以遏制。
店小二刚开始热情洋溢,见她每样都问却没有买的意思,最后还愁眉苦脸,也懒得伺候她,只应付着答上几句,这算是店大欺客么?
“夥计,我多买几石,能否给个优惠价?”
“姑娘想买几石?三石五石?”
“三十石!”夥计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嘴角挂上笑。
“可否先赊~~账?”聂珊珊卷着舌头大言不惭。
此言一出,夥计嘴角立马拉下去。哎吆我去!表情控制之精准是去棒子国深造过?
“本店本小利薄,只收现银,概不赊账!”
小子,难道本姑娘浑身上下写满‘穷’字么!?等我弄到钱,惊艳你!
她悄悄捏起一粒豌豆,弹向那夥计腿弯,夥计“哎吆”一声吃痛,差点单膝跪下,他揉着腿弯半蹲着回头,隔着面纱也能看出聂珊珊的鬼脸及吐出的长舌头,夥计一脸愤怒,“你?你!你——”了两句没了下文,表情活脱脱疑车无据。
聂珊珊擡头挺胸收腹出了粮铺,瞧见旁边有两家布店,左边王氏布庄,右边蔡氏布庄,左边门庭若市,夥计亢奋应答端茶倒水脚不沾地,右边门可罗雀。老板打头,脸上的表情‘囧’字本囧,后边夥计直直一溜儿,一个个探头望洋兴叹。
老板,来段鸡血式早操,振奋气势,吸引下眼球么,就这样干杵着那银子能长腿跑到你家去!
聂珊珊眼睛一亮,心头一计,笑逐颜开走进右边那家店。
这边,夥计堆笑弯腰提壶倒上一杯茶水,亲自奉于聂珊珊眼前。
“姑娘,您喝茶!”
那边已有夥计端着一匹料子呈于眼前。
“姑娘,这可是我们小店新上的,您瞧瞧这料子,您摸摸这材质,那绝对的珍品......您如果不喜欢我再给您拿别的去。”
聂珊珊居于中间,终于有了上帝的感觉。可这感觉也没让她昏昏掏出银子,她来是让别人掏银子的。
“你们那种紫色的料子么?就是那个姑娘手上拿的那种?”聂珊珊指着对面一个心花怒放刚从王氏布庄出来的姑娘。
夥计略显尴尬:“那种料子华而不实,很容易勾丝,洗上一水就掉色显旧。”
她礼貌性的点头微笑,看向坐在一旁食指敲桌兀自喝茶的老板。
“蔡老板,你生意如此惨淡,还有功夫喝茶!”
老板喷出一口茶汤,一双小眼睛斜斜看向聂珊珊,羞辱人不带这么直接的把,好歹披层外衣!他杯子往桌上一摔。
“姑娘来者不善,有何高见?”
“我有个法子能让你这店里的货瞬间售空,不知道蔡老板可否愿意一试?”
蔡老板不屑哼哼两声:“说来听听!”
夥计们都停下来伸长脖子等着妙计。
聂珊珊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直了直身体,清了清嗓子。
“蔡老板不妨捐出三分之二家产,买粮救济流民,必会一夜暴富!”
蔡氏布庄空气凝结,只有聂珊珊眼睛灵动,她观察着周围的表情。蔡老板晃动的脚尖停滞空中,身体坐成了雕塑,眼角纹堆叠,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动用所有脑细胞把捐家财和一夜暴富联系起来。夥计们的表情则相对单一,无怪乎: 天方夜谭?哪来的骗子?神经病?吃错药了?
“蔡老板,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
蔡老板似乎被这句话打动,左右也没生意,本着苍蝇也是肉的原则把聂珊珊请进了后房。
经过一番详谈,聂珊珊心情激荡的走出了房间。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
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
......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
高潮部分情绪尚未抒发,前方一道目光利刃般射来,她望去,只见一仆妇掺着一衣着华丽的夫人站在檐下。这种幽怨她心领神会——正房妻子看小三的眼神!
胸腔一股汹涌澎湃硬生生被卡在了喉咙。她被当成勾搭人的狐狸精了把!
她想解释一句,放心,你老公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我虽不是洁身自好之人,但绝不会认你老公当干爹的,可谓郎无情妾无意,我们俩在房间关门闭户窃窃长谈只是为人民谋福利为国家做贡献......
一擡头,檐下已无人影。
“——再活五百年!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这口气必须抒发出来才顺畅!
蔡老板隔着窗户纸直摇头又点头,兵法上有一计叫出奇制胜,与其坐吃山空不如放手赌上一赌,被对家压制了这么长时间,能否翻身在此一举。胜了走出泥淖,败了也不是完全没有退路。
聂珊珊一到家简直被兰汀吓住了,这小丫头眼睛肿的像两个小灯笼,眼下乌青一片,死死拖住她的腿不撒手。
“姑娘,你一夜未归可吓死奴了!若再把姑娘弄丢了,奴就一刀抹了脖子去见老爷夫人。”
“好兰汀,乖乖,你先放开我,去把秋露原找来,我有重要紧急迫切的事要交代他。”
兰汀丝毫不为所动,搂的紧紧的,好像她腿上长出的挂件,聂珊珊没法,只好使出了杀手鐧。
“兰汀,我饿了!!”
小丫头左右手各擦一把眼泪鼻涕,风风火火进了厨房!
“哎——做饭前先洗手啊!”
聂珊珊赶紧跑到书案前写了一封信,等秋露原回来让他亲自快马加鞭送给了白楚歌,因着路程不远,晚饭功夫,白楚歌的回信便到了,聂珊珊放心下来。她又找来上次见那束发少年,给他衣服食物,交代一番,束发少年名曰南瓜,对她感恩戴德。
第二日,金沙城广场搭起了两个粥棚,一个写着‘老弱妇孺’,另一个没写,粥棚上挂着木牌:蔡氏布庄捐赠。
因为事先安排好南瓜等人引导排队,旁边有几个士兵护卫,秩序井然有序,那些蛮横的刺头被一个个请出蹲墙角,杀鸡儆猴!大家一看只要守秩序谁都有份,争抢者无份,也都安安心心排起队来。
这边热火朝天发放面汤,那边聂珊珊安排的人开始宣传引导,舆论造势。
“听说这些粮食都是西市蔡氏布庄捐银子买的,真是仗义!”
“像蔡老板这样的人就应该让他多赚银子,谁说为富不仁,蔡老板就是个例外。”
“听说蔡氏布庄生意并不好,快要倒了,没想到还出银子出人帮助灾民,善举善举呀!
“瞧,我身上穿的就是蔡氏布庄的料子做的,价格公道质量好!”那人骄傲的向周围的人展示着。
“买它,买它,买空它!”
“蔡氏布庄如此仁义,我们要让蔡氏布庄库存卖干,夥计加班,销量翻翻!”
“以后我的衣衫,我们全家的衣衫都让蔡氏布庄承包了!”
“邬家堡有的是银子,竟然一毛不拔!”
“以后再也不去王氏布庄,穿着他的衣料,心塞!”
一些小斯,身着写有‘蔡氏布庄’的罩衫,报着箱子求捐款。
箱子上写着各种标语。
“洪水无情,大爱无疆!”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守望相助,奉献爱心!”
“你帮,我帮,大家帮。”
“捐滴之水汇成海洋。”
群情激昂下,路人纷纷解囊襄助,中都大陆不乏善良心存大义的人,只是这种事没人组织,他们也意识不到,一时报国无门。
在捐赠的人群里,聂珊珊瞧见了扫地僧的身影,只因他太特别,穿着随意,不修边幅,却气质斐然,混在各种高矮胖瘦或精致或粗糙的人群里,他是一股清流。看他手上那一袋银两,不是个穷人,他身旁有个女子,似对他不满,说了两句便不再开口。
聂珊珊往竈里添根柴。
“没想到这扫地僧还有如此美貌女子跟随,真是暴殄天物。”
那扫地僧猛然侧头看向她,聂珊珊吓了一跳,脚差点捅进竈里烧成猪蹄。这扫地僧的耳力太好了,嘈杂一片中第一时间寻到她的声音。聂珊珊覆着面纱窘迫一笑,那扫地僧转过头,手里的银子进了箱子,他和那女子便脱离了人群。
“怀信君!怀信君来了!”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扫地僧身上。
“真的是怀信君!”
周围的人一阵骚动,扫地僧淡然扫视一圈,示意大家不要影响施粥捐款。和那女子转身离去。
聂珊珊机械的往竈里添了一把柴,没想到被誉为羽国才子,闻名天下的中都五君子之一的怀信君,竟然是他!怪不得浑身傲骨却又亲民,只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两次照面竟然都没问一声姓名。
这怀信君来头不小,羽国人,本名羽初。其祖父羽荣是羽国先王嫡出一子,不务正事,就好斗鸡赛马溜蛐蛐,标准的闲散王爷一枚,其父羽圭曾担任典客一职,奈何在出使戎时被杀,其母受了刺激,精神失常,那时羽初才五岁。白发人送黑发人,闲散王爷深受打击,从此抛却所有爱好,收起顽劣性子,一心一意培养孙子。羽初争气,小小年纪诗书五经倒背如流,融会贯通。他胸怀大志,一心富强羽国,写了几本治国方略献给当今羽王,得到羽王和一众大臣的赞许,称之为天才。
少年羽初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准备大展宏图,奈何等来的不是王上的召唤和重用,而是一个闲职和一箱金银。
羽初年轻气盛,以年幼不堪大任推却闲职,负气去了远在千里,位于古藻国兰陵县天下才子云集,最有名的稷下书院求学读书。
到了稷下书院见到各色人才,方知自己之前如井底之蛙管中窥豹,于是努力发奋,日夜不废,加之天资聪颖,成了稷下学院的佼佼者,与古蓿国‘夏苜君’蓿若懋,古桑国‘青玉君’桑齐,古槐国‘冰珀君’槐巍,古藻国‘兰陵君’藻丹,并称当世五大君子。
寒来暑往,这一去就是十年,羽初退却一身青涩和稚嫩,带着强国富民的治策和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回归故土,上了一封奏疏,确如石沈大海。
“雪姬,家里可还有三袋谷子?”
“少爷,那可是我们仅有的冬粮。”
“都搬来,熬粥!”
雪姬努着嘴,却也无计可施,她的少爷就是这样,你和他辩不辩,他都一条道走到黑。
“少爷,您下午要读书,奴找人给送来。”
羽初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再无话语。
蔡氏布庄倾家荡产式的善举,一时间人人都以穿蔡氏布庄料子做的衣服为荣,各大成衣店兜售衣服时必要加上一句才能卖得动。
“蔡氏布庄的料子做的!”
这么热闹的场面自然少不了邬家堡,邬君陌适时地敲锣打鼓带着一帮小弟粉墨登场。等摆足了派头,宣扬了一圈,各方人士悉数到场,最后擡上了一万两白银。东西南北四方展示完了,带着人们的赞许和喝彩风风光光离开!到蔡氏布庄拿了十匹最贵的料子,宣扬着要给府里每人做一套秋衣。
日落西山蔡氏布庄根本打不了烊,上不了门板,当夜未到亥时,蔡氏布庄店里的库里的货已被抢购一空,很多人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夤夜前来,明知店里没有货,偏不死心,非要到店里走上一圈才能睡得着觉,否则第二天没有谈资不好意思出门。
总有一些脑袋灵光的,把蔡氏布庄沈积多年的碎布头也买光了,做成各种穗子,布玩具,香囊,出门必然拿在手里人前展示,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蔡老板向她诉苦,人多手杂夥计少,有人趁乱把他店里的茶杯茶盏盆景量尺痰盂都给顺走了,更有甚者挖走了店里松动的两块地砖。聂珊珊听的哈哈大笑,幸好装银子的箱子有专人看守,后院有护院守着。蔡夫人也拉着她的手抱怨一番,嫁到蔡家二十年,竟不知道蔡家有这么些亲戚,那些从未见过的人都来攀亲带故,拐的弯能绕出二里地去。聂珊珊叹息,这就是现实,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蔡氏布庄名声大噪,从南方快马加鞭紧急调货,供货商也愿成人之美,优先供货。
聂珊珊没有食言,厚着脸皮求白楚歌托关系找到古桑国最大的织造局,把原先只卖给王氏布庄的紫色锦缎拿到手,商人逐利。王氏布庄那边卖不动,成为库存。蔡氏布庄销量庞大,他们自然愿意多赚钱。
布施善粥这事惊动了羽国国王,他派奉常专门来慰问捐银子,对蔡老板大肆褒扬,专门馈赠一块镶金匾额送上,上书“乐善好施”。蔡老板一家沐浴更衣,跪服大礼接受。
他一个小小的布庄老板做梦也没想到能得王上青眼。关键的不是写的什么字,即使羽王写的是“猪狗牛羊”“红黄蓝绿”“一二三四”,蔡老板也把它供起来,早晚三柱香。这是一份殊荣,拿现在的话来讲,可以吹嘘一辈子那种。
据说羽王乔装到广场瞧了一眼,传的神乎其神,但谁也没认出来。当然乔装来观察的不止王,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聂珊珊让人一一记下他们的相貌举止。
金沙城有饭吃!金沙城有饭吃!
流民一传十,十传百,周边大批流民涌进,给金沙城造成了不小的治安压力,打架斗殴,扰民滋事的事常有发生。
虽然有很多富户官员正义的平民伸出了援手,她和蔡老板也没办法长期养活那么多的流民,施粥只是权宜之计,解燃眉之急,不是长久之法。
日夜煎熬中,白楚歌终于风尘仆仆出现在她的面前,刚下马水还没来及喝一口便拿出一份文书。
“胥姑娘,王命:愿意入伍的即刻报名入伍,愿意回乡的每人发五两银子。”
聂珊珊长长舒了口气,只觉眼前的白楚歌全身闪着金光,是那解人于危难的金刚菩萨。同时也觉得御王是位好王,有担当有魄力有决断。现在不是征兵时节他力排众议居然同意了。每人发五两银子,看似不多,可架不住人多。
英明的决策自然得到人民的拥护!
“御王不愧是御王!一心为民!”
“心怀天下,关键时刻还得看御王!”
一时间这个被降为冷王,雄风不在的王朝被人们高高擡起!御国,御王口碑大盛。
“王上,这场洪水百年不遇,流民四野,目前登记造册的已有几十万之巨,还有流落各地的没有统计,数量之大,恐掏空整个国库也力有不逮。祖宗的积业怕是要耗光。”宇文少府顾虑重重,愁眉不展。
“生而为民,死而为民,先祖横扫四方安定天下就是要解救万民。人人居有屋,食有食,若弃万民于不顾,何必当王,违背了先祖的初衷,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御王挑开珠帘,走下王座,黄金面具威严不可侵犯!
“今日起,本王不再食肉,一日两餐,每顿两个黍面窝头果腹即可。”
“王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