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8第
当日桃鸢在马背上一路迎风哭泣,害了眼病,眼睛已经看不清。
她跳下去时,兰汀随着她跳去了,命丧当场。
而兰芷......
她亦随着她跳下城墙,替她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刀箭。
可怜那时她的孩儿还未满月,朴光抱着没有母亲的女儿失魂落魄,给她孩儿取名思芷 ......
战事一平,冷琰便赐婚玦和思芷,像公主一样养育宫中,吃穿用度皆照公主例制,待思芷年满十四便嫁于玦为妃。
当日桃鸢之所以能顺利逃出联军剑雨,是天山派出动,替她抵挡了大部分射向她的箭
“师傅?弟子不孝,为了救我,天山派损失惨重。我是天山派的罪人。”桃鸢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影子。
“你一日学武天山派,便是天山弟子。天山不参与朝堂争斗,但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弟子。”
“我从未为门派做过一件事。”
“天山派从未要求弟子回报。”
“师傅,你可知......我不是胥游竺。故而这么多年我从未回过天山。”桃鸢终于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感觉舒畅多了。
“为师晓得,你和我徒弟胥游竺长得很像,但脾气秉性完全不同。”
“我替你悲伤,但站在冷琰的角度,他是对的,他没有选择,杀一女还是屠万人,身为王,他没得选。”
桃鸢明白这是师傅在宽宥自己,她怕自己想不开,后半辈子执着于此。她轻轻开口。
“师傅,道理徒儿懂得......他是一个合格的王但不是一个合格的父王。”
杀一女与屠万人,答案如此明晃晃,可作为母亲,道理上她明白,可情感上她过不去! 她第一次体会到她不适合宫廷!
问苍茫大地,谁主沈浮?
冷琰眼里是整个江山,而她只是孩子他娘!
本以为是上天眷顾,让她再活一世,岂料这一世那才是真真的痛,蚀心剜骨!
难道是她上一辈子活得太逍遥,这辈子来补偿欠下的债,让她饱尝人情冷暖,春秋凉薄。
她不想母仪天下,她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
战后,秋露园终于寻得如花美眷苏小小,可谓得偿所愿。
他寻到苏小小时她刚服下一颗毒丸,幸得秋露园略懂医术,救治及时,挽回了她的命。他又求得朴光,在御王那里保下了她的命。
御王并不是对所有女人都狠,司韶采薇就安稳得活着,她隐姓埋名,把桃杏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给掘改了姓和名,名曰张大春,不让他读书认字,大春养鸡养鸭,放牛打草是把好手,剪枝施肥浇水样样精通,采薇和焦儿洒扫操持家务。
“哥哥,等等我!”
“妮儿,快过来看,这有一群小蝌蚪!”
奴仆四人过着朴素简单得生活,倒也闲致舒适。
秋露园辞官,带着苏小小回到家乡金沙城,置宅过起了安定的小日子。
很多人不解,秋大夫想要多少美人不可得?为什么非得要一个破烂货,秋露园却说:“你们永远不懂第一眼得感觉!”
这或许就是王后所说的“沦陷”,无法自拔。
一眼沦陷,二眼定终身,其他都是浮云。
自苏小小嫁给秋露园,从此不再踏出家门,不见外人,只一心一意服侍她的夫君。
她尤其珍惜这个家和眼前人,像她这样的人,前半生风光,后半生凄惨,不过是独自一人孤老而去。秋露园却给了她一个家。
她见过无数男人,心里明白的很,这个其貌不扬,本事平平的男人是唯一真心对她的人。
“秋大哥,你可会后悔?”
“不会,永远不会!小小,你是我第一个动情的女子,亦是最后一个,如娶不到你,秋某不会娶别人。”
“夫君~~”
苏小小梨花带雨。
她本巫医试药徒,后被送于桑齐,替他在风月场收集各种情报。说好了只卖艺不卖身,可桑齐玷污了她,并未信守承诺纳她为妾,为了他的宏图大业,把她推给了无数男人。
她后来也就破罐子破摔,觉得此生不过了了,不会再有一个男人愿意娶她,越□□荡不羁,搏出了花魁的名号。
后桑齐政变夺权,她去找他,桑齐□□了她却翻脸不认人,把她赶出王宫,声称王怎会认识江湖歌姬。并威胁她,若再有非分之想,必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
秋露园是唯一一个没有玷污她的人!
“秋大哥,得你青睐,小小觉得此生值了,自此小小安身守分,心里只秋大哥一人,若有违此誓,且让小小变成烂骨腐肉,受蚂蚁万噬之苦!”
秋露园赶紧捂住她的嘴,有妻如此,夫覆何求!
***
“阿福,玦几岁了?”
“王上您忘了,一个月前刚过得生辰,王子满十岁了!”
“才十岁?孤不是记得有十二了?”
“王子是十岁,您记错了。”
“孤还要等一年,两年......”
王子尚小,中都初定,尚不足以统御天下。御王要扶他一把,脱不得身。
御王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恨铁不成钢。
“王上,要去找王后?”
“等我儿十二岁,有能力执掌王位,孤就要去找她了。”
***
某海上小岛。
风和日丽,风景如画。
一渔民带着斗笠,收好网线,背着一篓子刚打的鱼高高兴兴往家走。今天捕到了几条她最爱吃的鱿鱼。
屋内,一女子摸索着门框走到院外,隐约看见院子里支起的遮阳棚,棚子里有把躺椅,她最喜欢躺在那听海风海浪的声音。
藻丹给他们寻到这个小岛,聂珊珊很喜欢这里,白楚歌捕鱼时时不时在海上吆喝一声。
“珊珊——”
“哥哥——”
聂珊珊感觉她终于过上了从小向往的生活。
这个岛屿远离海岸线,因着面积不大,没有名字。白楚歌要给他起个名字,被聂珊珊制止。
“不要起名字,起名字就会被人记住,就会有人来,没有名字,天地广阔,谁也找不到我们。”
那渔民听见动静,放下篓子,快速过来,扶住她。
“珊珊,说了我不在家你不要出来,这多危险,你咋老不听。”
“我不能总依赖你,我只是眼睛看不见又不是腿不行。”
“你这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女人温温一笑。
“我哪有那么娇气,我又不是小孩。磕点碰点也无所谓。”
“我不许你磕着碰着,我会心疼。”
男人声音温和。九尺男儿局促起来心性如孩童。
“哥,你再这样惯着我,我真成了无用的废人了。”
每次听她叫哥,他不知道她是在喊他哥还是在叫他的名字歌,他不敢问。
反正也无所谓,哪个哥又有何区别,如今他们天天厮守在一起,他已无他求。
“我不能事事都依赖你,有些事情我能做的尽量。”
“总之,我不许你胡来,不许你受一点伤。”
“好了,我会尽量小心的。”
他扶她躺下,轻摇躺椅。
“今天从渔人那得一消息,新王继位!”
聂珊珊心里既高兴又有些伤感。王看似高位,实则是来人间历练受苦,一般的人承受不了这种苦楚。只有意志坚韧智慧超群之人才能做到。
她相信玦可以胜任!
她忽然心头一紧,急切问道。
“他死了!”
“额......我不知。”
她自觉失态,在这事上,她早已做好心里准备,可临了她并没有如预料那样淡定。
“那些渔人不知,他们只知道新王即位,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哦。”
“珊珊莫要急,我再去打听打听。”
“不必!”
一整天她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有些心烦意乱
***
聂珊珊弹了一曲《海浪》,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起身习惯性搭上那人的手。
“今天可有鱿鱼,我想吃拌鱿鱼。”
那人没有说话。
“你种的菜定是长高了不少,我今日能瞧出隐约绿色了。”
她摩挲着那人的手,掌心无茧。她想摆脱那人的大手,那人却把她握得紧紧的,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果然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要想找总能找到她!
“哥?你不是我哥?”
她另一只手顺着胳膊一路摸索,跨过喉结摸到了他薄而颤抖的唇,他有唇!
一滴眼泪滴落她手面。
聂珊珊惊得手一缩,想后退一步,却被眼前人束缚住
“你是谁?”她不想重启回忆!
“鸢儿!”
“你是谁?”
聂珊珊猛力推开他。
“速速离开我家,我夫君很快回来!”
“鸢儿,我是琰啊,我是你的琰!”
“我不认识琰,我也不叫鸢儿,请你离开!”
冷琰不顾她反抗,强行抱住了她。
“放开我!你放开我!”
“鸢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琰,我是你的夫君。”
聂珊珊奋力挣脱他。
“我已为他人妇,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鸢儿,你必定恨我入骨!”
“我不恨你,但再也不想见你!”
“哥,歌——家里来坏人了。”
“玦想你了!”
一句话,聂珊珊乱抓的手骤然停住。
“玦,他怎么样?”
“他如今是中都之王,号令天下,他比我想的更出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
“我也想你......”
“珊珊!珊珊!”
白楚歌冲进屋里,把冷琰推至一边。
聂珊珊紧紧抓住白楚歌的手,依靠在他身边。
“哥,让他走!让他走!”
“珊珊,勿怕,我赶他走!”
白楚歌示意冷琰跟着他出了门。
白楚歌惊讶于冷琰的苍老,他满头白发,眼窝深陷,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要不说谁能想到他是叱诧风云的御王。
“冷琰,我们躲藏多年,还是被你找到了,不管你是王还是平民百姓,我和爱妻在此平静生活,不想有任何人打扰。”
白楚歌没有像臣下对王那样的卑微谦恭,他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对上冷琰。
“桃鸢,她是御国的王后,我的妻子!”
“她叫聂珊珊,不是什么桃鸢,我们从小生活在此岛,不知御国,不知什么王!”
“白楚歌,她是我的妻子,我命令你把她还给我!”
“任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妻子,如果有人胆敢有此想法,我必不惜生命代价保护好她。”
冷琰暴怒,崩溃,终于撑不住了。
“我求求你,把她还给我!”
白楚歌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乘上你的船离开此地。”
冷琰并没有乘船离岛,他命令大船离开,永远不要再来。
他和阿福留下来,开始造房开地,就在他们不远处。
白楚歌和冷琰来了一场激烈的对决,两人累的奄奄一息躺于海滩。
“冷琰,我要回去......给妻子做饭,明天......明天继续来凑你,直到把你赶出......这个岛。”
冷琰上气不接下气:“我等着,我......不会......走!”
阿福年事已高,耳聋眼花,时不时犯困,忘事。主要工作都是冷琰自己来做。幸得这个岛地处南方,一年四季温度适中,冬天无需保暖。只要建个可以栖身之所便可。
***
“哥,那人走了么?”
“你且安心就好,不用理他!”
当晚,白楚歌往她身边靠了又靠,靠了又靠。她亦有所感觉,并未躲开。
终于,他鼓足勇气压上来......
以前他为君,他为臣,他不得不忠于他。那时他总是躲躲闪闪,他的软弱犹豫使得她差点丧命。
如今,他是一个男人,他也是一个男人,天高皇帝远,他再也不能拿他的身份压人。他要为自己争取一回。
在这座孤岛上,他们是平等竞争的两个男人。若不是他来,他不知何时能鼓起勇气。
“哥——来——”
聂珊珊迎合上去,是时候让那个人彻底死心了。
璟死时他们缘分已近!
身下人微微一笑,白楚歌更紧张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初尝男欢女爱,确实生疏的很。
***
“岛上有座山包覆盖着葱绿,山包旁有个小土堆,聂珊珊时常来这里坐坐。
她知道有人跟着她,她已经习惯了。
她把一个又漂亮又大的海螺放在土堆前。
“琼,这个海螺有大又光滑,肯定很漂亮,还能吹出声音,放在耳朵边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你听听,听见了么?”
冷琰坐在椰子树后心如刀绞。
王天生就是要辜负很多人,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而他什么也还不起!他想还她一条命,这条命也岌岌危矣,维持不了多久!
***
有一天冷琰看见桃鸢微微隆起的肚子,终于忍不住了。
白楚歌刚出来,他当头给她一拳。
“丑奴!你竟然侮辱我的妻子。”
“冷琰,我觊觎你的女人很久了,你不配当她的夫君,要不是你她会成如今磨样,她会失去自己的孩儿。”
“你这只丑奴!”
白楚歌摸着自己的一排牙齿!
“她从未因我的相貌嫌弃我!我后悔,应该早带她离开大都!”
......
冷琰上岛第二年,阿福离世了,冷琰把他葬在璟的旁边。
第三年,冷琰也倒下了。阿福临走前曾告诉她。
“冷族寿数不过四十,王虚岁三十九矣,再加上心神劳损过度,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冷琰躺在桃鸢怀里,脸上安详平和。
“鸢儿,我终于死在了你前面,也算陪你一生,此生无憾!”
冷琰拉过白楚歌的手,搭在桃鸢手上。
“我把她交给你了!”
当夜桃鸢弹唱了一曲,在寂静的海夜响起。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