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日 他继而又吻了上去。
隔了段时日。
陆今从盘里抓了把瓜子, 问狄琛生病那天的经过。
说起这个,他气不打一处来地比出一个锅那么大的圆,“我的虾仁青菜稀饭被岑宴秋毁了。”
“一整锅, 都糊了!”狄琛被怒火撑圆了眼,反覆强调是“一整锅”, 而不是一小碗丶一勺。
那时他刚睡醒,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小区因为住户的年龄普遍较大, 跳不动广场舞也下不动围棋, 晚上七点过后就静悄悄的了。
岑宴秋人已经离开,留下一屋子的糊味丶几乎被蒸干的稀饭丶底部漆黑的锅和一张写着“对不起,明天赔你一个新锅”的纸条。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狄琛还是很生气。
这口锅被他从吴江背到玉临, 虽然值不了多少钱,却是他小时候跟狄书惠一同在地摊上买的, 也是他记忆的一部分。
狄琛抓了把睡乱的头发,指尖却碰到额前的退烧贴。
他把没那么冰凉的凝胶状贴剂撕下来, 稍稍冷静了一点。
岑宴秋走之前关了火, 好歹保住了锅的完整度,至于被烧糊的那一层,他用白醋和水清理干净了。
“那后来呢?”陆今把瓜子皮吐进垃圾桶, 问道。
他擦掉嘴边的残渣, 见狄琛缓慢地耷拉着双肩, 不在意地拍了拍手:“岑宴秋煮坏了你的锅, 然后赔了你一个新的,后来呢?我辛辛苦苦来一趟可不是为了听你发牢骚的。”
狄琛沈默不语,手指扣着外套起球的地方, 视线无措而散乱地汇集在垃圾桶里的瓜子壳上。
后来的事他不是很想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觉得岑宴秋最近莫名的异常。
尽管他们每天还是一块吃饭丶一块放学,中午午休,褚易自己找间空房打游戏,他和岑宴秋便不约而同地写各自的作业,岑宴秋还时不时指点他一两句。
但他就是觉得——岑宴秋很奇怪。
陆今见他半天不说话,掸掉身后不存在的灰尘,“既然没什么特别的,下次……”
“我怀疑岑宴秋发现什么了。”
狄琛平地起惊雷,给陆今炸了个五福临门。
陆今跌坐回去:“不可能。提交到英中的资料是我亲自审核的,你父母的信息被掩盖得很好,除非岑沛铨有意要查,其他人一般察觉不了。”
假设他们的计划被岑家公之于众,陆氏企业将受到重创,而他埋棋多年只为回到权力中心的计划也会功亏一篑。
他抓起一颗瓜子,颤颤巍巍塞进上下门牙间,“你怀疑的依据在哪?”
狄琛把摇摇欲坠的毛球拽下来,思索片刻,实话实说道:“一种感觉。”
陆今:。
一种感觉?好,很好。
狄琛穿的这件外套是两年前买的,尺码小了不少,袖口和手腕差了一截。
他一门心思摘布料的毛球,腋下被勒得发紧,狄琛不舒服地扭了扭,“岑宴秋总在回避我的眼神,这几天我碰到他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很多。”
常见的场所,比如洗手间丶饮水房丶操场和教师办公室。
但凡他出了六班的门,有接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碰到岑宴秋。
碰到了他们也不说话,甚至有几回岑宴秋看都不看他地消失在楼梯拐角,弄得他也很莫名其妙。
狄琛擡头想向陆今寻求一些建议,结果上一秒还在嗑瓜子的人两手空空,脸上刻字一般。
左脸印着“难”,右脸雕着“崩”。
这副表情,不像是能给出好建议的。
狄琛心里没底,容易往严重了想:“他是不是起杀心了?”
“不,不是。”
陆今机械地摇摇头,死气沈沈的,“说不准,是芳心也不一定。”
狄琛眼底的焦虑转为怀疑,一时间,他竟然分不出这是玩笑还是陆今认真说的话。
学校里,褚易的伤恢覆得差不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坐着享受了一段时间的vip服务,很舍不得狄琛不定期的滋补小鸡汤。
狄琛专心记着生物笔记,记了多少行,褚易就在他耳边叹了多少口气。
他听老师把当下的知识点讲完,侧了侧下颚,褚易难过的样子倒不像在故意吸人眼球。
同桌的这几个月,狄琛别的没学会,相反练就了一身上课说话不被老师发现的本领。
他近墨者黑地压低上身,左手食指抵在鼻下,挡住嘴问:“怎么了?”
“感情上的事。”
馀光中,褚易的眼尾红了,忍泪忍得嘴巴差点撅成一个标准的倒v。
他自己缓了会儿,深沈道:“你不懂。”
“……”
他是不懂,狄琛想。
以前在吴江上学,周围的同学大都启蒙很早,类似“校霸”的存在会大肆宣传自己恋爱的消息,就像每日一播的天气预报。
第一次宣布的时候大家都非常兴奋,到了第九十九次,大家不司空见惯都难。
狄琛握着笔,挪了挪凳子:“那我接着听课——”
“林燕辞在美国有心仪的对象了!”
褚易压着声,被这么一嗓子破了功,泪花“嗖”地一下飙溅到课本上。
狄琛:?
谁?林燕辞?
在他大为震惊的时候,褚易在手机上打了足足有半面屏幕那么长的字。
狄琛还没仔细看,一只粉笔头飞到他前面那个呼呼睡了半节课的男生桌前。
在生物老师颇有震慑力的目光下,他前桌连人带书站到最后一排。
没了遮挡,狄琛在桌下把褚易的手机推了回去,扯张草稿纸写了三个字:下课说。
他擦掉草稿纸的字迹,忽觉后背一凉,恍如被狙击枪的红点狙中。
狄琛捏紧矽胶笔套,根据直觉朝某个方位一瞥。
教室的前两扇窗那站了个人,个子很高,藏蓝色的秋季校服拉到脖颈二分之一处,一摞一指宽的空白试卷堆在臂弯。
狄琛碰了碰那道若有若无的冷淡目光,窗外的身影消失一瞬,再次出现时,那摞试卷上多了支笔。
岑宴秋抖抖上面的灰尘,目不斜视地走了。
仿佛只是路过。
“……”
没记错的话,狄琛拿红笔标记了一处易错点,一班和一班的教师办公室都在相反的方向吧。
上午最后一节临近下课,班上小范围地躁动着,左邻右舍开始窃窃私语,狄琛抖开垃圾袋的声音隐于其中,深藏功与名。
将褚易哭湿的纸巾扫进袋子里,下课铃一响,狄琛就被拉到图书馆三楼。
公共活动区只有零散几个人,狄琛姿态端直,坐得像小学生。
他掀开盒盖,以防万一,在手边准备了一块夹心面包和三包面巾纸。
“相对于老岑,我更早认识林燕辞。”
褚易两侧鼻翼通红,“我俩幼儿园一个班,小学丶初中又是一个班,高中她家里计划让她出国,所以没同校。”
狄琛往自己嘴里喂了口饭,咀嚼完才好奇地问:“你喜欢她吗?”
褚易狠狠点头。
狄琛对林燕辞印象不深,模模糊糊地记得她长得有几分像岑宴秋,性格挺开朗,别的没了。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褚易狠狠点头,又狠狠摇头。
狄琛被他晃得眼花,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应该看出来了,但我一直没有明说。”
狄琛直白地问:“你为什么不说?”
那天从警局出来,林家和褚家的车都在街边等着。他无意间回了一次头,正好看到两人上了同一辆车。
林燕辞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但她没有。
“和喜欢的人表达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狄琛不理解,“她似乎也不排斥你。”
褚易楞住,摸了摸后脑勺,“对啊,我俩互相喜欢来着。”
反应几秒,他崩溃道:“不对啊,没那么简单好吗!”
狄琛勺子一抖,满满一勺的青椒炒肉掉了一大半。
“难在哪里?”
狄琛舀起一勺被酱汁浇透的米饭,眼神带着不解。
对等的家庭背景,相互喜欢,短暂的异国也是可以解决的问题,所以难在哪里?
褚易沈默许久,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桌面,宛如一滩融化的橡皮泥。
半晌,说:“人在一段感情里,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卑微嘛。”
他埋着头,“我妈我爸都是再婚,我爸跟他前妻有个儿子,比我大十岁,哈佛商学院毕业,在我爸公司干了四五年。”
狄琛把餐具放下,被褚易的情绪影响到,他的呼吸也跟着一紧。
“你以为‘褚二’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褚易苦笑着叹口气,道:“有我哥在,家里就没我的事。林燕辞是林家的独苗,林阿姨——老岑他小姨的掌上明珠。她父母怎么可能放心把她交给一个一出生就被宣判无权继承家业的人?”
狄琛歪了歪头,说:“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性格丶内在丶品质,还是喜欢他的家世,他拥有的财富和权力?”
饭盒的米粒被狄琛刮得一干二净,“如果是后者,她为什么不喜欢你爸妈?”
褚易:“……卧槽。”
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狄琛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桌面,此时,褚易又说了第二声“卧槽”,音调有些怪异。
“老岑,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一句,褚易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狄琛一点点地扭着僵硬的脖子,顺着那人齐整洁净的校服外套逐渐上望。
岑宴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眼底漆黑如墨。
*
“我以为你们班拖堂,在教室等了很久。”
放学路上,岑宴秋与他肩并肩地走,“去了趟六班,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一班下课晚,大多时候是他们两个到教室后门找他去食堂吃饭。
这次没见到他俩的人,他反过来等他们一次也没什么。
岑宴秋明里暗里有种怪责的意思,狄琛只好解释:“我没带手机,想着褚易会给你发消息说一声。”
结果这家夥光顾着哭诉,消息没发,他的三包纸巾也全被他征用了。
狄琛一段时间没理发,理成短寸的头发长长了些,细碎的部分散在额前,看起来很是柔软好摸。
岑宴秋目光炽热,凝视着他头顶半圆形的发旋,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转而插进口袋。
狄琛偏头看他,他又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回去,好像偷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他对岑宴秋的反常行为习以为常,想到林燕辞是岑宴秋的表姐,他犹豫地开口:“你会帮褚易保密吗?”
男生低头掠他一眼,不满地皱着英挺的眉。
从他认识褚易的第一年到今年,这个秘密他已经保守了近八年。
奈何褚易的暗恋太光明正大,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因此他保不保守效果都没什么区别。
岑宴秋不怎么高兴地“嗯”了一声。
喜欢他却还要怀疑他的人品,狄琛这个暗恋者当得和褚二一样差劲。
“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性格丶内在丶品质,而不是他的家世,他拥有的财富或者权力。”
岑宴秋原原本本地覆述着他的话,眉头仍打着死结:“你自己也这么想?”
“是的。”
街边有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拎着帆布包发传单,狄琛接了一张,传单在他手里逐渐变成一个方盒的模样。
他将纸盒的边角捏紧,以免塌了形:“喜欢是一种很纯粹的感情,只是很多人把它看得过于覆杂。”
在狄书惠身体还很健康的时候,他也展望过遥不可及的“将来”。
狄琛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他的梦想再简单不过——拥有一个幸福丶平凡的家。
他希望他终生的伴侣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们会有一个快乐的小孩,哪怕她每次考试考倒数第一,哪怕她是个小懒虫,一开学就不想起床。
地铁站近在眼前,狄琛走向自动扶梯,他回看着岑宴秋,想让他别再往前送了。
不看不要紧,他一回头,岑宴秋立在地铁站门口的灯光下,眸光幽深黏腻,像萦绕着粉色泡泡的深渊,眼底只装着他一个人。
这个形容一冒出来,狄琛被自己吓得不轻。
下一秒,“深渊”大步靠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狄琛不清楚他想听到一个怎样的答案,他花了一小段时间思考,所以回答得并不干脆:“没有吧。”
殊不知他犹豫的这几秒在岑宴秋眼里,已是喜欢他的最有力证明。
岑宴秋嘴角有些压不住,“你最好是。”
那辆黑色古斯特随时待命,岑宴秋仅一个眼神,副驾便下来一位墨镜保镖,将一袋包装精致的礼盒递给狄琛。
狄琛接过去,满脸懵。
包装袋的材质很硬,藏蓝色,正面的中心位置印着一个蓝色的皇冠。
“这是什么?”
“一套骨瓷餐具,买锅送的。”
狄琛觉得岑宴秋在诓他,“真的?”
“骗你干什么。”岑宴秋一本正经,隐隐有些骄傲,“跟你买沐浴露送洗发液一个道理。”
狄琛成功被他绕进去,疑心半退:“那还挺划算的,谢谢。”
袋子单手拎怪沈的,狄琛正要转身,岑宴秋叫住他,严谨道:“你忘了说再见。”
狄琛有点想笑,说:“再见。”
他走后,岑宴秋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保镖向来捉摸不透他的情绪,一字一句地汇报:“按您的吩咐,订的是皇家哥本哈根的唐草系列,账单记在小少爷名下。”
岑宴秋:“不错。”
“岑宴知怎么说?”
保镖梗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小丶小少爷哭着说,下个赛季您必须赔他全套的联动皮肤,他上回看中的那匹小马驹,您得当成新年礼物送他。”
“狮子大开口。”岑宴秋轻笑一声。
“那您……”
岑宴秋心情极佳地说,“赔。”
这是看在狄琛的份上。
英中期末考的时间提前半月出炉,定在月底的22号到24号。
考完正常放了两天双休,周一返校,全年级的成绩都出来了。
狄琛拿到成绩条,回到座位,看见褚易躲在桌肚旁打游戏。
他把褚易的那张放在桌面,用一本一学期下来还是崭新的数学书压着。
“你成绩条我帮你拿了。”狄琛道。
“谢了琛琛!”
褚易打完一把排位,抽出成绩单好好端详一番,手指弹了个响:“每门课倒数第十,比这学期头次月考进步五名,够我交差喽。”
他抻直胳膊活动筋骨,歪过头,“琛琛,看看你的。”
狄琛算了算与目标分的差距,递给他。
单科排名清一色的个位数,班级第五,年级前三十。
褚易:。
“岑宴秋让我告诉你,”狄琛收拾着这学期写完的教辅,打算回去做个错题集,“林燕辞二月初回国,她想找你谈谈。”
“谈丶谈呗。”
褚易挺了挺胸,硬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哥们早做好迎接战斗的准备了!”
“决定要和她表白了?”
“包的。”
狄琛很欣慰,看来褚易没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加油,祝你告白顺利。”
拿到成绩单,收拾好东西就可以放学了,狄琛背上书包即将走人,褚易揪住他的背包调节带,“替人问问,你寒假怎么安排?”
狄琛想了想,说:“预习下学期的内容,其他时间兼职打工。”
褚易把手松开,脑袋枕在左臂上,报出一个日期。
“下个月18号,老岑生日。”他笑嘻嘻的,“预告一声,他可能提前几天派人把请柬送到你家。”
狄琛眼神闪躲,说道:“我没有很正式的衣服。”
“他每年生日一般在家里办,邀请的都是关系比较近的熟人朋友。”
褚易笑道:“你穿背心裤衩去也没人说你。”
狄琛跟着笑,心想,话是这么说,但他也不能真这么穿着去啊。
寒假开始的第一周,狄琛安排了两份兼职。
一份是一家艺术手工店的店员,负责辅助顾客烧出满意的玻璃制品,另一份是花店的跑腿。
快过年了,真正留在玉临的只有本地人,整座城市宛如心脏被挖空了一小块,运转变得卡顿缓慢。
因为需求增加人手减少,两家店给出的兼职日薪十分可观。
全市的中小学生先后放了寒假,手工店的未成年顾客尤其多,狄琛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小女孩钳着朵不成形的花瓣,眼泪滴答地流,说她不小心把花瓣做毁了。
狄琛的手摸过各种烧制器具,灰扑扑的,他忙慌跑到前台端来一* 抽纸巾。
“来,妈妈给小宝擦擦泪。”
一个妆容秀美的女人蹲下身,边用纸巾擦拭着女孩眼角,边柔声地哄:“你看,这个哥哥会魔法哦,咱们把花瓣交给他好吗?”
狄琛的工作服被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真的吗哥哥,妈妈说你会魔法诶!”
女孩的妈妈做了个“拜托”的口型,狄琛将所需器具一一摆好,和她对视时点了点头,弯唇道:“当然,哥哥还是最厉害的魔法师呢。”
女孩“哇”了一声,期待地把花瓣交到他手中。
花瓣的形状没有特别严重的损坏,只是中间多了道深深的划痕。
玻璃在灯光下颜色剔透,淡淡的蓝色,狄琛研究着改法,随即打开喷枪。
花瓣在高温中软化,边缘被镊尖捏出一道弧形,表面增加了三道一模一样的凹陷。
狄琛在玻璃棒前端融了颗小球作为珍珠,又捏出第二片变形的花瓣,把它们合二为一。
待成品冷却成型,他将这块含珠贝壳放回女孩掌心,“满意吗?”
“超级无敌满意!”
女孩捧着玻璃贝壳,“我朋友一定也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谢谢哥哥!”
“不客气。”
狄琛把这对母女送出店外,若有所思地望着一片杂乱的制作台。
岑宴秋生日的前一个周末,早上九点,狄琛听到敲门声,裹了件棉袄去客厅开门。
为了省电费,他冬天不怎么开暖气,室内冷得像冰窟。
门外那人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深灰色的羊绒围巾在脖颈围了一圈,尾部的细穗坠在腰际,在视觉上衬得人肩宽腿长。
一对比,狄琛就格外单薄了。
他脚上的拖鞋还是穿的夏天那双,四面透风,每一根脚趾平等地受冻。
狄琛脚趾尴尬地扣着地,侧身让出半个身位,“今天还没拖地呢,可以不用换鞋。”
他刚一背身,残留着主人温热体温的羊绒布料从头顶罩了下来,将他漏风的衣领缠得严严实实。
岑宴秋挨着他后背,指尖娴熟地打了个结,鼻息洒在狄琛耳尖,掀起一股痒意。
“你不怕冷?”
“我皮实。”狄琛小声说。
岑宴秋:。
他拨通一道电话,“张叔,买些过冬用品送到狄琛家,嗯,现在。”
岑宴秋垂眼瞥了下狄琛的拖鞋,补充道:“再订两双冬款家居鞋,内衬要獭兔毛。”
狄琛抓住他打电话的那只手,“不用不用!”
前段时间岑宴秋说“买锅送的”餐盘,用之前他留了个心眼,上网搜到价格。
难以想象,一个盘子画圈碎花能卖到四位数,更遑论礼盒里足足装了六个,还附带一套小茶具。
把他卖了都抵不上这个价。
“你送的餐具我没拆封,要不一起退——”
岑宴秋把他嘴唇一捏,冷脸道:“再说一句试试。”
狄琛:“唔唔。”
“不许退!”岑宴秋气急败坏地说,“就当是街道办事处主任送温暖,超市结账抽中特等奖。”
“……反正不许退。”
岑主任如是说。
狄琛被他捏成鸭子嘴,没法说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
岑宴秋消了气,收手,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
手机里传来张叔的声音:“大少,东西您还要吗?”
“一式双份。”岑宴秋说完,把电话挂断。
狄琛:“……”
他揉揉被岑宴秋捏红的嘴唇,在餐桌上拿了一个陶瓷杯,拔开热水壶的盖子往里头倒了半杯热水。
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岑宴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路过老式空调时“啧”了一声,看到他阳台晾的冬季衣物后“啧”了一声,重新回到座位,又“啧”了一声。
整套租房看下来,没一处是他满意的。
狄琛把水杯放到他面前,“掺过冷水了,不烫的。”
最好多喝点,别把嗓子啧坏了,他心想。
岑宴秋盯着他下半张脸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看什么,脸颊腾然泛着红。
水不喝,也不说话。半晌,他从羽绒服口袋拿出一封黑金请柬,故作冷淡,“你的。”
原来这就是褚易说的“生日请柬”,狄琛收下了,又觉得他描述的不太准确。
不是派人送吗?为什么他的就是岑宴秋亲自上门。
“我不看中形式,穿着方面只有一个要求。”岑宴秋突然出声。
狄琛楞了楞,等他的下文。
岑宴秋喝口温水,幽幽道:“保暖。”
生日当天,张叔的车在单元楼下等他,狄琛脖子上戴着岑宴秋强制留下来的围巾,一上车,车内的空调铺天盖地涌上来。
“暖气开得很足,围巾戴着会热呢。”张叔笑着说。
狄琛把围巾摘下,搭在膝上,叠得平平整整,“您知道这种材质的布料怎么清洗吗?”
张叔慢悠悠地开车,乐呵呵的:“交给我就好了,剩下的不用担心。”
岑家的别墅建在玉临市郊,至少一小时的路程。
狄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叔聊天,张叔看了眼后视镜,“说起来,您总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闻言,狄琛收敛好情绪,警惕地攥着围巾的一小撮流苏。
外表上看,他长得并不十分像狄书惠,只遗传了她的深肤色,以及形状饱满的嘴唇。
就算张叔和狄书惠共事多年,也不可能在他身上看到狄书惠的影子。
那“熟悉感”又从何而来?
但张叔没有继续说下去,后半程专注驾驶,也不怎么开口了。
轿车驶进岑家别墅,停稳后,狄琛推开车门,一个人撑着车框,托着细长的香槟杯:“可算叫我逮到了。行啊狄琛,发消息不回朋友圈评论也不回,我有这么讨嫌?”
半个月没见,赵上霄新打了颗唇钉,笑得痞里痞气。
话音未落,赵上霄的围脖被人冷不丁往后一车,他没站稳地打了个趔趄。
“岑宴秋,你他妈神经病啊?”
赵上霄把扯歪的围脖扶正,嘴里骂骂咧咧,“公狗护食都不带你这样的!”
狄琛下了车,岑宴秋紧跟其后,不屑地勾了勾唇:“没素质。”
赵上霄:?
“操,就你有素质!”
在两人动手之前,狄琛慌不择路地握上岑宴秋的手,把人带向自己这边。
岑宴秋手凉,偏偏狄琛是火炉体质,他们一冷一热,体温相互中和,意外地契合。
将岑宴秋牵走,他长吁一口气,没发现两人相触的指节已然十指相扣。
不远处的小亭子,狄琛依稀看到一个很像褚易的人,于是手指自然分开,朝他喊了一声。
褚易双手交叉着挥了挥,而后,他背后凭空冒出一个女生,波浪卷的金棕发色,仿佛是林燕辞。
“他们说开了?”狄琛问道。
岑宴秋因为他突然松手,不怎么开心,“托你的福,关系也定下了。”
“那林燕辞的心仪对象?”
“激他的。”
岑宴秋意有所指:“有些人天生迟钝,不推一把不开窍。”
狄琛蒙在鼓里,似懂非懂地附和道:“你说得对。”
“……”
晚上的家宴,白天的宾客走了大半,留下的都是熟面孔。
上了一天马术课的岑宴知回到家,吵嚷着要把座位搬到狄琛身边。岑宴秋被他闹得头疼,迫于无奈,叫人在他和狄琛中间加了把椅子。
“爸爸一点也不守时。”岑宴知严肃地批评道。
林景宜从他们身边路过,大方得体地抿出一抹笑,随后亲了亲岑宴知的脸,“爸爸在路上了,不是不守时哦!”
她拢紧披肩,侧脸贴着手机屏幕,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离开的刹那脸色有些难看。
琳琅满目的菜品陆续上桌,狄琛偶尔帮岑宴知夹一夹他够不到的菜,再便是与右手边的褚易闲聊几句。
从头到尾,岑沛铨没有出现过。
狄琛倍感遗憾。
偶然间,狄琛的目光落到岑宴秋身上,他碗里的菜好像没动过,宛如一尊冰封的雕像,周身弥漫着空前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林景宜这段时间节食减肥,所以没有出席这场生日宴。宴席走到尾声她才现身,拍了拍手,让佣人把蛋糕推上来。
三层高的定制蛋糕,最外层的白巧脆壳上点缀着细碎的水果,
狄琛在空气里闻到一点芒果的味道,起初他以为是错觉,接着林景宜切开蛋糕,露出里面的芒果夹心。
他下意识地看向岑宴秋,对方没什么表情地接过林景宜切下的第一块蛋糕,象征性地吃了口蛋糕胚。
岑家的别墅比狄琛想象中的宽敞更多,看褚易轻车熟路上楼找房间的架势,大抵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留宿了。
狄琛最后还是决定回家。
他摸着外套口袋里的扁平盒子,岑宴秋送他回去的路上,气氛持续地寂静。
好几次他想把盒子交给岑宴秋,却又无从开口。
两人进了单元楼,周围再没别的人了,岑宴秋才淡淡道:“每年的生日宴都和今天一样无聊。”
“总有一个人缺席,总有一个人不记得我对芒果过敏。”
他们的距离近得过分了,狄琛甚至能闻到一缕温暖的木头的味道。
像是衣物香氛之类的东西。
“喜欢一个人,不该对他特殊一点吗?”
岑宴秋唇角微抿,用气音低声问,“不该是第一顺位吗?”
那股木头的味道仿佛一层玻璃罩,无声无息地把狄琛包裹起来。
狄琛的鼻尖追逐着那股炽热的,干枯树叶一般的气息,头脑一晕,将那盒扁扁的透明相框托了出来。
褚易说岑宴秋的爱好是收集各种漂亮的标本,几天前,他在店里仿照大蓝闪蝶的样子烧了一只尺寸小一些的。
虽然是滥竽充数,但他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了。
面前的人眼睛一亮,犹如枯木逢春,鲜花二次盛开,隐形的粉色泡泡不要钱地充当着他的背景板。
岑宴秋后悔自己话放得太早。
他喜欢的人分明什么都记得,试问谁能像他一样,拿到狄琛亲手做的玻璃标本呢?
他不在乎岑沛铨今天回不回来,林景宜订了含芒果的蛋糕,他也没有那么伤心,因为他心里早有预料。
只有狄琛,唯独狄琛,他贪心地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覆,或者更多。
他一直在观察,总觉得狄琛的情感极端内敛,对他的爱意约等于零。
要不是他偷听到了关键的梦呓,恐怕一辈子也发现不了这个人的心意吧!
没关系,他能容忍狄琛的内敛。
山不就他,他就山。
哪怕是座愚笨到不能再愚笨的山,他照样撬得开劈得动。
谁要这个人喜欢他呢。
单元楼的声控灯忽然熄灭,狄琛手上一轻,刹那间,有人捏着他的下巴尖,干燥的唇面迎来一阵湿润的触感。
玻璃材质的大蓝闪蝶盈盈闪着光,岑宴秋的眉眼侵略性十足地压了过来,狄琛想逃,却被牢牢摁住后颈。
“躲什么?”
岑宴秋哑着声问,瞳仁倒映着他的影子。
一切发生得太出乎意料,狄琛大脑死机,一动不动地呆楞在原地。
他嘴角一痛,被岑宴秋咬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麻痒。
岑宴秋压着他的后腰,喉咙意味不明地滚出一声轻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狄琛,你赢了。”
他继而又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