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暴雨 爆发出一声压抑的恸哭。……
狄琛一晚上翻来覆去, 一场场噩梦接踵而至,基本没停过。
临别前,岑宴秋压着他吻了很久, 数不清多少次了,他的脊骨顶在生锈的信箱前, 变形的边框硌得人后背一阵钝痛。
狄琛强忍着恶心挺到最后一秒,颤抖的双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要忍耐, 绝不能对岑宴秋动手。
他忍得好辛苦, 岑宴秋却误以为他在因为心意被揭穿而紧张羞涩。
“你是第一次?”
岑宴秋的指侧擦过狄琛鼻梁上的痣,视线上方的嘴唇被水光浸润,薄薄一层红。
狄琛脑海里浮现出林景宜的脸,岑宴秋长相随她, 皮相骨相兼具,俊美却不阴柔。
但他没空欣赏这副惊人的好样貌。
此刻更重要的, 是他怎么做才能把岑宴秋的手从他腰上拿下来,回到它该回的地方。
岑宴秋还在自顾自地耳语, “……我也是第一次, 感觉发挥得还不错呢。”
老旧小区的声控灯就像不规律的信号,黑暗再一次无声降临。
狄琛紧绷着的肩颈缓缓放松下来,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 同样, 岑宴秋也看不见他的。
黑暗成了他的保护色, 狄琛撕扯着指尖的倒刺, 不成调地问:“你家里有门禁吗?”
“嗯。”
岑宴秋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双臂有力地环着狄琛的腰腹,“想多待一会儿。”
他省略了“和你”两个字。
刚刚交往的人不宜特别亲昵, 得慢慢来,这是褚易向林燕辞告白成功后,在他面前总结出来的经验。
经验是好经验,只是被实施的对象生不如死。
单元楼的大门是镂空网格的设计,车灯在夜幕下一闪一闪,一道关门声过后,狄琛看见张叔走下车,站在斜对面的一棵树下点了根烟。
“我丶我困了。”他语速飞快,身体僵得像块木板,被拉去站军姿也毫不突兀。
岑宴秋矜持地“嗯”了一声,适时放开手,毕竟感情需要培养,讲究温水煮青蛙。
太粘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狄琛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摁住被拔去倒刺,冒出一点血丝的伤口,“晚安……再见。”
岑宴秋总算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吻的缘故,狄琛嗓子眼的异物感很强烈,手脚冰凉,看似活着,其实走了有一会儿了。
他上楼给陆今打电话,但机械女音提示说对方正在忙线中。
狄琛不死心,重拨了四五遍,却还是这个结果。
租房的灯只开了浴室的那一个,他靠着阳台,头顶挂着一件因为洗过很多次,填充的棉絮越洗越薄,御寒功能大打折扣的棉袄。
其他几栋楼亮着暖黄的灯,一家三口的剪影投在玻璃窗上,狄琛远远望着,发现那束光永远也照不到他所在的方向。
指尖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摩挲着嘴唇,手上力度加深,仿佛要把嘴皮磨破。
痛感逐渐被麻木替代。
他转身返回屋内,爆发出一声压抑的恸哭。
*
第二天照常去手工店上班,老板见到他顶着一双红肿的眼,以及充血破损的嘴唇,吓得差点打110报警。
直到狄琛解释了三遍,他没被人欺负,也不是失恋分手,老板这才作罢。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下班的时候老板把狄琛拉到一旁,塞给他一个红包。
“明天开始我们就关门歇业了,一点心意,小狄你收下。”
老板是本地人,上个月店里有员工辞职,碍于假期将至怎么都招不到人,所以临时聘了狄琛过渡。
他看了这小孩的身份证,刚成年没多久就出来勤工俭学,手脚麻利人也踏实,包个红包是应当的。
狄琛推脱不下,便道谢把那封“万事顺意”收下了。
兼职的地方离租房有些远,最近的地铁站在一千米开外,步行至少十来分钟。
赶巧下午下大雨,狄琛没带伞,刚要把背包顶在头上,冒雨冲出去的时候,一把黑伞从他斜后方撑开。
伞沿向他这边微微倾斜,雨珠顺着伞的弧度,像断线的珠串般砸在地面。
岑宴秋举着伞的手骨节分明,中指和无名指长度接近,前者戴着一枚白金蛇骨戒。
狄琛看到他时表情有些讶异,很快,他错开目光,偏头遮了遮肿得很难看的眼皮。
“眼睛怎么回事?”岑宴秋问他。
狄琛短促地“啊”了一声,支支吾吾说:“可能……昨晚熬夜写寒假作业写太晚了吧,没关系的。”
他环顾四周,没看到张叔的车,“你一个人来的吗?”
“张叔今天有事。”
岑宴秋卡顿一秒,没叫狄琛知道他是因为不想被打扰,才让张叔把车开走的。
狄琛垂着眼,馀光瞥见岑宴秋另只手提了个纯黑色的纸袋,身旁的男生注意到他的视线,伸手一递,“打开看看。”
狄琛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边说着,他将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条黑灰色方格的围巾,手感很软,围巾两端织着两个重叠的英文字母。
虽然他不认识牌子,凭触感判断价格肯定不低。
自从岑宴秋打幌子说那几万块的瓷盘是买锅的赠品后,他对这个人送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着严重的戒备心理。
把围巾原路装回袋子里,狄琛还给他,说:“我不要了吧……”
“为什么?”
岑宴秋眉头一拧,围巾是他叫上林燕辞一起挑的,没说送谁。
林燕辞是那家总店的vic,她选款式和颜色,岑宴秋负责摇头点头。
“这条?经典老花,最不出错的款。”
“有点老气。”
“那这条,今年秋冬限定,两面双色?”
“太薄,不保暖。”
“这个怎么样,灰白混色,我也有一条来着……”
“显黑。”
一轮下来,她比导购还导购。
林燕辞撂挑子不干了,瘫在vic接待室崩溃道:“大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皇帝都没你挑!”
半晌,接待他们的导购托着一条灰黑色方格围巾进来,笑容款款:“这条是我们家的热门款,不挑肤色,围着也很保暖,正适合年轻小男生戴呢!”
“哟,年轻小男生?”林燕辞挑眉睨他,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光顾着伺候你这位大爷,差点忘了你嫌浪费时间,很少亲自挑这些琐碎的配饰。”
“送小狄的吧。”林燕辞抿一口下午茶。
岑宴秋没搭理她,颔首:“就这个。”
岑沛铨在他生日前一周将他名下的银行卡解冻,刷完卡,他特地没要这家店的购物袋,而是挑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纸袋。
又旁敲侧听地跟褚易打听到狄琛兼职的地方,因为不知道他下班时间,等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结果狄琛说,不要他的围巾。
岑宴秋眉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右手插进大衣口袋,脸撇向一旁,“不允许不要。”
狄琛:“。”
他只见过强买强卖,没见过强行叫人收礼的。
岑宴秋大有一副“不收下谁也别想走”的架势,狄琛态度软下来,率先求和:“谢谢。”
两人一路走到地铁站,狄琛刷卡进站,一回头,岑宴秋还停在刷卡闸机外。
活了这么多年,狄琛第一次见没坐过地铁的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岑宴秋和他认识以后,“第一次”做的事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难为岑宴秋屈尊一趟,回到租房,狄琛说完“再见”准备关门,却被半只手掌抵住门框。
岑宴秋大半个身子挤进屋内,颇有压迫感地倚着门,发出一声被气极了的笑:“狄琛,你家里着火了?”
狄琛侧首朝里看了一眼,摇头说:“……没啊。”
“那你急着关门干什么?灭火吗?”
“……”
岑宴秋站在玄关连哼两声,狄琛后知后觉地会过意来,在鞋柜抽出两双獭兔毛拖。
白色那双他穿,黑色给了岑宴秋。
尺码刚刚好。
他放任岑宴秋在客厅乱晃,自己则进屋换掉外衣,套上家居服,把寒假作业拿出来写。
英中的寒假作业有很大一部分是下学期的内容,要求学生自己预习,结合新知识点解题。
昨晚褚易找他要答案,他给了生物丶英语两门,说剩下的过两周发他。
狄琛翻开一张没写完的数学卷子,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一道大题从昨天磨到今天,仍然没有一点思路。
岑宴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可能逛够了客厅,觉得无聊,在他这里找点乐子。
“延长,做辅助线。”
岑宴秋点了两个地方,狄琛把他指过的两点连接起来,思路慢慢变得清晰。
他不得不承认,岑宴秋在讲题方面天赋异禀,而他别的不怎么擅长,唯独依葫芦画瓢很在行。
到家后他倒了两杯温开水,岑宴秋没把杯子拿进来,也不愿意多走几步路,非要用他的杯子喝。
狄琛把答案算出来,写在答题卡最后,这个时候,岑宴秋把水杯远远地放到桌角,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肿了。”
寥寥两字,他憋了快一路,等狄琛把卷子写完才开口。
狄琛嘴唇微微张开,不明所以擡眼看着岑宴秋。
“我不记得我昨晚有这么用力。”岑宴秋抿着唇,“痛不痛?”
“还好吧。”
他们一坐一站,空气无知觉地黏稠起来,狄琛心里泛起怪异的感觉,下意识地后倾。
岑宴秋没说什么,但狄琛感应到他情绪的变化——这是又不开心了。
可被强迫的人又不是他,为什么会不开心?
屋外暴雨倾盆,树枝被风刮卷的声音呼呼作响。
狄琛把他送到门口,“再见。”
岑宴秋敛眸看他,不为所动。
“……晚安?”
还是没动。
门开了条小缝,寒风漏进来,狄琛不禁打了个喷嚏。
站着不走的人反手把门关上,在他低头的时候长臂展开,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