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台风 什么叫“经常要来”?
狄琛的嘴唇闷在细软的驼绒布料里, 鼻尖满是那股暖而干燥的木香。
岑宴秋携带的气息具有鲜明的季节特征。
夏天是清新的草本植物的味道,一到气温转凉的秋冬,衣料上的气味逐渐变得厚重丶层次鲜明, 多以木质调为主。
狄琛对气味没那么敏感,不论怎么变, 他的初印象也只有一个:
不难闻,可以接受。
就像他现在“勉强接受”岑宴秋的拥抱一样。
要抱多久呢。
狄琛在心里索然无味地读秒, 数到第十六下, 被岑宴秋紧紧勒住的臂膀重获自由。
这个人比以前得寸进尺得多。
以前一句“再见”或者一个“晚安”就能搞定的事, 如今增加砝码,要多拥抱一下才行得通。
把人送走,狄琛身心俱疲地搓搓冻僵的脸颊。
一道闪电将半边天劈得煞白,伴随着电闪雷鸣, 他瞬间想起昨天晾的衣服还没收进来。
狄琛火急火燎地拉开阳台门,不料为时已晚, 晒干的棉袄被大雨淋成一张薄纸片,内衣湿得直滴水, 就连袜子也被冷风刮走了一只, 剩下另一只在风中孤零零地摇摆。
狄琛:。
他将湿透的衣服一件件放进塑料水盆,回到客厅,门外响起一连串的敲门声。
狄琛打开门。
说过“再见”和“晚安”, 也被他拥抱过的岑宴秋去而覆返, 头发打湿了一小绺, 深邃立体的五官蒙着淡淡的水意。
“今晚台风登陆。”岑宴秋低咳一声, 理由充分,“气象台说不宜出门,最好居家一晚。”
狄琛又把那双黑色獭兔毛拖从鞋柜上拿下来, 手臂抱着水盆,点开10086新发的短信提醒:
“台风“羚羊”即将登陆玉临,预计今天夜间出现8级以上阵风,建议18:00-24:00非必要不外出。”
狄琛花了整整一分钟接受“岑宴秋今晚在他家过夜”这个不幸的消息,眼神一点点聚焦的过程中,岑宴秋脱下驼绒大衣,把客厅那台老式空调的暖气开了。
空调是十几年前生产的立式款,入冬以来狄琛就开过一次,运行不到十分钟后又关了。
因为噪音很大,像电锯钻木头。
按下开关键的那一刻,那道高挑的背影便被突如其来的电锯声震得浑身一颤。
岑宴秋转身的时候,眸中仍残留着几分惊惧。
他怀疑这台空调比他的年龄还大,十几年的零件功德圆满修炼成精,才能发出这样震耳欲聋的动静。
狄琛竟然还住得下去。
“张叔。”
狄琛还没说什么,岑宴秋已经接响电话,同时审视地打量这台年代久远的老物件:“两天之内,叫人到狄琛家装一台中央空调。”
“其实我不怎么开暖气……”
“两天不行就三天,安排设计师画一下图纸。”
狄琛受不了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电话两端,崩溃的不止他一个,另一头的张叔也有些失语。
他把水盆搁在脚边,深深吸口气,擡手握住岑宴秋的手腕,拉低,单击红色挂断键。
“我不需要……真的。”
“为什么不需要?”
岑宴秋皱眉道:“今天只是刮台风,还没有下雪,雪化以后的玉临会更冷。”
受益于优渥的家庭,他思考问题的方式永远简单粗暴——产生问题丶解决问题,不必考虑金钱或者其他因素。
但他没想过,狄琛是不同的。
张叔很早就把过冬用品送过来了,狄琛打开看了一两眼,最终还是把它们放回原位,继续穿他那几件不保暖的棉袄。
有些东西,不属于就是不属于,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哪有那么多原因可说。
他低头看着岑宴秋脚下那双黑色毛拖光滑的纹理,罚站似的。
“这是你说的,不需要。”
岑宴秋口吻僵硬,有意加重后三个字的字音。
他内衬是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似乎不是很保暖,所以又把大衣外套披在肩上,别扭地提示道:“可是我怕冷,以后也经常要来。”
狄琛吃惊得睁大眼睛。
来个别几次就算了,什么叫“经常要来”?
他这租房放古代,杜甫来了都得留下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再走,岑宴秋还“经常要来”?
“怎么?”岑宴秋不满意他的反应。
“没丶没。”
狄琛慌张地摆摆手,“经常来好,我没意见。实丶实在怕冷的话,我烧个热水袋,你凑合一下?”
租房的门窗尽管都关紧了,室内却还是冷冷的,岑宴秋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怏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没同意也没反对。
他上辈子真是欠狄琛的,这么多年,让他“将就着凑合一下”的,狄琛是第一个。
水盆静静躺在地上,狄琛把灌好的热水袋塞他怀里的时候,岑宴秋瞥了眼盆里的衣服,刚熄不久的火苗死灰覆燃。
“张叔没把东西给你?”
兴师问罪起来了。
狄琛将沈甸甸的水盆捞起来,敛眸温声道:“送到了,被我收着呢。”
“又’不需要‘是吧?”岑宴秋反问道。
狄琛:“……”
那不然,呢。
热水袋严丝合缝地贴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化作氤氲的气,为岑宴秋的怒火添了把柴。
他沈着眉说:“衣服和空调,二选一。”
“衣服。”狄琛想也不想。
据他所知,这是套高龄住宅,经不起人瞎折腾的。
还是选衣服吧,至少没有“房顶被掀”的风险。
台风席卷过境,狄琛睡前重新加固门窗,然后去了趟储物间,取出一个被塑料袋罩着的小太阳取暖器。
和那口被岑宴秋煮糊的锅一样,这也是他从吴江背到玉临的“行囊”之一。
有许久没用过了,他简单清理表面的尘灰,随后插上插头,把旋钮转上一格,方向对着床尾。
岑宴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卧室已经被小太阳熏得暖融融了,尤其是床尾那一块的被单,摸起来甚至有些烧手。
狄琛把旋钮回调一些,防止半夜把房间点了。
“不是说不怎么开暖气?”
岑宴秋湿着头发,因为没有合身的换洗内衣,仅下半身套一条狄琛的束脚运动裤,晃着一片纹理清晰分明的白皙胸膛踏进卧室。
他微微躬着身,浴室里带出来的潮热水汽扑了狄琛满脸。
岑宴秋仿佛被那股木香腌入味,狄琛吸了吸鼻子,不解地回头:“可是你怕冷啊。”
岑宴秋很受用地翘了翘唇角,“哦,原来是担心我。”
那倒也没有,狄琛心想。
暖气耗电快,他本人是极其非常超级特别不情愿开小太阳来着。
迫于岑宴秋淫威,他不得不从罢了。
张叔送来的过冬用品里,有一床冰岛鹅绒被,狄琛把被子边角掖平,抱着他自己的枕头睡到打好的地铺上。
“这张床两个人睡得下。”
岑宴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狄琛抱着被子把自己裹严实,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岑宴秋说什么他都不会挪动一步。
他后背弓成虾米的形状,背对着床,胡扯道:“我这几天腰不是很舒服,睡地板对腰好。”
“腰疼就得睡硬一点的地方呢。”狄琛再次强调。
头顶没了声音,想必岑宴秋已经被他无可挑剔的借口说服。
窗外的台风狂狷呼啸,玻璃与窗框相互挤压,发出令人不安的震颤。
内陆地区冬寒夏热,在吴江的十几年,狄琛没遇到过这种级别的台风,他悄悄侧身,只听到一阵规律的呼吸声。
他无法凭此判断岑宴秋是否睡着。
狄琛的睡意一向来得很快,今晚却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担心惊动岑宴秋,几乎不怎么翻身,尽量保持同一个姿势。
这些天联系不上陆今,他总无端想起那个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和岑宴秋都没有主动提起,就像是一场寻常的,由于压力过大衍生* 出来的幻觉。
哪里都很奇怪,很不寻常。
为什么岑宴秋会亲他,为什么要说“这不就是他想要的”?
如果岑宴秋把他当朋友,为什么他亲的人不是褚易呢。
真的很奇怪。
小太阳散发出的暖光辐射到周围,他因而也少见地感受到了暖意。
但更多的是不真实感,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最后一根火柴,她看到的美食丶家人丶舒适的环境,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狄琛脑子里一团乱,陆今要他不择手段地获取岑宴秋的信任,那他们现在算什么?
他又一次侧身偷看床上的人,见岑宴秋仍没有动静,狄琛在枕下摸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先给陆今发了一条:
[岑宴秋送了我很多东西,很贵,还不许我拒绝,我该怎么办?]
指尖在屏幕前停顿片刻,他稍后打开手机自带的浏览器,搜索:
[如果有人频繁地把昂贵的礼物送给你,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点击回车键,页面一下子多了好几条相关发帖。
狄琛挑了一个和他问题最接近的,点进去逐字查看。
[1楼:你被包养了。]
[楼主:我是男的!]
[2楼:被富婆包养了呗。]
[楼主:对方也是男的!]
[3楼:我操,恶俗啊!大兄弟你被给子包养了!]
狄琛犹如醍醐灌顶。
岑宴秋身边从不缺家庭背景与他相差无几的人,但他这种还算少见。
物以稀为贵。
岑宴秋对他好也许只是玩玩丶尝个新鲜,新鲜期一过,玩腻了,他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他和一个有趣的物件没什么不同,有些人以装饰自己的物件为乐,投入的精力越多,装饰得越精美,就代表他的资本有多雄厚。
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