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角斗判生死
程不渔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身旁的沈璟彦仍是睁着眼睛,将胳膊搭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密道尽头的那一束光。
看样子,已经是巳时。
程不渔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晃了晃头脑,瞧着沈璟彦,懒声道:“喂,你没睡么?”
“睡过了。”
“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多些。”
程不渔掰了掰手指,自已竟然已睡了将近五个时辰。这一觉当真是睡得神清气爽,简直和在丐帮那舒服的竹榻上没什么两样。
廊道内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锣声。
“赶紧端着狗碗滚!别耽误老子时间。”
两个汉子各自提着一个桶,开始为牢内的人分发饭食。
这饭食当真是清汤寡水,只不过是一碗稀粥,半个馒头,连个糠咽菜都没有,这样的饭菜,能活着已属勉强。
湛空与吴轫接过饭碗,而那两个汉子却头也不回直接离去,似压根就没有看到程不渔与沈璟彦。
吴轫擡头,对那两个汉子沈声道:“喂,你们是没看到,这里还有两个人么?”
两个汉子驻足回头,冷笑道:“按照咱们二十八坞的规矩,新人刚到这里的第一天,都是没有饭食的。”
“明日要上角斗场,你们却连口饭都不给么?”吴轫蹙眉道。
“我说你管得也太多了!规矩就是规矩!你算哪根儿葱,也敢跟我们吆三喝四!”
说着,他便已提着饭勺,攥着大刀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程不渔急忙起身,将身拦在了吴轫面前,道:“罢了!吴兄,多吃一顿未必能活,少吃一顿也死不了。”他转过身,对那汉子道,“我们不饿,不吃也罢!”
那汉子这才得意地冷笑一声,提着空荡荡的木桶,转身离去。
吴轫坐了下去,长叹一声,痴痴盯着自已面前的稀粥馒头。良久,他才将那馒头掰成两半,递给他二人,道:“我总归也是不饿,这馒头,你们二人分了填填肚子吧。”
程不渔笑道:“不用了,吴大哥。我们带了吃的。”
沈璟彦讶然侧首望着他。我们何时带了吃的?
程不渔只笑笑,竟自从怀里摸出两只用油纸包裹着的叫花鸡腿,往沈璟彦怀中一抛,道:“出来前我现烤的!应当是没馊。”
吴轫楞楞望着他二人,喃喃奇道:“你怎到这地方来,还带着两只鸡腿?你们莫不是来这里郊游的么?”
“江湖之大,走到哪里,不都是游山玩水么?”程不渔笑道。
沈璟彦竟也勾起嘴角笑着摇了摇头。是了,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情,无论想什么丶做什么,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而湛空身旁,那碗粥,那半个馒头,却动也没有动。他没有动,其馀三人也没有去动。待到日落时,粥已然凉透了。
翌日一早,远远便传来了一阵鼓号声响。再过半个时辰,便是这大牢中所有囚犯上角斗场的时间。
于是,按照二十八坞的规矩,牢中的每个人都能分到一碗粥丶一个肘子丶一个馒头。这也就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断头饭”。
纵然这几日里再如何要好的牢友,今日今时,也已默不作声,头也不擡,不愿意望向彼此一眼。
也不知道是恐惧丶慌张,还是心虚丶愧疚?
人人都想活,可大部分人却都要死。
吴轫与湛空也不例外。他二人一路默默无闻,头也不擡,纵然程不渔与沈璟彦已经聊得眉飞色舞,他二人也不愿加入其中,更不愿擡头瞧上一眼。
程不渔笑嘻嘻道:“现在你终于有机会打我了。你开心么?”
沈璟彦道:“你终于要挨我的打了,你开心么?”
程不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开心得要命!”
“你没事儿吧?”沈璟彦楞声道。
这角斗场正位于一处隐秘的山坳之中,用几块硕大的木板包围,像是个巨大的木桶,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四面又竹树环合,密不透风。
藏得如此隐蔽,难怪此事一直没有被丐帮发觉。
木板四周尽是些斑斑血迹,新旧不一,有的已经乌黑沈沈,有的却还透着隐隐的暗红。
入口处悬着一块巨大的板子,上头贴着一张泛黄的旧纸,上书每人的姓名以及他们的对手,细细数来,统共有十五组,共计三十个人。
程不渔望着“阿九”与“十八”两个名字,叹道:“坏了。你恐怕是挨不了我的打,我也挨不了你的打。我的对手是吴兄。”
沈璟彦平静道:“我的是湛空。”
程不渔笑道:“你我二人若是想痛痛快快打一架,看来是非得杀了他们俩不可。”
沈璟彦定定看着他道:“你真的会杀了吴兄么?”
程不渔却不作回答,也定定望着他,道:“你怎不问吴兄真的会杀了我么?”
沈璟彦认真道:“我觉得你获胜的可能会大些。”
程不渔笑道:“那你真的会对小师父下手么?”
二人彼此意味深长对视,都情不自禁会心一笑,转头瞧了瞧吴轫与湛空,却见吴轫已经面色苍白如纸,而湛空则还是面色淡淡,温和从容。
程不渔冲二人笑了笑,吴轫却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有些人的笑永远不带恶意,而程不渔就是这种人。
程不渔回过头来,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沈璟彦道:“放心吧,我们四个,谁都不会死。”
他胸有成竹。
“嗯。”
沈璟彦点头。
一阵更加急促的鼓号声骤然响起,人群自中间裂开,惶恐而又拘谨地让出一条宽敞的路来。
一辆悬着青色纱帘的翡翠鎏金马车悠悠驶过,两匹照夜玉狮子的皮毛被梳洗得油光发亮。
而此时此刻,所有的囚犯都不约而同跪下,这架势,就好比皇车经过,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只有两个人没有跪。
一个是程不渔,另一个是沈璟彦。
程不渔不跪,是因为他从不因自已的胆怯而下跪。沈璟彦不跪,是因为他向来只看着别人对他下跪。
马车自他二人面前驶过,忽而一阵风起,马车中的陆昭昭冷冷睨着程不渔,而程不渔也同样毫不胆怯地直视陆昭昭。一瞬之间,空中似有电光划过。
陆昭昭的马车停在了看台旁。她推开车门,踏着匪徒的背,来到地面上,环视了一圈跪着的牢犯,缓缓走上看台,将身坐下。
她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继而擡眼朗声道:“诸位,今日的饭菜,可还合胃口么?”
众人早已吓得不敢开口,一片沈寂。
她身旁的月长老将手中的青月鞭一挥,“啪”地一声刺耳巨响,厉声斥道:“坞主在问你们话,你们是哑巴么?”
人群忽然向后退了半步,继而响起零零碎碎的回应:“合……合胃口。”
“很好。既如此,便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陆昭昭将手中的名单迎风一抖,高声道,“名单我已看过,是按照你们入坞的顺序排的。你们之中,有人身家落魄,主动前来,有人听了谣言,自投罗网,还有人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她将名单放下,目光落向程不渔与沈璟彦,冷声道:“不过今天,我不打算按照这名单的顺序来。”
陆昭昭啊陆昭昭,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你陆昭昭之心,莫说是路人,就是只天上飞过的一只鸟,都看得明镜儿似的!
陆昭昭勾起一个唇角,继续道:“不如我们就依这名单的顺序,倒着来吧。”
人群当即爆发出一阵惶然的议论声。有人庆幸自已可以多活些时间,有人则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倒不如一刀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看来,小爷我是要先拔头筹了!”
程不渔自人群中悠悠走出,整个人笑盈盈的,还前后左右抱拳拜了又拜,就连话也说得云淡风轻,毫无半分恐惧之意。
“献丑,献丑!”
他非但不恐惧,反而还有些愉悦!
众人都错愕地望着他,这天底下,哪有临死还如此悠然自得的人!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疯子!
难道,他竟然是个绝世高手么?一个绝世高手,又怎会被抓进二十八坞之中!
他就这样叉着腰站在场中央,仿佛他已经是这全天底下最闪亮丶突出的焦点。
而吴轫就截然不同了。
他从人群之中僵直走出,紧紧攥着双拳,自额角滑落黄豆大的汗珠,面如死灰。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就连发出一丝声响都很困难。
“兄弟,对不住了。”
他话说得很轻,可目光已露杀机。
却见他赤手空拳,突然拔地而起,还未等程不渔看清他的身影,人便已经掠到了他面前。
沈璟彦双臂环抱胸前,手指轻轻敲着手臂,面不改色。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程不渔竟然自左右手中中各弹出一枚石子,而他自已则将身一闪,像一条泥鳅一样自吴轫的肋下游移了过去。
这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吴轫的两肋,石子虽小,可力道确是异乎寻常的大,直将吴轫击得倒退一丈,抚着肋骨,震惊不已。
程不渔就像一块极为柔顺的丝绸,身姿体态柔韧优美,如果不是你死我活的较量,这般体术,落在旁人眼中,简直是视觉上的享受。
众人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叫。
程不渔回头笑着望他,道:“吴兄,咱们的竹叶飞花,你觉得如何?”
吴轫瞪大了双眼,颤声道:“竹叶飞花……你……你是……”
还未等他说完,程不渔又是狡黠一笑,整个人虚影一闪,竟自突了过去。
吴轫身形旋转,将将躲过,岂料程不渔竟然擡起左掌,如山一般斜斜劈下。
而这一掌似压根就没有想要击中他,吴轫还未稳住身体,便已经察觉到了程不渔的用意,只可惜为时已晚,程不渔的右掌已经自他胁下穿出,落在了他的胸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