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惊险 (10)
人家已经换下了大门口缠在柱上的白布。街市上也开始恢覆往日的升平气象,除了不能宰牲影响了一部分行业以外,不少小商小贩此时也已经在城中活跃起来。小皇帝文衍左看右看,似乎处处新奇,看不够一般。苏简冷眼瞧他脚步轻快的样子,心想,小皇帝还真是个孩子呢!
一行人没走出几步,突然听街市上一人敲着锣过来,大声嚷嚷道:“西北有消息了!西北有消息了!大家赶紧去神庙!”旁边一名小贩就抓住他得衣服问:“西北怎么样了?”那人一拉那小贩的手,激动无比地道:“大胜啊!大胜啊!天钧部都滚回老家了,西北之围解了啊!”
那小贩在旁边拍着胸口道:“谢天谢地!天佑我天元朝啊!”
文衍听得胸中极为舒畅,面上露出笑容,岂料那小贩身边的一名老妇人突然对那小贩说:“谢啥老天呢?依我看,都是上国天女的功劳!”
文衍一下子就黑了脸,低声问苏简:“上国天女?”
苏简无法,知道没人跟这位小皇帝说过李银笙近来的动向,但是皇帝问起,当下她只能略略将李银笙的神庙和她在神庙之中的一番做作说与文衍知道。而那边厢,老妇人还在叨叨:“……上国天女日日夜夜为我朝祈祷,一定是她老人家诚心感动上天,派下天兵天将,才解了西北之围……否则怎么会快,你想想,那会儿南征,打了那老多个月呢……”
好在文衍沈住了气,对苏简轻声说:“太傅,陪朕去看看……那神庙……”
苏简听了老妇人的那番话心中也是无明火起,分明是永熙奔袭千里,孤军深入,又历了奇险,才这么快就解了西北之围,怎么在天京百姓心中,就都成了李银笙的功绩了呢!她心中那叫一个憋屈啊——
文衍也看出她面上神色不善,担心地扯了扯苏简的衣袖,低声道:“太傅,带朕去看……那神庙吧!”苏简低头看了他一眼,文衍便又说:“知己知彼么!她能想出这样的道道来,朕也一定能想出克制的法子!”言语之间,颇为坚定。
苏简哪里敢不应,心知神庙前面人多杂乱,将随侍的几名侍卫叫过来,细细叮嘱了,又嘱咐文衍到了神庙一定要待在自己身前,不要四处乱走。文衍笑道:“什么时候太傅说话跟宫中的老嬷嬷似的?”苏简极为无奈,但是仍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在文衍身后,朝神庙的方向走去。
神庙之前的百姓越聚越多,大多是听说西北解围的消息赶来的。这时,神庙外的栅栏上已经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心愿帖”,不同于十几天前的普通纸封,现在的心愿帖绝大多数已经改成是烫金的纸封,不少纸封上还寄了缎带,只是现在值着国丧,百姓还不敢拿大红纸封和缎带出来用。栅栏上还被钻了不少孔,钉上了不少铜锁铁锁。苏简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是谁将这挂“同心锁”的风俗也介绍到这个时空来了。
正想着,苏简耳廓微微一动,她耳力好,听见身后远处一个书生悄悄地在与身边人说着什么,她看了看文衍,文衍正仔细打量那神庙,没有听见身后人们的议论。苏简的眉头于是终于拧了起来,刚才那书生的话,苏简听过也就算了,只有四个字,她听在耳中,只觉得心中一凛。
这四个字是——“女主当朝”。
一百三十章 流言(下)
更新时间2013-11-2 9:03:37 字数:3072
从市井小民口中传出“女主当朝”四个字,苏简听了一惊,定下心神,觉得自己大约是听错了——没头没脑地只听了这四个字,不能妄加揣测。她扭头看了看文衍,确认小皇帝没有显出任何异状。
聚在神庙前的人群,先是静默着,见到李银笙从神庙中缓步走出,人群便爆发出一阵欢呼,更有人尖叫着,而不少年长之人已经深深跪拜下去。
李银笙一双玉足缓缓踏上神庙前那座小小的高台,她将手中的一小捧火焰高高举起,微微笑着对神庙前的众百姓说:“——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这四个字撞在人们心上——这是传言中能够与上天对话的上国天女给百姓们的交待。
人们为了这四个字,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拜倒。国之安稳,自然关系到普通百姓的切身利害,李银笙固然是应了百姓所求,向天祈愿,这一点上她和一般神棍没什么大区别,只是人美,外加谱摆得高高的,令人一面心生爱怜,另一面心生敬畏。此外她的高明之处还在于,此前似乎还未曾有人,能够想起百姓们也是国之主人,在天元朝转危为安之际,要向百姓们交待一声。
难怪乎百姓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小皇帝文衍见到了这番景象,若有所思,竟而微微点了点头。苏简大奇,而她正暗自气愤不已,明明此次永熙的功劳大过天,可是百姓们仍然只知道感谢天,还有感谢为他们代言向天祈愿的上国天女。
只不过,百姓依旧是百姓,此刻跪拜在神庙跟前,他们心中有无数朴素的愿望,都想在李银笙面前一一倾吐。因而神庙之前嘈杂不堪,百姓们都自顾自说着,还有不少闭目合十许愿的。而李银笙此刻,将手中的火焰交给了身边的一名“神女”,她自己则在高台之上,盘腿坐了下来,右手比了一个火焰的形状,左手坐托举状,低声吟诵着什么。她身后转出八名翩翩白衣“神女”,在李银笙身周的八个方位围坐了,都面向着李银笙,手中比出与李银笙一样的手势,也跟着李银笙低声唱诵。
百姓们开始被这种仪式感所震动,神庙之前终于安静了一些。
苏简与文衍装作看热闹的人,站得远了一些,在人群的最外缘,免得靠得太近了显得鹤立鸡群。他们身侧也立着一些仅仅是在看热闹的人,人群中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少年,一直对苏简侧目,他的一名从人见苏简的目光也挪了过来,连忙拉拉他的衣袖。然而那锦衣少年却似没有察觉一般。苏简当然也不是好惹的,顺着他的目光狠狠地瞪了回去。那少年冲她嘻嘻一笑,露出两排整整齐齐雪白的牙齿,接着便移开了。
苏简这下才觉得自在了些。而那少年与他从人的对话却一直不停地钻进她的耳中,令她立时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从人对那锦衣少年低声说道:“少主,我等今日在街市上,探听到这么一句传言,说是本朝将会出现‘女主当朝’!”那少年见到苏简侧耳细听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故意提高了一些声音问道:“怎么讲?女主当朝,就是指眼前这位上国天女么?”
这一下,连文衍都听到了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震,但是他却忍住了,没有转过头去。
那从人恭敬答道:“属下问了不少人,无人知这’女主’指的是何人,但是听说,这句话是在先帝崩殂的那一日,宝泉山上显出的异象,传言皆称,暗指本朝。”
小皇帝的脸色开始变坏,那少年的脸色开始变好。
“那眼前这位‘上国天女’,是否就是上天属意之人,想尝尝这’当朝’的滋味?”锦衣少年悠然问道。
“属下不知,属下只知道这位‘上国天女’,原先是天元五王殿下的正妻,在太后薨逝那日正式受封的‘天女’名号。也是从那日开始,天京城百姓才听说了这位’天女’,但是一夜之间,天女神庙就建好,接着上国天女为国祈福,这么一个月来,这位’天女’在天京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
“嗯,挺神的,这‘天女’除了没事在台上这般表演表演,能议政不?”锦衣少年话说得绝不客气。
“能,太后遗诏之中提到这位‘天女’可以议政。”
“那还有些希望,不过看这位‘天女’行事,可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才好!”
苏简听那锦衣少年说起“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突然心中一动,心道,难不成此人觉得李银笙费了半天劲儿去讨好天京城中的百姓,却不如拉拢朝中有权势的重臣来得有效?她正低头咀嚼着这话,却听见那锦衣少年又问道:“天元朝中,仅此一女,可能成为这‘当朝女主’?”
“另有一位,是原天炎部的公主,天元南征之后,随降部进京,现在是县主的封号。她是天元皇帝的正妻人选,不出意外,一两年之内,皇帝大婚,这位就是天元皇后了。”
“你说的是,那位沐茗轩的主人?”
“是,少主。”
“我看,那位县主真正的实力不是在未来的天元皇后,而是在沐茗轩主人和天炎公主这两个身份上吧!”那少年向苏简这边望了望,这样说道。
那从人老实得紧,向锦衣少年说道:“属下也就只能重覆一下市井的传言!少主的判断……属下也说不上来。”
文衍的脸色越发糟糕,苏简也是一副苦相,没事扯上柔雅做什么。苏简熟悉柔雅的为人,这个一心治病救人的小女子,怎么会把自己置身于那朝堂之上,漩涡之中?苏简这么想着,渐渐开始觉得这怕是李银笙做的一个局,放这些流言出来,一来可以为自己上位造势,二来顺便打击柔雅,离间文衍与柔雅那本来就有些脆弱的关系。
她接着往下听那锦衣少年问道:“应该就这两位了吧!天元同时出了两位奇女子,在意这天下,倒也有趣。”
结果那从人诚实地接着往下说,“还有一位,是泰武侯苏家的长女,叫做苏简的,听说此女是行伍出身,擅长战阵,兵事上是一把好手……”
苏简这下彻底被气得面皮发青,双眉倒竖,文衍看着她,险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苏简万万没想到这种无稽的流言竟会扯到自己头上,暗自道:晓玲啊晓玲,你是真想找个垫背的,也莫要拉上我呀!她这么一怒,远处那人的话就没再听进去。待她情绪稳了稳再想听下去的时候,那锦衣少年竟然已经带了他的从人,大摇大摆地向远处走去。苏简再好的耳力,也只听清“姨母那里”“渡口”等等几个字。
她连忙就抓过一个穿常服的侍卫,命他偷偷跟上去,看这锦衣少年在哪里落脚,然后再来回报。
小皇帝文衍看了看苏简面上的焦急之色,低声安慰道:“太傅——,太傅莫要心慌,这样的传言,朕是万万不会信的。”他低下头去,说:“那日在舍生崖畔,太傅舍身救朕,朕是万万不会对太傅起疑心的。”他嘴上这么澄清,倒有点此地无银的味道。若说小皇帝听了这番乌七八糟的闹心话,一点气愤或是怀疑都不生,那小皇帝也就不是正常人了。
苏简偷偷看了看小皇帝的神色,扁了扁嘴,心里默念,小皇帝啊小皇帝,那日我虽然是一时之勇救了你,可是你也千万要记住,我就是个一根筋的傻太傅,真没胆子,也没有动过念头要各种搀和啊!她这么想着,决定赶紧找个机会跟皇帝挑明,一到皇帝亲政,自己就告老。
不多时那御前侍卫回转,只说跟了两条街,就把人跟丢了。苏简与文衍互视一眼,都想,眼下这批御前侍卫积弱,日后怕还是得多换换。而苏简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总觉得那锦衣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越是努力回想,就越是想不起来,直想得她头疼欲裂。
苏简硬撑着将小皇帝送回宫中,自己回家,只觉得越发难受,索性倒头就睡,第二日早上,大夫人吴氏来看时,发现苏简烧得厉害,当下遣人去给宫中的苏越送信,要他代女儿告病请假,又遣人去了沐茗轩,将霍先生请来府中,为苏简延医问药。
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过两日,苏简又活蹦乱跳地进宫去见驾了。到了宫中,她问了问黄立,就得知小皇帝文衍那日回宫以后,就亲笔写了一个条幅,上书“敕建上国神庙”六个大字,命人刻在石碑上,石碑刻好后就立刻送去上国天女那里,立在神庙门口。
苏简觉得好笑,简简单单“敕建”两个字,就将李银笙的个人行为,直接纳入天元朝的皇家宗教体系,提醒世人,神庙再如何神通,也是在皇家准许之下修建的。偏生李银笙眼下还真不能不接受这块石碑。苏简心中不禁感叹小皇帝真的长进了不少,要知道这样的主意,可是小皇帝自己想出来的。
一百三十一章 重逢
更新时间2013-11-3 9:03:15 字数:3252
好在这几日,也就李银笙与她的神庙的事情比较令苏简闹心,其他诸事皆顺逐。老爹苏越终于将所有关于太后丧礼的各项琐事都一股脑推给了礼部官员,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苏简亲眼见到他把张同安指使得团团乱转,偏生张同安对苏越的各种指点还感激无以,恨不得将苏侯的每一句话都像圣旨纶书一般都供起来。苏简看了就羡慕不已,心心念念地要跟老爹学两招,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不干活还讨好卖乖么!
众人最忙的就是为了太后“七七”那日的入陵,那仪式原由小皇帝钦定了请七皇叔永熙主持。然而五王永弘却一面向小皇帝与太后陈情,一面派人去西北给永熙使绊,令他不要那么容易就回来。然而最后永熙依然在众人期盼之下,披星戴月地从边关快马赶了回来,抵达天京城的时候,距离太后出殡入陵的吉时仅有一日一夜。
永熙一到天京,甚至没有回府歇宿,直接进宫,与小皇帝密谈了近两个时辰,最后小皇帝还是拉下面子,出面请五王永弘与永熙一并主持太后的丧礼,前提是五王永弘能够取得太皇太后的谅解。据说五王永弘亲自去太皇太后那里哭求半日,太皇太后险些命人杖责了五王。可是最后不知怎么谈的,太皇太后还是同意了小皇帝的建议。苏简心中却有一些不忿,五王永弘明明与太后的死因有着莫大的牵连,可是他身为太皇太后唯一还在世的亲生儿子,小皇帝唯一的亲叔父,还是获得了太皇太后的原谅。即使功高如永熙,淡泊胆怯如永彰,都因为与先帝仅仅是堂兄弟的关系,似乎处处都要逊于永弘。
苏简这么想着,叹了一口气,心道,太皇太后怕是还是心疼自己的小儿子的。她正郁闷着,冷不丁就在勤政殿中撞上了永熙。
永熙此刻忙得脚不沾地,原没想到会撞见苏简的,这时,却见这个小女子正满脸郁闷地在勤政殿前瞎转悠,挡了自己的路不说,一撞撞到自己身前,双眼眨呀眨地望着自己,就开始泛出水光来。永熙歉然地对她笑笑,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下个休沐日在府中……”
他身后黄立的声音传来,“殿下唉,叫老黄好找——”
永熙敛去了微笑,只冲苏简挥了挥手,声音一如往昔,平静而温煦:“太傅勿要多礼!本王还有些事要准备,过后再与太傅叙话!”说毕赶紧随了黄立匆匆而去。
苏简有些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此时再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刻,她简直怀疑过去曾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她与永熙原是日久而生情,那时永熙还是木清寒,在漫漫南征路上,苏木两人朝夕相伴,携手抗敌,永熙曾将苏简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而两人在北境更是历经一番奇险,才算最终揭了那层窗户纸,相互之间都明白了彼此的情意。可是就在那之后未久,永熙去了西北,而苏简一个人回到天京,接着被李银笙在封赏庆典上陷害,打入天牢,在狱中待了一年之久。若无长公主永璇一次代为传话,说永熙要苏简“好好的”,怕是苏简都不一定有那精气神能熬到出狱的那一日。
可是出狱之后,两人却从未有过任何联系。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苏简独立惯了,再加上有老爹苏越在旁能够随时提点着,苏简没什么可求助于永熙的,二来她也有些传统的念头作祟,男女之间,主动的那一方似乎应该是男方,哪有永熙不派人送信过来,自己凑上去的。另外,苏简有时候想想,阴字营的信息网无处不在,自己的近况永熙总有办法能够探知。可是,永熙的情况,她虽然陆陆续续从兵部那里知道了一二,但是还是知之不详。今日一见永熙的面,突然觉得心头被压抑了许久的思念,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下来。
他真的吃了不少苦,苏简心想——只匆匆一面,见他黑瘦了不少,满身的风尘。
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苏简胡思乱想着,咬紧了下唇,“难道——”,这段距离和时间都足以改变一个人,足以冲淡一个人的情意,苏简在那一刻突然极软弱起来,念头一动,眼圈便又红了。她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没法见人,匆匆去了一间偏殿收拾了收拾,总算好了些。
然而此后的一整天,她都深思不属,恍恍惚惚。不过那日是太后灵柩入陵的日子,按制是个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够参与的场合。苏简与其他外臣一起,都在宫门两侧跪送太后灵柩出宫,接着又跟着仪仗赶到先永徽帝的陵寝所在,宝泉山东麓,在陵寝的神道最末端长跪致哀。因此苏简混在群臣中混混噩噩的,也没有大碍。她原想能远远地看一眼永熙也好,却真的远远地见到了仪仗行列最前头那个挺拔的身影,一见之下,心中五味杂陈,只想痛哭一场。
那一日人人都折腾到很晚,不过过了这一日,国丧就结束了,饮宴月舞都将再次恢覆,耽搁了嫁娶的人家急急忙忙地重新挑日子,准备喜事。天京城中的屠宰作坊也忙碌了起来,因为除了少数大户人家,绝大多数天京百姓家中早已断了荤腥。
第二日便是休沐日,官员们不用上朝。泰武侯苏越干脆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用他的话,不睡这么久,压根儿对不起这休沐。
苏简却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穿戴起来,口中喃喃道:“在府中……”在天京这么久了,她竟不知道七王永熙的府邸在哪里,昨晚特地问了似霜才知道的。然而苏简穿戴好了之后,却又只在房间里面转圈圈,心中只道,他,他那么辛苦,从西北日夜兼程回京,又夤夜准备太后的丧礼,这么早去见他,岂不是扰人清梦。
苏简在自己房间中绕了不下有一千圈,屋内的青石地面大约也被她磨薄了一层。好不容易见日头正好,苏简鼓足了勇气,走出了侯府,却发现,自己竟穿了一身原来神武大营中的旧军服,着了男装出的门。
她抚了抚鬓角散下的一绺秀发,将之别到耳后去,深吸一口气,向似霜所说的靖王府址走去。
靖王府已经建了好久。与五王永弘相比,七王永熙不曾娶亲,府内没有女眷,因此靖王府不曾扩建,一直是永熙成年时出宫建府时候的样子。到了府门口,苏简望着那高高悬挂的“靖王府”三个字的匾额发呆发了半晌。而靖王府门口守卫的侍卫早就过来,向苏简询问。苏简只说了“太傅苏简”四个字,那侍卫便肃然起敬,恭敬行下礼去,问:“苏太傅是来见我家王爷的么?”
苏简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竟说:“我来见木先生!”
那侍卫楞了一楞,说:“木先生现在府中,太傅请随我来吧!”
苏简随着那侍卫,穿过两扇月洞门,来到一处僻静的房舍之前,道:“这是木先生的居所!”说着,转身在门上轻敲三记,道:“木先生,有位苏太傅来见您,方便否?”
良久,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应道:“请进!”
这会儿苏简已经打量了这间房舍,从外间看,这间居所颇像是个教书先生或是账房先生的居所,与苏简心目中的王府居所相去甚远。“或许这是永熙的书房,在这僻静之处——”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伸手推门,“吱呀”一声——
房间中一名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的男子正擡起头来。苏简见此人,身形瘦小,面皮焦黄,一双伶俐的三角眼,三缕老鼠须,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形貌。她登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都这么久没见了,居然还要打扮成这副模样”,她心中这么想。
“这位小哥,你找老朽,是何事啊?”
“哼,你扮成这副模样,比之原来的木先生,还要不如——”,是的,原来的木清寒,虽然一张人皮面具遮住了那清臒的容颜,但是总自然流露着一种风流态度,令人心折,不是眼前这名老者,一副“猥琐”的样子。
对,“猥琐”,就是这个词!
苏简虽然怒气冲冲,不过她也不全是莽撞无脑之人,稍稍冷静下来,就觉得不对,此人身形瘦小,较永熙矮了不少。她知道身形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因此又向后退了一步,道:“您是木先生?”
“咳咳,”苏简身后那名侍卫突然咳了一声,道:“苏太傅,您是来寻我家王爷的吧!”
苏简回身,脸色很不好,盯得那侍卫心中有些发毛,才道:“是,王爷在府中么?”
那侍卫一脸的尴尬,一脸的古怪,连忙道歉,说都是自己不好,两下里给弄岔了,接着又道:“王爷半个时辰之前出府了!这位是府中算账的账房木先生,小的,小的实在没想起我家王爷曾经也用过木先生这个名号,光想着这位账房木先生了!”
苏简冷冷地看了看那名侍卫,哼了一声,突然玩心大起,抢上前去,在那“木先生”面皮上使劲拉了拉,确认不是人皮面具,又一只手紧紧拽住一绺老鼠须,另一只手飞快地抓过桌面上的毛笔,蘸了蘸墨就在那木先生脸上画了几道鬼画符。
她动作极快,还没等那“账房木”惊叫出声,已经闪到了门外。此刻苏简仿佛出尽了心中的浊气,只觉得神清气爽,拍了拍双手,背到身后,施施然对那位侍卫说:“那就烦劳小哥带我出府吧!”
一百三十二章 八卦
更新时间2013-11-4 9:03:08 字数:2740
苏简走出靖王府,似乎耳边还能听见那“账房木”的惨叫声。
这下可好,苏简出了气,心中松快了不少,可是走在宽阔的街市上,面对人来人往,她又觉得十二分的茫然——这下可好,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向何处去了。
心底一个声音在问:永熙,你在哪里呢?
“小姐,小姐——”苏简听着耳熟,驻足回首,却见侯府的门房老田头从街道的另一边直奔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冲着她又大叫一声——“小姐!”
大街上不少人纷纷侧目,看被人称作“小姐”的男装娃子到底是大姑娘还是小夥子。苏简见眼光纷纷朝自己这里射过来,扁了扁嘴,心道,明日不晓得又会有什么八卦在天京城传开了。
老田奔得近了,对苏简说:“小姐,叫老田好找。侯爷请您回去,说是府中来了贵客,要您去招呼。”
“贵客?”苏简听了,默想片刻,突然双眼发亮,赶忙向泰武侯府赶去,一路冲进家门,直奔平日家中待客常用的前厅。前厅中却人影也无,一盏待客的清茶还放在桌上,苏简探了探,茶杯犹有馀温。
“难不成,又来迟了?”苏简有些发怔。门外老田头却呼哧呼哧地赶上来,说:“小姐……你,你跑太快了……”
“老田——”苏简刚刚开口欲讯,老田头却指着前厅屋后,道:“侯爷,在那里……陪着贵客……叫你去……”
新起的侯府没有花园,而苏越又痴迷于他那些新奇作物的种植,于是挖空心思,在前院与后院之间,一处阳光很好的空地出,将铺地青砖都去了,自行开出了一小片菜地。那菜地极小极迷你,大约也就堆了两垄土。
苏简匆匆赶到那里,只见自家老爹苏越,穿了一身乡农常穿的直缀,用一块石青色的棉布包头,蹬着一双土布鞋,蹲在垄头,手中拿这一只小巧的铁铲,正在侍弄着一株不知什么作物。他一边将土浅浅地刨开,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对面的一个人聊着什么。
苏简的双目被阳光耀花了眼,她伸手挡住那刺目的艳阳,努力想看清那副面孔,却怎样都看不清楚。只是那一袭青袍却极刺目,似乎一直映到她心里去。
苏越“嘻嘻”一笑,站起身来,拍拍那人的肩膀,道:“正主儿总算来了!”又招呼苏简,“简简,别傻站着,王爷专程来看你的。”一边说着,他向后院走去,口中念叨着,“得多施点肥,土还是薄了点——”
那人静静地来到苏简身前,缓缓开口:“何寝不梦,何行不想。静言永念,行留神往。简简,你叫我好想——”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似重锤,敲打在苏简心上,“何寝不梦,何行不想——”自分别以后的几百个日夜,自己不也是这般过来的?苏简擡起头,望着那副在心头刻画了千百遍的面孔,她努力地朝着他微笑,珠泪却滚滚而落。
他却有些慌神,手忙脚乱地去怀中寻帕子,口中道:“简简,你怪我不怪?”
苏简伸手去按住他的手,向他微笑,却极自然地说:“自然是怪的,永熙——”
他一欢喜,颤声道:“你再唤我一声!”
苏简依言又唤了一声,永熙低头见她那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垂挂着一两点晶莹的泪珠,心中怜意大盛,伸臂将小人儿揽到怀中,抚着苏简的脑袋轻叹一声。哪知小人儿在他怀中突然大哭起来,似乎要将积攒压抑了那么久的苦,在这一时三刻之中全部宣泄出来。
后来——
后来永熙只好向苏越借了一件外袍换上。
休沐日午后,秋阳极好,永熙向苏侯告了罪,只说带苏简去街市上逛逛。苏越自然无二话的,苏简的心思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会儿他只想将两个人都送出府去卿卿我我,免得打扰到自己的研究。
永熙与苏简两个,在天京城中,逛着逛着,又来到了繁华的左二厢之地。永熙指着街边一溜店铺,问苏简:“简简可还记得这里?”苏简点头,她自然记得,她在这里曾经跟当时还“不太熟”的七王永熙一起逛过街,还承蒙王爷不弃,获赠了一个天京城中少见的香椰,尝了尝这个世界里的椰汁是什么味道的。
永熙见了她双目放光的样子,知她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就埋怨道:“想不到风流倜傥的本王在你心中就比不上一只香椰——”说着他东张西望一番,却再没有找到那个出售香椰的摊位。他看了看苏简的样子,道:“饿了吧!”
苏简点了点头,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没带钱——”
永熙简直失笑,连忙拉着她的衣袖去了东巷坊。在那里两人进了一家小馆子坐下,点了点时令小菜,两碗面,又要了二角小酒,对坐而酌,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回想起分别以来发生的这么多事,不由得相对唏嘘。
这一日休沐,大街上的人格外多,这间馆子里也坐了不少。永熙与苏简坐了一会儿,觉得不对。苏简只见斜侧面有一名王府侍卫服色的人,灌了几杯酒之后,竟在一旁地悲咽出声,他对面一人大约是他的同僚或是亲眷,在低声劝慰着,说了什么,那人就脸色大变,如骨鲠在喉,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
永熙凝神细听,却听不出什么,他见苏简听的津津有味,不禁奇道:“你听得见?”
苏简像看个白痴一眼白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使个眼色,然后凝神细听。好容易那王府侍卫模样的人结清了酒钱,被扶了出去,苏简才长舒了一口气,对永熙说:“不好意思,听壁脚听的太用心,没顾上你——真是抱歉!”
永熙挟了一筷子菜,堆在苏简的面上,催她快吃,跟着又悄声问:“你认识那名侍卫?如果我没看错,那人应该是五哥府中的。”
苏简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尴尬,却吞了一大口面条,连说:“好吃,真好吃——”然后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咱们从这里出去再谈这事儿。”两人将桌上的菜品一一评头论足了一番,这才结了帐走人。
走出那间小馆,永熙随意问起苏简她是如何有这般耳力的。苏简苦笑了笑,略略将她在天牢中的经历提了提,永熙听在耳中,心中大恸,右手紧紧地拉住苏简的左手,似乎生怕她再一次与自己分别。他极低地说了句什么,苏简问时,永熙却摇头不答,只问苏简她究竟听见了什么。
苏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我听壁脚听了五王殿下的一桩风流韵事,你不会笑我八卦吧!”
原来,她在那酒馆之中,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