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惊险 (21)
的特别成功,而且李银笙与朝中军中的势力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苏简绝对不敢对这神庙有半点轻视。她相信在沐茗轩出事之后,柔雅也不会对神庙再掉以轻心。
正月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二月,本该是冰消雪融,春回大地的时候,这时候江阴郡传来坏消息,因为律水凌汛,冲开了河堤,江阴郡万顷良田被淹,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小皇帝文衍紧急抓了户部尚书应舒前来商议,应舒在小皇帝面前拍了胸脯表示将尽一切可能调拨钱粮财物去江阴郡赈灾。
可是,大约半月以后,江阴郡守派人飞马来报,说是数万灾民围攻江阴郡首府江宁城,要求江宁城开城门丶开府库放粮赈灾。而江宁城中,实则早已无粮了。
小皇帝文衍听说此事,吃不下睡不好,又将应舒召来询问。应舒却口口声声咬定,钱粮早已投放到了江阴郡,而且还非常大方地把户部的账册都捧了出来。文衍带同苏简一看,都是黑了脸——
偌大一个国库,眼下就只剩两百万钱。
那一日,文衍一个人在勤政殿之中,几乎一口饭都没有吃得下去。
第二日,苏简顶着一双熊猫眼进宫来,与文衍密谈了半晌,便去了柔雅宫中。晚间的时候。羲和宫里便传来消息,说是苏太傅积劳成疾,晕倒在羲和宫。被苏侯从宫中接走,告假一月。
第三日,传出消息,小皇帝文衍下旨,令七王永熙代天子巡视江宁郡。并将一部分皇庄的出产带去江宁郡赈灾。等与永熙交好的军中人士听说消息前来相送的时候,永熙的车驾已经到了南门外。一出南门,小厮打扮的苏简便从车驾之中探出头来,朝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永熙笑笑。永熙回首,眉宇之间尽是温煦,他与苏简一样。回忆起当日两人一车一骑,从乌延城慢慢北上的日子,心中柔情一动。但是随即又肃容,回过头去。此行是否有凶险,此刻他与苏简二人,心中都多少有些惴惴之意。
他们随行带了不少物资,有钱粮。也有好些药品。但是两人都清楚,仅带这些物资去赈灾。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是苏简在车中还放了一份连夜抄写的户部账簿的副本。
永熙在大车旁缓缓纵马而行,口中却问:“你真的认为能够在江宁郡查到户部中人贪赃的蛛丝马迹?”
苏简在车中沈默半晌,才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觉得应该会是这样的。其实如果不是我一再向皇上提出要设机构监察户部,户部也不会出这一招。”
“你认为户部将账上亏空全部挤到了这次赈灾的钱粮上,而实际上给江阴郡的赈灾钱粮乃是空账?”
苏简非常严肃地说:“是,有极大的可能。我日前查了所有关于律水凌汛的资料,从没有见过这样严重的灾情。而江阴郡本是大城,一般来说,粮库中至少应该储有足够支持到夏收之前的粮食。这次却报说所有的存粮全部用于赈灾,粮库已空。我算了一下报上来的受灾人数,和江宁城的人口,算下来,要么就是江阴郡虚报灾情,要么就是户部一分都没有给江阴郡。”
永熙也是晓得江阴郡灾情的,心中默算了一下,便道:“是!”
苏简就说:“我也担心,前些日子里皇上已经将设监察部的意思给透了出去,户部自然是紧张的。但是户部在应舒主持之下已经很多年,看他们每年一点小事就要嚷嚷着加赋的架势,亏空怕是并不少。”
“因此,这次恐怕是户部唯一的机会,干脆破釜沈舟,拼着让江阴郡乱起来,然后将空账全部推在乱民头上。此后,国库就是一本新账。”
永熙缓缓点头,说:“你说的不错,简简,你看朝政之事看得越来越透彻了。不过江宁城此行,估计不会那么顺利。我实在庆幸皇上选了我陪你出来,若是旁人……”
苏简“嗤”的一笑,道:“皇上那日已经准了我们的事……皇上不会傻乎乎地派个旁人出来的!”
永熙在车外一笑,但是笑容有些僵硬——“皇上对我,怕是不像对你那么信任。”永熙这么说,苏简听了心中便觉得有些怪异,正在细想之际,却听永熙说:“简简,是我失言了,我们的心思还是要放在江阴郡之行上。”
苏简听他口中说的“我们”,即使身在颠簸的大车上,也忍不住露出甜甜的一笑。
天京城中,皇城内羲和宫中,柔雅也在惦记着苏简。她有些惊讶地问文衍:“苏太傅原来不是告假,而是陪伴七王出巡?”
文衍闷闷地道:“是呀——”他闭上眼,疲倦地揉揉了眉心,柔雅便接了过来,先是取了一块热毛巾,在文衍额头上敷了敷,接着在左右手中指的指肚上都抹了一层薄荷油,轻轻地按在文衍的太阳穴上,接着缓缓着力按了起来。
文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说:“县主,过些日子,咱们便大婚吧!”
柔雅的指尖立刻就停住,顿了片刻,才又慢慢按着,口中说:“皇上……那国库?”
文衍苦笑一声,道:“县主,要麻烦你嫁个穷皇上了,为了天元,皇家可能真的得穷一阵,但总不能不大婚吧……朕真的需要像你这样的贤内助,来帮朕管这个家!”他说着,手一伸,就将柔雅的右手握住。“天下大事,朕一定跟太傅与王爷好好地学,而宫中之事,朕就要靠你了。”
柔雅任文衍握住自己的手,却道:“皇上放心,江宁郡的事,苏太傅定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文衍没有睁开眼,却又想起一桩事,说:“再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生日。国丧之后,宫中就再没有请过戏班子唱曲。太皇太后那边一直冷清得紧,不妨借这个日子,让她老人家开心一次。”
柔雅心不在焉地道:“好呀!宫中原有御用戏班的对么?”
这时候,黄立在旁边插口道:“先帝时确有御用的戏班,但是去年连逢国丧,戏班便暂时解散了。但是现在应该还是找得回来的,若说晓得太皇太后的喜好,实在非御用戏班莫属。”
听了这话,文衍也不禁点了点头,睁开眼,对柔雅说:“黄总管去张罗这件事,县主且帮着主持一下,邀请一下天京城中与太皇太后相熟的女眷,另外帮朕控制一下开支。”他说着笑了一下,道:“朕的全副身家,这就交给县主了。”
文衍这句话原是玩笑,柔雅面上却有一点可疑的红晕泛了起来。文衍也不知是不是察觉说错了什么话,也有点讪讪地不好意思,面上发热,眼光移到别处去。
为太皇太后庆生的事情就算是这样定了下来,并且立刻传遍了宫中。大约是因为去年两度国丧,好不容易国丧结束,除夕宫宴上又出了投毒案,馀波一直延续到正月里,皇宫里众人大多觉得压抑得紧。直到听说将有戏班进宫,为太皇太后庆生,宫中的气氛明显转好,不少宫人都对数日后到来的生辰宴极为期待。
虽然有黄立在旁相帮,可是在操持此次生辰宴时,柔雅肩上的担子还是不轻,她忙里忙外了好几日,出宫的次数也越发的频繁。这样频繁的出宫,自然也引起了戍卫宫禁的雷字营的注意。只是小皇帝文衍早已宣布去了柔雅不得出宫的禁令,因此雷字营也没什么话好说。
终于到了太皇太后的正生日,为了生辰宴而特为布置的戏台早已准备好。这座位于御花园之中的戏台乃是依托了园中一座楼宇改建的,花费极少,偏生又布置得极美。坐在戏台对面,能将戏台上的曲声歌声听得一清二楚,由此可见设计安排之人的巧思。
这一日里,宫中迎来了不少天京城中的世家命妇,其中不乏与太皇太后相熟的。一时之间,宾主尽欢。而生辰宴准备得既丰盛不失体面,又不见奢侈靡费。而那御用戏班也挑了好几目太皇太后素来喜欢的曲子和武戏,一一上演了,御花园中热闹非凡。柔雅一直忙到晚间,直到将太皇太后送回宫中歇息,又送走了最后一名嘉宾,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她看着宫人内侍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终于感觉有些疲累,心中又惦记着别的事,便匆匆赶回羲和宫休息。
一百六十七章 入局
第二日一清早,宫中欢宴的气氛还没有散去,不少人都还回味着昨日不少曲折委婉的文戏,当然还有不少打得结棍的武戏。御花园之中,宫人们纷纷将临时搭的戏台上的各色装饰布匹等整整齐齐地收拾起来,放入御库之中。柔雅很早就发了话,这些物事不能只用一次便扔。不少宫人一边干活一边纷纷感叹——
“哎呀,这皇家的日子怎地也越过越紧了?”
“可不是呢么,自从皇上把宫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那柔雅县主来管,日子可不就越过越紧了?”
“南蛮子,大约不懂得什么叫皇家体面吧,只晓得一味将钱财拢在手中。”
“不过,话说回来,我看着柔雅县主待奴婢们还不错,羲和宫就从没有打骂宫人的事情。”说这话的,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宫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柔雅县主好歹也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不能一气儿得罪狠了,总得留点馀地。
只不过她这点小九九很容易就被人看得透透的,旁边马上就有人附和说:“是呀是呀,不管怎样,我等奴婢们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皇家体面什么的,干我们什么事儿?”
而话题中心的柔雅本人,却起了个大早,没与任何人打招呼,便悄悄地自己出宫,向沐茗轩而去,身边甚至没有阿玖跟随。阿玖有些不适,本来坚持他还坚持要与柔雅一起出门的,但是柔雅见他烧得有些厉害,还是阻住了阿玖,自己装扮成普通宫人的样子,又披了一件长长大大的斗篷,悄悄从宫人日常进出的宫门出去。
原来,她昨日在太皇太后生辰宴的席上。接到一只蜡丸。蜡丸内是一张纸条,约她第二日在沐茗轩门口见,只说是性命攸关之事,一定要面见县主不可。纸条上又特地写明了希望只有县主一人单身前往。阿玖本来说要远远地陪伴地,岂知当晚他就上吐下泻,第二日早晨,虽然止了这些病症,可是还是有些烧。柔雅为他诊脉,觉得只是吃坏了东西需要静养。
阿玖力劝她留在宫中,可是柔雅只要一想到蜡丸字条上那“性命攸关”四字。就根本坐不住,字条上更提到沐茗轩。“难道是与霍先生,或是阿勋有关?”柔雅越想越是心乱如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天京城清晨的街道,行人寥落。
柔雅来到沐茗轩门口,只见那里门庭冷落,而大门上天京府的封条依旧贴在那里。
柔雅耐心等了一会儿,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见了柔雅欢然叫了一声,道:“姑姑!”
“阿勋?!”柔雅也是惊喜无比,连忙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见阿勋平安无事,精神健旺。这才放了心,问:“阿勋,你可有霍先生的消息?”
“霍先生?霍先生已经回神武大营了。那个陈去华将军将他保出来的。”
“那阿勋,你有没有向宫中传讯,邀我出来见你?”柔雅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如果不是阿勋,也与霍先生无关。究竟是什么人要赚自己一清早来此。
“没有啊,姑姑。你在宫中还好不?”
柔雅心中一惊,直起身来,摸摸袖中那枚蜡丸。她蹙起眉头想了片刻,突然对阿勋说:“快!你赶紧回侯府。苏太傅虽然不在京中,但是苏侯在,应该能护得住你!”
阿勋有些不情不愿地,口中还在说些着什么。但是柔雅面上的神情极严肃,说:“无论你听到任何关于我的事情,都不要当真。还有,如果不是苏太傅或是苏侯给你递的消息,千万不要再出门。”
“姑姑,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柔雅眉头紧皱,低声道:“快点回去!”她目送着阿勋的背影远去,慢慢回过身去,深吸一口气。
远处一名宫人匆匆而来,却是执素。
柔雅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她,执素连忙送上谄媚的一笑,说:“原来县主在这儿,叫我好找!”
“怎么,宫中出了什么事了么?”柔雅淡淡地问道。
“是,”执素低下头去,“今日不知怎地,太皇天后与八王带了不少人来搜宫,从羲和宫搜出了一名男子。太皇太后与皇上都……十分震怒,眼下在宫中四处找寻县主呢!”
在羲和宫中找出一名男子?
柔雅的瞳孔猛然一缩,呼吸便有些紊乱。执素也似觉察出柔雅的不对,虽未擡头,但是唇角却稍稍弯了弯。
等等,在羲和宫中搜出一名男子——
“执素,”柔雅淡淡地擡起头,“你昨日在阿玖的饮食之中下了什么?竟令我也未曾发觉。”
执素没有擡头,但是身子微微一震。
“执素,我记得你是姓曹吧!你与医药局中,位居孙太医之下的曹太医,除了是本家,还是什么关系?”
执素面上开始僵硬,但是却咬咬牙,道:“请县主速速回宫吧!”
柔雅闻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执素,如果医者守不住本心,那便永远不会成为一名好的医生。以前,我的老师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孙太医与曹太医两人我都有所了解,二者之间,就差在本心。”她说毕,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心中想,绝不是阿玖,绝不是阿玖。
阿玖是个男子,只是以精妙的化妆,和惟妙惟肖地模仿女子的举止,才得以以宫女的身份得伴柔雅左右。而柔雅乍一听闻羲和宫中搜出一名男子,立刻就想到了阿玖。但是她只是言语上试探了执素,就认定被搜出的人一定不是阿玖。而在暗中安排之人之所以令执素将阿玖绊在宫中,也是想堤防自己一走了之。毕竟阿玖在柔雅身边已经陪伴多年,情谊深厚,柔雅绝不可能将他弃之不管。
只要不是阿玖,那就一定是有人设局,在宫中安插了别的“男子”,然后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既污了自己的名声,又破坏自己与小皇帝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一想到此,柔雅就觉得心中像是被一块大石压住,有点喘不过气。
但是既然此局已成,那么自己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办法周旋下去。况且小皇帝,小皇帝不像是轻易会被人愚弄的人。只是,太皇太后与八王,设局之人怎地会请动这两尊大神的?
另外,搜宫搜出的这名男子,到底是谁?
柔雅循原路来到了那座寻常宫人出入的门口,她走得很快,一来想把执素甩掉,二来想赶紧回到羲和宫中,如果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宫中,谋定而后动,势必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是没有想象的顺利,柔雅一入宫门,虽然她将身上披的那件斗篷紧紧地裹住身体,又低着头脚步匆匆,可还是轻易被认了出来——
宫门内聚了二十馀名雷字营的官兵,见了柔雅,齐齐地下拜,“见过柔雅县主!”柔雅擡眼,却见是石琅亲自带兵守在此处宫门口,想是早已预料到柔雅会有此行动。
“石将军好啊!”柔雅淡淡地道。
石琅面无表情,仿佛自己全然不曾与闻这桩皇家丑闻,就如同一架执行命令的机器。在雷字营士兵的“押解”之下,柔雅连换一身衣物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带到羲和宫中。太皇太后与小皇帝文衍端坐在上首,文衍下首坐着八王永彰。而并不出人意料的是,永彰对面坐着李银笙,她今日倒没有做那“上国天女”那一身缟素的装扮,而是穿了一身水红色的月华锦衫,面上也略施脂粉,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太皇太后抚了抚额头,道:“柔雅丫头,怎么穿成这样,又迟迟不归?”
柔雅一听太皇太后的口气,便知道事情应该还是有转圜的馀地的。自从她听从苏简的劝告,经常去太皇太后宫中走动,这位老太后不说对她十分宠爱,至少印象还算好,因此没有要随意责怪的意思,大约还是要将事情问清楚再作定夺的。
她非常坦然地向文衍看了一眼,而对方也以信任的目光做了回应。
接着柔雅拿出了一枚蜡丸,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张字纸,口中道:“妾身昨日宴席之间,取得一枚蜡丸,内藏字条,要臣妾今晨出宫相候,说是不然会有人有性命之忧。”她说着自嘲地笑笑,道:“皇上知道臣妾的脾性,总是觉得人人的性命都是要紧的,因此妾身清早就出宫,去了纸条上相约的地方守候,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接着有宫人来寻,妾身这便回来了。”
她说着,伸手欲将那张字纸交给文衍。正巧执素就站在她身边,就从柔雅手中接过了那张字纸,低眉顺眼地,作势要交给文衍。谁知突然,执素将手中的字纸塞到口中,一口吞下。
这下变生不测,文衍“霍”地站起,道:“阻住她!”
可是已经晚了,当黄立手下的内侍上前捏住执素之口的时候,她口中已经空无一物,字纸已经被她吞入腹中了。
“大胆——”文衍怒喝了一声。
一百六十八章 对质
文衍见此大怒,命人掌执素的嘴。施刑的宫人将执素拖到羲和宫的院子里。只听“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柔雅面上便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行刑还不到半柱香的时候,只听执素在殿外含混不清地叫道:“求皇上饶命,奴婢有隐情相告。”
文衍尚未开言,李银笙便懒懒地道:“能有什么隐情呢?叫那宫人上来说说看罢!”
永彰也对文衍道:“既是如此,便命这宫人进来陈情,如果胡说八道,再罚便是。”
文衍脸色阴沈,但是还是却不过永彰的情面,命人将执素唤进来。
此时执素两侧面颊已经高高肿起,嘴角边有一丝血迹。她一进殿,便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含混不清地道:“皇上,奴婢有隐情相告,求皇上看在奴婢乃是逼不得已,饶奴婢一条性命。”
“你说——”永彰越俎代庖地发话了。文衍立刻在后面加了一句,道:“若有半句虚假,则接着行刑!”
“是,”执素定了定心神,说:“启禀皇上,其实是县主命令奴婢,将那蜡丸中的字条吞下去的。”
“刚才奴婢随县主从宫外回来,县主说怕她此次出宫会被人问起,一旦问起,县主就会说乃是有人递了蜡丸相邀。但是县主命奴婢将她递出的字纸吞下去,这样就无证可查了。奴婢,奴婢刚才吞下的,乃是县主以前所写的一张字纸,不是什么蜡丸密信啊!”
永彰奇道:“那你为何又将这隐情吐露了呢?”
执素哭道:“奴婢,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她这么一说,文衍立即朝她恶狠狠地一瞪,执素恐惧之下,突然号哭道:“皇上饶命啊!奴婢受不住刑了啊!”她突然就如捣葱似得在地上连连叩首。说:“皇上,皇上,奴婢说了实话,求皇上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
李银笙便轻轻地颔首,说:“这样听来似乎也有些可信!”
永彰便接着问:“那你说,今日你是在何处寻得柔雅县主的,彼时柔雅县主又在做什么?”
柔雅忍不住便开口:“执素,不许信口雌黄——”
李银笙微微一笑,道:“柔雅县主未免也太沈不住气了,这执素还未开口。你怎知她是要信口雌黄?”
柔雅冷笑一声,说:“我今晨被人骗至宫外,眼下连唯一的证物都被这贱婢给吞了。我还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好话来?”众人都知道柔雅说话素来文质彬彬的,此时连“贱婢”这等言语也骂出来了,想必是心中恚怒已极。
奇怪的是,太皇太后原已经半闭着眼,养神养了许久。听了这句话,反而睁开眼,嘟哝了一句,“丫头不急……”
永彰没听清,问了一句:“太皇太后,您说什么?”
却久久再无声息。过了一阵子,一阵浅浅的鼾声传了过来。
李银笙幽怨地瞪了永彰一眼,似乎在嗔怪他将太皇太后请来坐镇。文衍却赶紧招呼太皇太后的随侍宫人。将老人家扶到羲和宫内的卧室去休息,并且对所有人说:“都轻一点,太皇太后昨日劳累了一天,今日需要好好休息。”
羲和宫中原来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变了和风细雨,任何人都不敢高声大气。唯恐惊到了那位宫中最为尊贵的老太太。
半晌,永彰才发话。“执素,本王在此问你,不许……有半点虚言!”
执素一边叩首一边应了,永彰这才问道:“你今日跟随柔雅县主,见到她究竟去了何处?”
执素便说:“今日一早,县主便出了门,后来因……宫中出了事,奴婢奉命去寻县主,结果奴婢找了好久,是在宫外御用戏班的驻地见到的县主。”
她口中“御用戏班”四个字一说出来,宫中立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李银笙坐在椅上说:“果然如此!”而柔雅却冷笑了一声,没有出言。
永彰又问:“县主去戏班驻地作甚?”
执素迟疑了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奴婢见到,见到县主在与戏班的班主商谈,要赎出一名武生的身契。县主给了那班主二十个金珠,要班主将那武生的身契交还给那武生,任他自由来去。”
“你可知那武生的姓名?”永彰问话又流利了起来。
执素低着头,道:“奴婢在旁听了一耳朵,那武生叫做赵惟一——”
听到这个名字,柔雅心中冷笑——“难为这些人竟然还真的找出了这么个人,以为我是萧观音么?”不过她此时肃容,已经大致明白了整个局是如何布下的,想必御用戏班班主那里,也早已打点好,文书,甚至宫中出来的金珠都是准备好的。只待永彰一声下令去查,种种对自己不利的证物就立时会呈上来。
不行,不能这样,要将局面扳过来,不能一味顺着对方的路数走下去。
柔雅目光灼灼,看着执素,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执素,如果我愿意饶你一次,你愿意说出背后指使你那人是谁么?”她顿了顿,道:“因为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揭发你的谎话。”
执素先前曾见到太皇太后一副向着柔雅的模样,又见柔雅言之凿凿,心中已经开始着慌,但是她还是将她所知这次的计划前后想了一想,觉得柔雅并无“破局”的可能,于是硬下心肠,嘴上强自说道:“奴婢,奴婢只是不敢欺瞒皇上……才将真话说出来,县主,求县主高擡贵手,饶过小的。”口口声声,仍然是将矛头指向柔雅。
柔雅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又取出了一枚蜡丸,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一张字条。执素的眼立即就直了。
柔雅四下望了望,选择将字条递给了黄立,“黄总管,请将这字条呈给皇上吧!”
黄立是小皇帝的亲信,而且他也不敢拿自己总管的位置开玩笑,于是老老实实地从柔雅手中接过了那张字条,直接递到文衍手中。文衍看了,不置可否,但是唇角微微地上翘着。他随手将字纸递给了永彰,道:“八叔,看好了,不要再令什么人给吞了。”
这也有些出乎永彰的意料,问柔雅:“县主,这才是真的你说的那……蜡丸内的字纸?那你刚才怎地不拿出来?”
柔雅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我若是早就拿了出来,不就真的给执素这小妮子给吞了么?”
“再说了,刚才执素的故事好生精彩,若是我早些拿出我的证物,这些故事我就听不到了,八王殿下,您说是么?”
柔雅说着看看伏在地上战栗的执素,道:“执素,不过我还是要好生谢谢你。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御下宽厚,还为此而沾沾自喜。是你,为我上了一课,让我知道有些白眼狼是真的养不熟的。”
“执素,我今日早间去的沐茗轩,没有去那什么戏班驻地。我可以将卯时所有经过沐茗轩大门的各色人等都一一说来,只要皇上令天京府查证,就能证明你说的都是谎话。怎么样,事已至此,你还是招认吧,是谁令你在殿上这么污蔑我的?”
其实,按照柔雅的说法查证她今晨的行踪,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只是柔雅言之凿凿,执素又心虚,哪里还敢犟嘴,只在殿上连连叩首。
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县主——”有人在外唤道。
“什么人在外喧哗?”黄立摆出总管的架子,问了一嗓子。
“是柔雅县主的两名贴身宫人,想要进殿来。”
“令她们进来,嘱咐她们莫要高声,莫要吵到后殿太皇太后休息!”文衍下令。阿玖与扶枢两人联袂进来。两人大约已经知道了殿内发生的事情,进来后见到跪在殿上的执素,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阿玖首先出声,对小皇帝说:“皇上,奴婢可以为县主作证。奴婢早间见过这张字条。县主原想与奴婢一同前往赴约的,可是奴婢昨晚至今晨身有不适,县主这才一人去了。执素绝对不可能在什么戏班驻地找到县主!”
他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说,柔雅成天所想的事情,都是什么医馆啦,治病啦,孤本医书啦,后来开始掌管宫中大小事务,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去过问戏班的一个武生这等小事?
李银笙听闻,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微微向永彰示意。
永彰咳嗽了一声,便问:“这位宫人,你说你昨晚身有不适,那就是昨晚没有陪伴在县主身侧了?”
阿玖迟疑了一下:“是,昨晚太皇太后生辰宴之后,奴婢便没有在县主身侧了。”
永彰又同样问了扶枢,扶枢向来话少,只是摇了摇头,就算是回答了。
“这么说,你们昨晚都没有陪伴在县主身侧,唯一留下服侍县主的,应该就是这名叫做执素的宫人了!”永彰自己总结了一下,接着就问执素:“执素,你昨晚陪伴县主之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接着他又意味深长地说:“执……素,你可要想好了,一定要据……实回答!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一百六十九章 反水
执素的双颊仍然红肿着,她却默默地跪在地上思索着,有些恍惚,似乎对八王永彰的话充耳不闻。突然,她就像是下了决心一样,说:“我说,我说……我全都照实说。”她将“照实”两个字咬得极重。
接着她重新挺起身来,冷然望着柔雅。柔雅也似乎知道她心中作了什么决定,毫不犹豫地与她对视。两人视线相遇,似乎能够迸出火花来。
“昨日晚间,太皇太后的生辰宴散去之后,阿玖身有不适,扶枢被派到御花园去盯着撤席的事宜,因此县主身边,就只有我一人。”
“县主突然叫我准备了一件带风帽的长斗篷,到御花园背后的清音阁下面,接一个人过来。我依言去了清音阁,在清音阁后进的一间小屋里见到了县主要找的人,随后将他带来羲和宫。”
“到了羲和宫之后,县主就将我留在外殿,说要召那男子进殿问话。我见那男子生得修长健硕,生怕县主有失,想进内殿相陪,可是被县主拒绝了,令我在外殿守候,不许任何人进殿——”
“然后,然后……”执素说到这里,就吞吞吐吐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是偏偏她欲言又止地恰到好处,令人忍不住遐想。殿中众人便神色各异——文衍登时便黑了脸,永彰一脸的尴尬,而李银笙却仍然专心地看着她的指甲上涂抹的朱红色蔻丹,突然冒出一句“然后呢?——”
执素嗫嚅了一阵,终于说:“后来之事,奴婢没有亲见,但是因为奴婢守在外殿,曾经听过内殿中传来琴曲之声,还有说笑之声,直至深夜。后来,后来便再无声息。奴婢一清早起来的时候,只见到县主一人出门。”
永彰“霍”地起身,对文衍拱一拱手,说:“皇上,这是有损皇家体面的大事,定要察明典刑呀!”
小皇帝的面孔绷得紧紧的,但见永彰如此说,还是开了口:“刚才这名奴婢曾经就蜡丸一事欺瞒朕,八王想必还记得。焉知这贱婢不是在巧言令色。钩织诬陷?朕不信她说的。”
执素这时突然膝行两步上前,重重地叩首道:“皇上,奴婢刚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因县主平日里待奴婢宽和,因此才帮她隐瞒,奴婢怎知,县主实是利用了奴婢的好心!”她说着又“砰砰”几声,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下去。额上一片红肿。执素说:“皇上刚才已经责罚了,因此奴婢再不敢帮县主扯谎。”
永彰慢慢地说:“那你可敢起誓,你刚才所说昨夜发生的事情,全无半点虚言?”
执素咽了一口口水,举起手,艰难地道:“奴婢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