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惊险 (22)
全家的身家性命起誓。如果奴婢刚才所说昨夜之事,有半点虚言,就令执素全家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她已经被逼到极限,索性豪赌一场,这句誓言说得既重且绝。这个时空中的人将誓言看得很重,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会以全家的名义立誓。执素这么一说。殿中的气氛又严肃了几分。
李银笙突然“噗嗤”一笑,道:“又不止这一个人证——”她看着执素。“若我们全盘信了这宫女的话,想必柔雅县主也不会服气,一来二去的没个了局。”接着李银笙扭头向永彰道:“不是还有男猪脚在么?哦不,是那从羲和宫搜宫中搜出的男子,不妨令他上来,听听那人的口供,与这宫女的口供对应看看。”
永彰点头应了,而文衍却黑着脸一言不发,接着便有内侍从羲和宫的阶下拖了一名男子进了内殿。
李银笙乍有介事地端详了一番,接着煽风点火,掩口笑道:“哎呀,原来柔雅县主真正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呀!”而文衍面色更是不虞,目中似有火苗腾出来。
而那名男子,戏班的武生,大约是文衍怒火中烧的真正缘由。只见他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宝蓝色绸衫,领口敞开着,隐约可以见到健硕的胸肌。而宝蓝色柔软的丝绸,更衬得他肤白如玉。再看那男子的面貌,只有更令女子青目,男子羡妒的份儿。什么“剑眉星目”丶“俊朗男儿”,在这男子面前都弱爆了。
这男子俊美得不像凡人,简直像是个妖孽——更不用提他神情之中带有的一种自然而慵懒的态度,令人一见之下,不仅不会为那惊为天人的面貌所惊,反而更生出一种心折来。
“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做何营生,一一报上来!”永彰大声道。他只要说短句子,中间能有停顿,就能说得顺溜,没有什么问题,因此永彰似乎得了些自信,越发抖擞精神地要将这男子好好审讯一番。
不出众人所料,那男子便自陈身份,乃是天京戏班之中的武生,名叫赵惟一。
“你可知在宫中留宿,已是死罪?若你能将,昨日行踪,一一从实招来,或有一线生机,你可知道?”永彰基本上只说四字诀或是六字诀,若不是碍着他是堂堂王叔,羲和宫中就要有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了。
那赵惟一面上仍是那一副懒懒的神情,半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昨夜春风一度,得偿所愿,虽死亦无憾。”他的声音清越,但是在羲和宫中就似一块石头入水似的一**漾开。不晓得有多少宫人仅仅听了这句话,面上泛起红潮,继而将眼光别过去。连阿玖这样,虽然女装,但是身为男子的,见到此人,也觉得胸膛之中一颗心脏竟似不受控制似的砰砰狂跳起来。
李银笙盯住那赵惟一看了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永彰的眼光就带了一丝幽怨,似乎在抱怨永彰,这样的“尤物”,既然寻到了,怎地就这样草率就“用上”了。围绕在她身畔的俊美男子并不少,如庾信丶石琅等都算是出色之人,但与此人相比,简直就是瓦砾之于玉石,相形见绌。
永彰尴尬地“咳咳”两声,就问:“赵惟一,你,你说清楚,你昨夜在这羲和宫之中,到底遇见何人,又到底做了何事?”
赵惟一方才擡起眼来,轻轻地道:“这位大人,惟一适才已经说清楚了。惟一今生能与这位姑娘相遇,携手共度良宵,平生所愿已了,可以赴死矣。”说着他随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拢了拢鬓边落下的一丝黑发,两个动作之下,犹能自持的宫人们还晓得别过头去,而馀下的,一时间竟然呆若木鸡。
“执素,你昨晚见到柔雅县主将一名男子带入羲和宫中,可是这名男子?”
执素一呆,半晌才省过来,点点头道:“是此人没错,当时乃是我引县主及此人进的羲和宫。”
“赵惟一,你若能指出,这殿上哪一名女子是你昨晚见到的那人,本王或可网开一面,饶你死罪。”永彰如此说,文衍闻言擡起头来,见到羲和宫中情势,微微摇头。此时大殿正中,只有执素一人,脸肿得跟猪头似的,跪在地上,而且刚刚与永彰对了一番话。而柔雅此刻,正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羲和宫殿中,虽然身上只是一件普通宫人的旧衣,外面罩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斗篷,但是她自然有一种使她区别与众人的气质。
——这太好认了。即便是从未见过柔雅,只要稍稍有些脑子,此时此刻,就可以毫不迟疑地指认柔雅,将满盆的脏水将她泼过来。这样,皇帝的未婚妻,天炎部主的嫡女,仁心仁术的柔雅县主,便会被扣上个“恋奸情热”丶“私藏情夫”的罪名。她会被怎样?打入冷宫?赶出宫去?或是皇家为了消弭这桩丑闻,直接令她在宫中就这样“消失”了?
赵惟一的目光就朝柔雅身上转了过来。
只要他吐出三个字——“是此女”,柔雅的命运,就会全盘改变,她之前为之努力的一切都会被葬送,她的意愿将会被扭曲,而小皇帝对她的信任将受到最严重的打击。
令人吃惊的是,柔雅却全然不惧,反而向前踏上了一步,对赵惟一冷冷地一字一字道:“你乃是,赵——惟——一——?”
赵惟一的眼光对上了柔雅的面容,他那双凤目微微眯起,忽然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令他原先那自然而散漫的态度忽然有了一丝的变化。
赵惟一突然直起了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柔雅,问道:“你就是柔雅县主?”
柔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双目一瞬不眨地盯着赵惟一。文衍突然就从椅子上擡起身子,接着又重重地靠了回去。
赵惟一忽然露出一副好看的笑容,和整齐洁白的两排牙齿,说:“柔雅县主,你简直对下人太好了。昨日,我与执素在这羲和宫**度良宵,你竟不曾说一个不字,今晨还竟尔亲自为我们二人奔波打点。像你这样的主子,世上当真少见。”
他接着对执素说:“有县主这么护着我们,想必没事的。你且不用心急,也不要再胡乱说话了,好不好?”
赵惟一话语温柔,然而执素一张猪头似的肿脸,此时面上的表情,当真难描难画。
一百七十章 破局(上)
<> 柔雅的命运前途因赵惟一的口供而悬而未决,正在此时,忽然听赵惟一突然反水,指称与他有私之人不是柔雅,而是柔雅身边的宫人执素。
此言一出,殿中突然就静了。李银笙不顾形象地张着嘴,仿佛可以吞下一整只鸡蛋。永彰不敢看她,只盯着眼前脚下的一方青砖,似乎想青砖上赶紧出现个地洞,好让自己钻到地洞里去。而文衍眼中精光大盛,这样一来,柔雅至多是一个御下不严,盲目袒护亲信的罪名,与原来“县主偷人”的恶名相去甚远。只不过,他面上不见喜色,反而盯着永彰,似乎在想着什么。
殿中静静地无人说话,而柔雅却带着询问的眼光看着眼前这赵惟一。她发誓从不曾认识过此人——这赵惟一如此出众,令人一见难忘,自己如果见过,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你究竟为何要在此刻帮我?”柔雅的眼光似乎在静静地询问着。
而那赵惟一却极轻微地叹口气,将眼光别过去。他带着几分戏谑看着执素,而执素此刻连回看的勇气都没有,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赵惟一又道:“执素,都说了不要怕了,就算是你的容色被打坏了,我还是会一心一意地对你!”这话说得温柔款款,殿中静静的,似乎隐约可以听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而执素却再也忍不住,朝赵惟一扑上去,张开十指,在赵惟一面上胸前一通乱抓。赵惟一那洁白如玉的肌肤上立刻就出现了好几道血痕。执素一面在赵惟一身上头上乱抓乱打,道:“你与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拉我下水?”
这时候,赵惟一突然双臂一振,就将执素揽在怀中。他是一介武生,一身的力气,执素就像一只小鸡被恶鹰叼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而赵惟一邪邪一笑,就在她耳边说着:“不要再闹了。不该说的话已经说出口,你若再闹,我们两人就都没命了。而你如果不再闹……”
“就只有你一人没命——”赵惟一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执素却立即觉得背后一阵刺痛,登时晕了过去。
这时候,内殿里传来一阵“笃”丶“笃”声。是太皇太后的龙头拐杖与地面撞击的声音。羲和宫中之人,闻声全部都站了起来,文衍更是迎了上去。扶着太皇太后走出来。太皇太后看了看殿中的情势,问文衍:“我老婆子都睡了那么久,你们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么?”
永彰刚想开口,文衍抢着说:“已经弄清楚了,是羲和宫中的一名宫人与戏班的一名戏子有私。不知怎地柔雅县主竟未加责罚,反而想要维护。这才被八王等人误会了。”
小皇帝定调在先,永彰支吾了半天,终于还是尴尬地开口,说:“额,是误会了——”
“既然都知道误会了。这么多人还挤在柔雅这丫头的地方作甚?你们都和我老婆子一样,是没事干的么?”太皇太后说着手中的龙头杖就在地上一顿,撞在青砖上。又是“笃”的一声。
“皇帝,你将什么宫人戏子都交与柔雅管教吧!只盯着她莫令宽纵便是!”太皇太后慢慢向殿外走去,路过李银笙身边的时候,她的脚步就是一顿,却没有做声。才慢慢走向殿外。
太皇太后尊贵无比,任何人对她说的话都没有反对的意见。文衍清了清嗓子。便道:“赵惟一与执素暂且押送至冷宫之中的囚室,分开监禁。待柔雅县主问过话之后处置。”接着他放轻了语气,对柔雅说:“县主务须将处置的结果报与朕知。就像太皇太后说的,切莫再对下人如此宽纵了。”
柔雅颔首应了,可是心中的疑团还是不曾解开。然而小皇帝此时又将矛头转向了永彰,“八叔,近来外务府就这样闲么,八叔看样子也不用时时过问外务府的事务啊?怎么,苏太傅不在天京,外务府就不用转了是么?”
永彰这时候才知道急,马上话就说不利落了:“皇……皇……皇……皇……”第一个字就一口气说了四遍,估计要等他将意思说全了,黄花菜都要凉了。
“好了,八叔,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朕的宫闱之事,哼哼……”小皇帝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要永彰不要再过问宫中之事,否则外务府的肥差文衍随时可以收回,反正有兢兢业业的苏简可以候选待命。
“臣……臣……怕……怕”永彰马上跪倒在文衍面前。
“怕?!八叔有什么可怕的呢?”文衍面上堆起了笑容,“只要八叔专心将外务府的诸事都办好,少来管这宫中的闲事,就再无可惧之事!”
他说着向前迈了一步,双眼觑着李银笙,道:“有些人更是如此,其身不正,却越俎代庖,想来过问他人的家事!”
李银笙面上却堆着笑容,就像看着自己的子侄一般,用一副长辈的口气叹道:“皇上果然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她本是太后临终懿旨加封的上国天女,身份特殊,再加上她原先是五王正妃,可以算得上是文衍的婶婶。只是她与皇家众人之间,颇多恩怨,此刻再拿了长辈的架子朝小皇帝压下来,令文衍更是生气,当下淡淡地道:“来人,送上国天女出宫!”
“是!”柔雅身边的阿玖出声应道,低眉顺眼地出列,来到李银笙身边。李银笙对柔雅身边的这名俏婢似乎有些印象,当下也不以为意,朝柔雅笑了笑,装模作样地扶着阿玖的手,自顾自摆出一副肃穆的模样,慢慢地朝羲和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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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关押执素的囚室出来,柔雅心中写满了震惊与伤感。她站在囚室门口,扶枢见她面色苍白,有些担心地扶着她,口中道:“县主!”只是此婢向来惜字如金,唤了一声之后就再无第三个字。柔雅擡眼向扶枢面上看去,仿佛能从她的瞳仁之中见到自己的影子。
原来适才审问执素,执素早已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她见了柔雅,眼中便不加掩饰地流露着一种蔑视,口中反反覆覆地就只有几个字:“富贵险中求——”,说了几遍之后,竟自顾自唱起歌来。负责看管囚室的仆妇就上来问柔雅要不用刑,柔雅深深叹了口气,摇摇了头,遣那仆妇出去。执素见状,就笑着说:“我的好县主啊,像我这般一心害你,将你当垫脚石的人,你竟然心慈手软到用刑都不敢用?——”
“县主啊,你为什么不与上国天女掉个位置呢?”
执素眼中跳动着野心:“若是她有你这样的身份与运气,一定早就将皇上和天下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而你,你更适合做一个纯洁的上国天女。你满脑子都想的是那些虚的幻的,什么道义啊丶名声啊丶扶危济困啊丶济世救人啊!跟着上国天女,我能拿到我想要的,满门荣华,毕生富贵;可是跟着你,我却不知道哪天就会为了这些虚名而将性命赔掉。”
柔雅淡淡地问:“所以你选择了李银笙而不是我!可是你想没有想到过,李银笙有一日也同样会拿你当垫脚石,也许你金银财富刚刚到手,马上就丢了性命赴黄泉,这值得么?”
“所以就说富贵险中求了,”执素满脸赌徒的神色,冲着柔雅嘻嘻笑道,“我不与上国天女合作,也可能会丢了性命!县主说是不?”
“可是你马上就要丢掉性命了!”柔雅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就这么平平地说出来,似乎极其自然,似乎又在嘲笑自己,以往所执着的是多么可笑。当怨愤与恨意就像是一朵花,静静地绽放在柔雅心里,她以前所坚持的那些——生命的可贵,正义的遵循,仿佛就一点一点被吞噬,更确切地说,就像是一面曾经坚强的盾,却慢慢地被来自他人的恶意一点一点地吞噬了。
执素听了这话,张大了嘴直楞楞地看着柔雅,似乎根本不敢相信。她突然冲上来抱住柔雅的腿,哭道:“县主啊,好县主,奴婢错了啊,奴婢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求县主饶命啊!县主平日里这样慈悲,定会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啊——”
柔雅任她摇着自己的身体,觉得这个陪伴了自己很久的,自己相当信任的贴身宫女,此刻竟然这样的陌生。她又忽然非常想大声笑起来,她觉得自己心中真的涌起了一种委屈,随之而来的是杀意和恶念。而更为可笑的是,当她第一次真正动念,想把侵犯自己的人置于死地的时候,那个人竟然提醒自己,说,别忘了你平日里的圣母面孔,你是圣母啊,圣母不会杀人的,对不对?
良久,柔雅才慢慢地说:“在你昏迷之时,我为你诊过脉,你早已中了剧毒,只馀三日之命。这毒,你想一想,是不是李银笙派人所下的。”
一百七十一章 破局(下)
柔雅从囚禁执素的囚室里出来,犹豫了一会儿,才命人打开了赵惟一的囚室之门,自己走了进去。
赵惟一此时背对着门口坐在地上,可是他却像是背后也生了眼睛一样,轻轻一笑,说:“县主这时候才来,比我想象中耐心要好了不少。不愧是天炎部未来的一部之主,天元未来的皇后!”说着他转过身来,而整间囚室,竟像是因为他的转身,而变得更为明亮了一些。
“你真的叫做赵惟一?”柔雅好奇地问,她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坐在囚室地上的那个俊俏男子,闻言擡起头,向柔雅看去,一面低声地笑了起来。“自然不是真的名字,怎地,县主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赵惟一,暂且还是称呼他为赵惟一吧,笑着问柔雅:“八荒**,唯我独尊,赵惟一,我可是很喜欢上国天女所赠的这个名字呢——”
原来如此,原来又是李银笙。柔雅心中终于释然,原来,只是某人仿照历史上那宗着名的冤屈,依样画葫芦,设了个圈套而已。而自己,也确实和冤案中的那名女主角,地位身份相差仿佛。可是她还是一时没忍住,轻轻地问:“这位壮士,你可曾识得一名女子,名叫萧观音的?”
赵惟一听了这名字,先是摇了摇头,心中觉得怪异,原以为这位县主一上来会问自己,为何要配合做出这等陷害之事,而又为何会临时反水,令她有机会可以翻盘。可是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不”字来,他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异样,似乎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一旦想到这个名字,心中就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突地痛了一下,但是仔细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曾经识得叫这个名字的女子,反而心中似有一团迷雾,始终戳不破,看不透,纠结起来,就像是一团一团聚拢着的噩梦,想找个机会突然涌出来蔓延出来一样。
赵惟一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一切,都被柔雅看在眼里。她只淡淡地说。“壮士,可否让我给你把一把脉?”
把完脉,柔雅皱起眉头:“奇怪——”
赵惟一冲柔雅嘻嘻一笑。道:“我没中什么毒吧!”
柔雅点点头——按照常理推测,李银笙应该不可能留任何机会给此人,难道这名男子,这样机灵,连李银笙的后手也看透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此次李银笙真的能够一盆的污水都泼在柔雅身上泼实了,这个赵惟一也万无生理。
可是眼前这个赵惟一,却似兴致勃勃,丝毫不见为自己担心的样子,是什么人能够这样的没心没肺?
“隔壁那个肿脸丫头可是中了毒了?”赵惟一幸灾乐祸地问。
“你都知道了?”柔雅回想起刚才见到执素面上那惊愕的表情。她所料不差,李银笙早已安排了后手。要在柔雅失势之后,要先处置掉赵惟一,而执素。对她或许还有些用处,又或许这么快再处置掉执素惹人嫌疑。因此,执素奉命要先下毒除去赵惟一,却不知为何,这毒下到了执素自己身上。
赵惟一嬉皮笑脸地道:“我知道好多县主不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县主不问我知不知道这些我知道的!”
柔雅被他绕的一晕,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是马上肃容问道:“你因何混入羲和宫?是何人指使你,何人为你安排,又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你,你且将你知道的一一都说与我知!”
赵惟一慢条斯理地说:“至于原因么,我想,隔壁那个肿脸丫头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富贵险中求——”
“哪怕赔了命都在所不惜么?”柔雅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里大家都疯得有些没有道理。
“我不会赔上性命的,我不会像那丫头那么蠢,我一直在给自己造就最有利的情势,比如现今,县主你舍得杀我么?我好歹给了你这样一个天大的人情。若不是我反水,现在在这囚室之中的,应该是县主你吧!”赵惟一冲着柔雅眨眨眼。
柔雅简直无语:“因此你索性攀诬执素,因为她中了你反下的毒,反正也活不长了,是也不是?”她突然一跺脚,说:“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样,都不把别人的性命当性命看,是么?”
赵惟一突然面色一沈,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收起了嬉皮笑脸,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身上戴着的镣铐叮叮作响。柔雅立时便觉得面前的男子气势迫人,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正色道:“我不可能给你富贵,饶你一命,让你活着走出这座皇城,或许我勉强可以做到!”
“无所谓!”赵惟一微微笑道,“只要能生离此地,我自然能从上国天女那里取得我想要的富贵,如果她想遮掩此间的真相的话!县主不觉得我这打算精明得紧么?”
“是精明得紧,只是我不想过问这些事,你也不用把你的打算告诉我。”柔雅无奈答道,心中觉得这人怎地这样的难缠。
“不过,县主难道真的不觉得亏待我了点么?我与县主萍水相逢,无缘无故,送了这样大的一份人情?”
两人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半晌,柔雅最终只答应,向皇帝求情,判赵惟一一个流刑,送他出宫去西北戍边。至于出宫以后赵惟一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这时,阿玖在囚室外面砰砰地敲着门,激动地问:“县主,您在里面么?阿玖有事,请您出来一下!”
柔雅应了,略略整理一下衣裙,正要推门而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赵惟一,你真的不愿说,究竟是什么原因,你愿意这样帮我?”
赵惟一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话犹未完,柔雅已经绝然地回过头去,伸手拉开了囚室的门。阿玖正好奇地向囚室之中张望。
柔雅回身,不忘对那赵惟一说:“执素的毒,我会为她解开。虽然她应当为她的所作所为负责,可是,我也不会容许她莫名其妙地受此无妄之灾。”说着,就关上了囚室的门,外面自有戍卫仔细地上了锁。
赵惟一面上挂着的笑容,在囚室门关上的一刹那,敛得无影无踪。他喃喃地道:“原来你还是那个你——”
他心中又回到去年的那个阴云密布的清晨——那时他受人之托,暗中刺探消息,与他的小弟乔装成两名沿街行乞的乞丐。结果在天京小弟突然患上了绞肠痧,疼得当街打滚,却只因两人衣衫褴褛,身上无钱,竟无医馆肯收治。
自家小弟与赵惟一多年相伴,眼看着小弟在面前疾重濒死,赵惟一几乎要将一口牙都咬碎了,而就在他已渐失理智,几乎就要出手当街抢劫就急的时候,却听身后一个好听的女声嗔道:“你们怎能这样?别人的性命也是性命啊!”
赵惟一浑浑噩噩的,当时众人也都以为他只是一名与小弟作伴的乞丐。没有关注他,也没有人赶开他,而是任凭他跟随着去了沐茗轩。在那里,他见到她一手认穴扎针的神技,也见到她那一心救人的专注眼神。结果小弟自是转危为安,而沐茗轩却分文未取,不收任何报偿。
此后赵惟一再没有见过那名女子,他一直过着唯利是图的日子,而且过得越来越逍遥自在。直到摊上这一笔大生意,要他扮作戏子入宫,假装与皇帝的未婚妻有染。直到殿上指认的那一刻,他才认出,他要指认的那人,就是那个一直被他装在内心的最深处,那个和他仅剩的良知装在一起的女子。
可惜的是,赵惟一此后再没有机会将他这番心思说与柔雅听。若是柔雅能够得知她当日所行之善,曾经在她危机的时候,扭转了她的命运,也许柔雅日后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只是世事如水,逝去了就再无“如果”二字可言。
而柔雅出了关押赵惟一的那间囚室,见到阿玖面上写满了兴奋,她微微地觉得怪异,但是还是问阿玖:“有什么急事?”
阿玖神秘兮兮地扯了她的袖子,示意她赶紧跟着自己走。“阿玖,你走慢一点!”柔雅觉得自己额上满是汗水,不禁抱怨道:“今日天气怎么了,这样闷热——”
天上翻翻滚滚的红云,似乎片刻之后,就会有个焦雷打下来。柔雅伸手,以袖拂去额上的汗珠,“不对啊,这是什么鬼天气——”而前面的阿玖却浑然不觉,扯着柔雅的袖子,脚下不停,向冷宫深处走去。
终于,两人来到冷宫最深处的一间破旧殿宇之前,阿玖笑笑,推开门,顺手拂去了门上挂着的一层蛛网,扶着柔雅越过门槛,走到殿内。
屋角坐着一个人,穿着水红色的衣裙,头发散着,口中一条白绢束得紧紧的,身上五花大绑,一动不动。她见到柔雅,眼神之中就是一阵紧张,或者是一阵兴奋。
“李银笙?!”柔雅惊呼出声。
一百七十二章 天人交战(上)
而此时,苏简正在江宁城中,她擡头遥遥望着天京方向,指着天边翻翻滚滚的红云,对永熙说:“这是怎么了?”她回想起以前的情形,突然自问道:“难道是天京出事了?”她好不容易才将后面一句咽了回去,难道是柔雅与李银笙二人之中,有一人要“出局”了?
永熙眼中晦暗不明,过了半晌,方才安慰苏简:“莫要胡思乱想,天有不测风云——”刚说到这里,永熙也觉得自己失言,连忙咳嗽一声混了过去,接着他怜惜地对苏简说:“你昨夜又通宵看账,现在又这么早起来,活儿是永远干不完的,但是你不把自己的身体不当事儿,怎么行?”
苏简虽然面色苍白,但是还是冲永熙笑了笑,说:“已经有些眉目了,虽然是冰山一角,可是足以证实一些事情。”她说着回头看了看从身后匆匆经过的杨安与莫长生等人,又说,“杨安他们现在都已经上了手,好多具体的账目都是他们在看。借来的人都这么勤勉地在干活,我自己这个主事的又怎么能偷懒?”
她看着江宁府内匆匆往来忙碌的人们,半开玩笑道:“七王殿下,你可要千万留住这拨人,他们才是真正知道详细的,要是半路上给陈去华讨回去了,我可跟你没完!”
永熙闻言一笑,刚想说句什么,突然有江宁府的戍卫疾奔进来,高叫道:“又有投江的‘人牲’了,大概有十好几人呢这次!”
苏简与永熙相对神色一变,永熙率先说:“走!”苏简也重重地一跺脚,“赶紧去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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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天京皇城冷宫的一隅,李银笙眼望着天边滚过的红云,反而坦荡起来。她很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柔雅,柔雅便一皱眉。问身边阿玖:“她怎么在这里,难道,难道是你做的?”
阿玖应了,说:“是,县主。”他没有听出柔雅话语中的意思,反而兴奋地接着说:“县主,仅仅处置执素等人是不够的。若不能把元凶首恶丶幕后主事之人给……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的颈项上比划一下,“才是釜底抽薪。一了百了的法子!”
柔雅不语,咬着嘴唇看着李银笙。此刻,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口中被布条绑住,出声不得,失却了以往那高高在上的庄严,可是眼神之中。却自然而然地流露着一种妩媚态度。柔雅心中长叹,当真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难怪在这个世界里,竟然有这许多男人,包括那些在官场甚至军中混迹多年的男人,都可以不顾一切地拜倒在她裙下。五王永弘丶石琅丶庾信……甚至近来又添了八王永彰。
阿玖低声对柔雅说:“县主。阿玖自忖此事做的隐秘,神不知鬼不觉。冷宫之中的人阿玖已经都打点好了,甚至上国天女的亲信。绝没有一个人知道上国天女的行踪。”他见柔雅不置可否,有些着急,说:“机不可失啊县主,县主放心,就算是万一事后可以追查。阿玖也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担起来,绝对不会牵扯到县主身上。”
柔雅听了此话。觉得太阳穴两旁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她不得不承认,听了阿玖的话,自己真的是心动了。
其实世间的明争暗斗,有时候筹谋千日,布下天罗地网,也难免百密而一疏,反教对手钻了空子。相形之下,那些临时起意,简单粗暴的打击,反而能收到奇效。
李银笙见到柔雅的神色就知道柔雅真的心动了。在这个世界里,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这样的恐惧,细细密密的,仿佛爬上了她的皮肤。当然她早已全然忘记了当日她是怎样轻轻巧巧地欺骗了吴虹,又是在怎样在武英殿不管三七二十一扣下了苏简。这时候,天上的异象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熟悉,只是这天象所昭示的,是即将到来自己的败亡。
李银笙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内心有一个声音害怕地叫出声——
“阿玖,将她口中的布条解开,我有话问她!”柔雅的声音里有一丝犹豫。
阿玖不情愿地轻轻唤一声,“县主,千万不要犹豫啊!”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为了你,阿玖什么都可以做啊!”
柔雅却摇摇头,说:“阿玖,照我说的做——”言下竟有求肯之意。阿玖无法,只得上前,将牢牢缚在李银笙口中的布条解开来。此间,李银笙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试图对上阿玖的眼神,岂知阿玖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将头扭开去了。
李银笙终于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