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发生了什么,进攻的声音已经消失,但是也没有头像的声音。
黄远在扩音器里笑了笑,擡起机甲的手臂,两道炮火射出,暂时被防护罩挡住了。
机甲知道黑森林宫防护罩的电源开关在哪里,连番炮火攻击以后,从黑森林宫墙一角,火光熊熊燃烧。
第三次攻击开始前,黑森林宫的广播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等等!”
是刚才为陈之和陈方治疗的那个女医生的声音,她说:“等等,黑森林宫内部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马上就为您打开门,请停止进攻。”
——那个女医生是首都贵族,是黑森林宫女王的专属医生。原来也是北方城的同情者。
“大势已去。”在不远的地方。简桦看着乌云滚滚的天空,喃喃地说。
“简桦……”邵续霖站在简桦身边,好像刚才引起他和简桦争吵的那阵邪火已经下去,他又变成了那个听话的好弟弟,他喊简桦,见简桦没有应答,远处火势越来越大,照在简桦的脸上。
“哥哥。”邵续霖又喊道,伸手捉住简桦的手。
简桦这次没有反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凉的,像此刻二人的心一样。
那是简桦重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夜。那一夜,女王死了,陈方死了,北方城大王子命令士兵攻击了黑森林宫,黑森林宫有一半,毁于熊熊大火。
几天后,黄远来到湖滨行宫,见到了被被软禁在那里的邵续霖。
“这是陈方公主给你的信,遗书。”黄远说,仿佛没看出邵续霖眼中的敌意。他递给邵续霖一个方形的芯片。
“你们会把陈方的遗书给我?”邵续霖怀疑地问,微微眯起眼睛。
“因为公主设置了密码,我们打不开。”黄远苦笑着说。
邵续霖这才接过那个芯片,放进房间的主控电脑。
一个庞大的调色盘投影出现在仿佛郑重,色谱上大约有上千种颜色。密码是一个颜色。
很久以前,在暴风谷,陈方看着邵续霖手中的野花,眼睛闪闪地问他:“可以送给我吗?我很喜欢,很漂亮。”
那朵野花,是嫩黄的颜色。
邵续霖在投影的色盘中看了看,选中了那个色彩。
☆丶国王之家·9
《陈方致邵续霖的信》
亲爱的您:
您已经看到这封信了吗?我真的很高兴,您还记得在暴风谷时您手上那朵花的颜色,真好,那时我看见的您丶我对您说的话丶您无情的拒绝。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回忆。
那朵可怜的黄色小花怎么了?您送给简长官了吗?肯定是的,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啦。
当您在看这段文字的时候,想必我已经死了。以前我觉得死是件很恐怖的事情,真正下定决心以后,会发现也就那么一回事,平平常常,就像当初我恳求哥哥让我去暴风谷一样简单,像出远门做趟郊游一样简单。
马上,我要去做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我要去杀了我的姐姐……没错,我要去杀害我亲爱的姐姐。想到这里我机会要握不住手中的笔了,我的膝盖在发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到姐姐的身边,也许看到她的脸时我的心会碎掉,但我还是会拔掉她的呼吸器。——就像她这两天多次面临的一样。
我曾经对您十分迷恋,迷恋到我以为只要您张口,我愿意为您舍弃一切。但是当姐姐在典礼上遇刺,倒在血泊中,我才明白,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的姐姐。现在可以告诉您了,那时在时钟塔,母亲一再对我说“邵续霖是凶手,应该死”,只激起了我熊熊的怒火和一直压抑着的叛逆之心,可是只要姐姐跟我说一句“邵续霖也许是无辜的,可是需要他死”,我会立刻放弃为拯救您做出的所有努力,——尽管我的良心或许会因此而痛苦,但是姐姐的话是最重要的。万幸姐姐那时站在了我们一边,才让我得以有机会帮助英勇正直的您。
可是您毕竟是我爱过的人,虽然看起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还是决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您,请您代替我给我姐姐的坟墓上送上一束花。至于我,今天过后,无论天上地下,我将不再有任何颜面和她相见。
上个星期二,我的姐姐在庆典上遇刺,枪手对着她的胸口开了两枪。她倒下了,我在她身边,她看着天空,然后闭上了眼睛。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再睁开过。
她遇刺的前两天,我一面担心失踪在地宫的你,一面又无法离开生死未卜的她,直到邵长官出现,我松了一口气,他关心你,不会放弃你。我终于可以把全部的挂念留在姐姐身上了。
在昨天之前,我还对她会再度醒来心存希望。
我是个医生,我在首都最好的女子大学学习医术,但是我不敢了解她的病情。我怕我平庸的医术反而会为她带来糟糕的运气。我能做得只有守在她身边,等待她醒来,不管这是不是奇迹。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也极大的耗损了我的健康。昨天上午,我正注视了药水一滴滴进入她的静脉,突然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发现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护士说我是心力交瘁,需要静养,阻止我再次去探望姐姐。
就这样,我在房间里休息了一整天,困倦至极,可无法闭眼,到深夜,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偷偷摸摸来到姐姐的病房。为了避免再次被护士送回自己的房间,我小心翼翼地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我。病房里有个华而不实的更衣间,从前我一直无法理解它存在的意义,——或许仅仅是因为那是我姐姐的审美,但是现在我无比感激它。我躲在厚重的帷幔后面发呆,偶尔掀开帷幕的一角,看静悄悄的病房,看守护在姐姐身边的医生护士,看姐姐的脸。
到深夜的时候,我的精神反而越发抖擞。午夜过后,病房外传来一阵声响。
“你们都出去吧。”母亲的声音说。
我向外看,是她来了,这些日子她很忙,我还是第一次在姐姐这儿看见她。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全部是她的亲信。那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是黑森林宫的侍卫长。
她走到姐姐的病床边,温柔地看着姐姐。
“我可怜的女儿!”她低声地丶叹着气说。现在想到她那虚伪的语气,我仍旧觉得一阵阵的胃里不适,但是当时,我差点哭出来,可怜的姐姐,可怜的我。
“夫人,”侍卫长走过来,对母亲说,“根据医疗记录,女王陛下在四天前已经脑死亡了。”
母亲的眼中滚下泪珠来。
我以为她那时一定和我一样肝肠寸断,那是她的大女儿,自出出生以来,极少忤逆她的乖女儿。
“什么时候宣布女王死亡的消息?”哭了一会以后,她问。
“看您需要了,”侍卫长古怪地回答,“随时可以除掉女王陛下的呼吸器。”
在他们心目中,我的姐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不过还在呼吸。
母亲沈默了片刻,问:“陈方在哪?”
她提到了我的名字,这让我一惊。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们要做什么,我很害怕,好像我在进入他们的青眼,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姐姐的被彻底放弃。
“陈方公主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中。”侍卫长回答。“这些日子她基本都守在女王这儿,到今天早上身体撑不住,晕厥了过去,我们给她服用了安眠药,现在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熟睡。”
——续霖,您知道我听见时是怎样的感受吗?他们一直在监视我,给我服用了安眠药。呵呵,冷血的他们不会懂,相比较对姐姐的关心。安眠药的效用不过尔尔。
让我来继续回忆。
母亲说:“去喊醒她吧,她要成为下一任女王了。”母亲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姐姐的额头,还像个慈爱的母亲一样,用手摩挲了姐姐的鬓角。
有人走过来,手放在姐姐的急救器开关上,只要一个动作,呼吸机就要停止作用,我的姐姐,就要真正的死亡了。
可是他没有动,因为我的母亲和侍卫长都没有发话。
侍卫长慢慢地说:“夫人,我看还需要再讨论一下,因为……陈方公主她,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女王人选。”
我在更衣室中,我在帷幔之后,他们无法看见我,可是我恐惧到无法站起身,我快要知道在母亲的心目中丶在大家的心目中,是怎么看我的了。
“为什么?”母亲问,她的声音严厉起来,这是我熟悉的她的语气,从小时候起,她每次面对我都是这样的语气。
“陈方公主……”侍卫长说,“她是北方城的同情者。”
母亲的脸色非常难看,难看到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
可是那个侍卫长还在继续说:“换言之,陈方公主极有可能是黑森林宫的叛徒。她轻信又天真,冲动而且无知,而且被姓邵的小子迷住了。如果她成为女王,很有可能被邵续霖撺掇,犯下不可弥补的打错。”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烙在我的心上,我不懂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侍卫长竟然会这样看待我,而母亲为什么没有反驳他。
母亲揉了揉眉心,终于说话了:“那你看,该怎么处理她?”
“刚才得到的消息,卫星城的新城主已经把邵续霖从地宫里带出来了,目前正在医疗。我想,等他醒了以后,就任命他为覆活岛堡垒副指挥官,让公主跟他一起到覆活岛去吧。那里跟北方城离得很远,而且会安排覆活岛的指挥官看好他们,不担心他们会跟北方城勾结。”
对不起,邵续霖,又将是我连累您。我的大哥被流放到北方城,二哥形同流放在了青年堡垒大沙漠。眼下又要轮到我了。而且我知道,您有简长官,您怎么会让我和您一起去覆活岛。
把手放在救护设备上的年轻侍卫放下了手,很明显他松了一口气,差点他就是杀害女王的人了。
“陈寄怎么样?”母亲又提到了我二哥的名字。我二哥您一定很熟悉,青年堡垒的陈寄,和您和简长官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
“陈寄殿下对您对黑森林宫都是忠心耿耿,为人也聪明能干,前阵子在反击战中也立下了赫赫战功,虽然不及邵续霖醒目,但是也很不错了,在军队中影响力很大。背后还有青年堡垒丶卫星城堡垒丶暴风谷堡垒的支持,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侍卫长说。
母亲点点头,但话语中还是有所犹豫:“可是陈寄这么多年没回来过首都,虽然他有各大堡垒的支持,在首都他的势力还是不够啊。”
“所以一切都得尽快,”侍卫长说,“如今首都内部,重查十六年前先王遇刺事件的呼声越来越大,我们必须在案件重启之前让陈寄殿下登上王位。”
我的脑筋第一次转得是那样快,仿佛这辈子的智商都在那个时刻要用尽了,我马上明白了侍卫长话里的含义:姐姐死后,有继承权的人是我丶二哥丶大哥。没错,就是这样的顺序。
大哥有谋害父亲的嫌弃,暂时剥夺了继承权,这是无法更改的,除非重查当年的案件,有了新的证据。二哥是非婚生子,让他登上王位可能会引起首都一些贵族的不满。
所以我是第一继承人,尽管我不愿意。
不过就在刚才,我已经被母亲他们放弃了。他们打算怎么做?让二哥跳过我继承王位?他们想怎么搬开我这个绊脚石?
我不寒而栗,非常害怕。
在外面,母亲说:“是啊,得尽快。”她用目光示意,刚才那个年轻侍卫再次把手放到了救护设备的开关上。这次,母亲用眼神下了命令。
那个人的手开始颤抖,侍卫都是千里挑一选出的精英骨干,连他都感到害怕了。谁见过一个母亲,在让人关掉维持女儿生命体征的机器,那个女儿还是一个国家的国王。
等了半天,那个人始终下不了手,病房里安静得像一个坟墓。
最终,母亲无奈地说:“换人吧。”
眼看着侍卫长走上前,她又说:“让我来。”
——我的母亲,她要亲手杀了我的姐姐。
我想尖叫,想冲出去推开所有人,可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用的在更衣室里发抖。
母亲她站起身,手抓住了姐姐的呼吸器,她要亲手拔掉我姐姐的呼吸器。
姐姐那时候还有呼吸,但是我仿佛看见了那一刻,被母亲抛弃之后,她的灵魂一步步离开的影子。
我原本以为母亲只是不爱我而已,原来她连姐姐也不爱。
“公主!”我听见有人惊呼。然后我面前的帘幕被掀开,我被他们发现了。
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泪水就已经糊住了我的眼睛。一股突如其来的勇气让我站直了身体,我勇敢地看着一直被我称为母亲的那个女人,这辈子没有如此地坦荡毫不退让地平视着她。
她也看着我,她的手还停在姐姐的呼吸器上。
这时,又有人敲门,被放了进来。那人看看我,凑到侍卫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侍卫长在那个女人身边说了什么,她古怪地盯着我,然后慢慢松开了姐姐的呼吸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姐姐病房的,好像我一直在哭,我想再去看姐姐,他们已经不允许我进去。我想探望你,想跟你说会儿话,可是简长官在那儿,他的脸那么温柔……是啊,那么温柔。
我的姐姐已经死了,我知道。我是个医生,我只要摸摸她的手腕,看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早已经死了。那个女人的手放在呼吸器上的那一瞬姐姐就已经死了,即使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活着太痛苦了,被当做棋子的人生太痛苦了,连死亡丶连什么时候死亡都要被别人控制。我决心杀了姐姐,帮她解脱。然后,我也去死。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我讨厌黑森林宫,讨厌北方城,讨厌和首都有关的一切。我喜欢暴风谷,可是我回不去了。
邵续霖,因为我曾深深地迷恋您,所以我把一切告诉您,请您把这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请不要伤害我的母亲和哥哥。
您是个善良的人,您救过我,您还记得您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吗?我就要走了,想了很久要对以后的您说点什么,可能也只有那句话了吧。
晚安,祝您平安,祝您幸福。
☆丶国王之家·10
投影定格在陈方的脸上。
她微笑丶哭泣。
然后死了。
昏暗的房间里,邵续霖和黄远分别坐在两侧,看着房屋中央,陈方的面孔渐渐消失。房间里全归黑暗。
良久,黄远轻轻一笑,侧过脸来,问邵续霖:“你怎么看?陈方这个人可信吗?”
邵续霖没有马上就回答他,盯着原本投影的地方,——现在那里只是一片空白了——,他似乎是咬紧了牙,英俊的脸上,甚至显出了一点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黄远仿佛察觉到了点什么,微微偏转了话风:“你怎么看陈方这个人。”
邵续霖怔了很久,久到黄远苦笑了一声,打算再度转换话题,这时,听见邵续霖说:
“愚蠢。”
窗外风声呜地吹过,大概是有亡灵留在这里,呜咽了一声。
“为了这么肮脏可笑的事情死了,”邵续霖死死地盯着投影消失的地方,喉咙里压着一块石头一般,声音都变得古怪,“太愚蠢了。她应该活着,只要活着,就能做很多事……”
他的声音顿止在黄远的冷笑声中。
黄远说:“她已经走投无路了,不是吗?”
邵续霖不再说话,低下了头。
“接下来,”黄远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肩背,“我们来思考一下怎么好好利用公主殿下这封珍贵的遗书吧。”
说着,他伸手向房间里的主控电脑摸去,保存公主遗言的芯片目前还在电脑中。
邵续霖动作却比他更快,他才起身,邵续霖已经冲到了主控电脑边,抢先一步取出了芯片,握在手心里。
黄远眼睛微微一眯,马上又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还记得公主的话啊。”
——陈方让邵续霖保密自己的遗言,让他不要伤害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黄远似笑非笑:“你刚才说陈方愚蠢,你也和她一样的蠢。”
邵续霖不声不响,只握紧了手中的芯片。
黄远说:“陈方公主这个人,自以为是丶自作聪明,明明蠢得要死,偏偏喜欢摆出一副为爱而生丶从心而死的模样,她的这封遗书,是我见过最矫情丶最恶心的信,只有她这样蜜罐里泡大的小白痴才写得出。”
“而你呢,邵续霖,”黄远望着他,毫不掩饰声音里的刻薄,“你居然会被这样的东西给感动了。他们,”他用力用手一指门外,广泛的方向,像是指着无数他痛恨的人,加重了语气,“他们!就是依靠你们这些家夥的愚蠢,才可以横行作恶到现在!”
“陈寄回来了,”黄远说,“目前的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虽然我们拿下了首都,拿下了黑森林宫,但是卫星城堡垒丶青年堡垒丶暴风堡垒都宣布依旧效忠女王的合法继承人,只有北方城堡垒在我们手上,另外几个堡垒都还在观望。而且首都有流言,说是大王子谋杀了陈之和陈方。很多摇摆的民众已经转向支持那个女人了!”
“如果陈寄登上王位,”黄远最后说,“那么,就一切都还没有改变,您的父亲,依旧是那个叛国的可怜虫。哦……对了,陈寄一到首都,就强行冲进地牢,去见了简桦,他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简桦心中想:北方城的大王子,小时候,也就是被当成杀害老国王的幕后真凶的那段时间,一定在地牢里呆过很久很久。
因为简桦发现,黑森林的地牢和北方城的山牢,布局近乎一模一样。
那件事的发生,距离现在已经快有二十年了,也就是说,大王子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也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小少年。
锦衣玉食的大王子,一夜之间成为阶下囚。
简桦望了望四周,无声地叹了口气。
重生前和重生后,两世以来,他算是见识了形形色色的监牢,他一个人,快把全银河系具有典型意义的监狱都坐遍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同情心是廉价的,是无用的。前世他没有伤害任何人,这辈子也没有。相反,能救的他都救了,实在没救回来的,他也尽力了。
北方城和黑森林宫之间的恩恩怨怨太覆杂了,无论你是谁,有多么强大的本领,只要趟进这淌浑水,都无法全身而退。
突然,不远处的电子门上,传来了磁片插入的声音,然后旁边密码锁上红光一闪,沈重的金属门升了上去。
“陈寄?”简桦问。
被关押的这几天,陈寄是他唯一看见过的活人。同为囚犯,陈寄比他的待遇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作为老国王的儿子,前女王的哥哥,甚至还可能是新国王的弟弟或者是新国王,陈寄的关押生活依旧顺风顺水,甚至他还不知怎么闹腾到了时常来探望简桦的权利。
金属门彻底升上,站在门后的不是陈寄,而是他的弟弟,面色难看的邵续霖。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还是简桦先笑了出来,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地面,说:“过来,坐。”
邵续霖原本站在门口还是一副赌气的模样,好像不打算理睬简桦,此刻听见他的声音,依旧依言走到他身边,紧贴着他坐了下来。
简桦还在想心事,隔了片刻,才问:“他们为难你了吗?”
“他们不敢。”邵续霖回答。自从首都那次巨兽入侵以来,现在帝国上下确实没人敢为难邵续霖。甚至这次大王子入主黑森林宫,很多人对大王子不满,又因为大王子对邵续霖的厚待开始怀疑他。——但邵续霖的声望依旧很高。
两人又不再说话。邵续霖支持北方城的大王子,而简桦却是黑森林王室的坚定支持者。从前,还可以只当成各自的喜好,含糊过去。现在,陈之丶陈方已死,大王子入主首都,两面的争斗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哥,”邵续霖说,从口袋里掏出块怀表,说,“给你看这个。”语气活像是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兴冲冲地向简桦炫耀。
邵续霖揭开表盖,低头摆弄了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简桦莫名其妙望着他,邵续霖敲敲打打半天,依旧没有动静,面上有点挂不住,怒喝一声:“别躲了,给我出来!”
简桦还以为是门外有人在监视他们,不想怀表表盘突然变得透明,一道绿色的投影升上了半空,显出了一个钟表的模样。
“这个是时间塔的幻影钟。”
幻影钟?简桦盯着幻影注视一会儿,伸出手来,想触碰一下。幻影钟“刷”地从简桦手指间闪开,躲到了远处。
简桦楞了一下,尴尬地收回了手。
邵续霖先时也没反应过来,此时冲着幻影钟喝道:“滚回来。”
幻影钟犹豫了数秒,迫于邵续霖淫威,不甘不愿地扭捏着回到原处,尽力把表盘朝向了邵续霖的方向。
简桦觉得好笑,按住了原本还要发怒的邵续霖的手,摇头笑了笑:“你打算给我看什么?”
邵续霖见简桦不以为意,低头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跟个白痴机器人置气的行为显得幼稚,悻悻地对幻影钟说:“把那五封信调出来。”
幻影钟还在装傻,表盘上荧光闪闪出现了一行字加上一个符号:“什么信呀~”
它还不明白,邵续霖从来不吃装傻撒娇那一套。
“我是说老王后写给她父亲的那五封信,有关老国王丶北方城老城主以及那个女人的信。”邵续霖对幻影钟说,在发怒边缘的口吻。
幻影钟荧光闪了半天,——像是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妥协了,邵续霖在时钟塔见过的那五封信依次以投影的方式展开在两人的面前。
——二十年前,面临被废黜王后在被软禁的时间塔中给自己的父亲,北方城的领主大人,写下了五封求救的信。
“求您了,接我回北方城吧。”这是她在信中一再重覆的话语。
她始终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回答。
简桦快速浏览了五封信,皱起了眉。他似乎也发现了信中语焉不详的地方。
“不要以为放弃我,您可以获得被色相迷了心窍的国王的谅解,您可以去极光堡垒看一看,您的罪恶就在那里,永远也不会消失!”
在老王后的第四封信中,她因为迟迟得不到父亲的回覆而愤怒,于是口不择言说出了这样的话,虽然不到半天她就后悔了,重新写信向父亲示好,但这一句中,藏有很多被掩盖的真相。
“哥哥,极光堡垒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老王后会想到用它来威胁老领主?”邵续霖说。
“哦,”简桦知道的比邵续霖多一些,看完这五封信后,他心事重重,“卫星城丶青年堡垒丶覆活岛丶北方城丶极光堡垒丶天河堡垒丶地海舰队……这以前是银河系七大堡垒,三十年前,丛林战争时极光堡垒受到袭击,极北星球发生大雪崩,极光堡垒废弃,七大堡垒只剩其六,到现在暴风堡垒补了上去,快没有人记得极光堡垒了……”
说到这里,简桦突然顿住,一些他很久以前就知道的片段,雪泥鸿爪,片鳞只羽……在此刻,终于串联成珠。
原来如此……
☆丶水落石出·1
午后的阳光像极了前世最后的那一天。
简桦仰起头来,天空中,目所能及的地方没有一丝云彩。再远就看不见了,被四面高高的围墙遮挡住了。
脚下是柔软草坪,刚刚没过脚踝,不远处的喷头正洒出细密的水珠,浇灌这片草地。
陈寄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放弃了一步之遥的椅子和遮阳伞。
“我妹真奢侈,”他擡头看着简桦说,“老子在青年堡垒洗澡都恨不得论升计算水,结果我妹在王宫用水浇草坪玩儿。”陈寄是女王和陈方的哥哥,只是自幼被送去了青年堡垒,在沙漠长大。
简桦低下头,看着陈寄笑了一下,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陈寄脸上晶莹的汗珠。一时间,他有点恍惚,好像回到了前世的最后,看到了陈寄失去知觉前,对着他的笑脸。
“不过……”陈寄接着说,“老子之所以在青年堡垒,不就是希望她们两个能好好的在森林宫吗,”他还是没有察觉到简桦的走神,自顾自苦涩地说,“她们两个都死了……我的两个妹妹……”
简桦伸出手,摸了摸陈寄的头顶。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黑森林宫的一个别院,在前些日子的大火中,黑森林宫前部被烧了一大半,后面的建筑群倒还是保存完好。
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女王生前最喜欢的,虽然只是四堵高墙围起了一块草坪,陈之经常在午后呆在这儿,靠在躺椅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她有个强势厉害的母亲,她在别处,也是什么都不用做。
陈寄和简桦都还在关押中,但出于对陈寄身份的敬畏,所有人都竭力满足他的种种不合理要求(比如说午后晒太阳)。相反,他想见母亲这种合理的要求却一再被驳回。
“你在想什么,”陈寄突然问简桦,“忧心忡忡的样子真令人恶心。——在想你弟?那个小白眼狼?”
陈寄和邵续霖原本关系不错,自从陈方自杀还有火烧森林宫之后,陈寄对邵续霖的痛恨一日千里丶与日俱增。
“他不用你我担心,”陈寄狞笑,“他在北方城那边红得很,你我都死了,他也不会死,辉煌前程在等着他。”
简桦也笑了,摇了摇头,突兀地转移了话题:“陈寄,你想不想当国王?
画面凝固。简桦和沈寂像是突然被冻结的人偶,还保持着说话时的姿态。
原来这只是一段立体投影。
北方城的大王子和黄远坐在圆桌前,认真地盯着投影中的画面。
“怎么?”大王子见黄远暂停了画面,问,“他们今天下午在别院就说了这些?”
黄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殿下您不好奇简桦是怎么回答的吗?”
大王子说:“以后别干这种事了。”他看着黄远,神情严肃。
黄远在黑森林宫角角落落里安装了监视器和窃听器,这在法律中是严厉禁止的行为。
黄远不以为然地转过头,重新控制投影画面动了起来。
“我……”陈寄像是思考了好一会儿,“我说我不想当你信吗?老子想当的是青年堡垒的指挥官,带人打仗啊。……只是,现在由不得我了,我两个妹妹都死了,我要……,”他深吸一口气,眼里闪着火光,“杀回来!夺回属于我妹妹的王位。”
“简桦,你会帮我吧?”他问。
画面再次静止。
黄远放下操作的手,说:“很明显,我们跟陈寄无法达成和谈,从他的话语中,已经很明显看到他得反叛之意了。现在边境的敌国蠢蠢欲动,我们如果能证明他有发动内战的心思,局势会对我们非常有利。”
大王子依旧盯着他,重覆了一遍:“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如果被首都那些贵族发现我们在监视陈寄和那个女人的人,也许他们会把廉价的同情心发扬到极致,更多的人会转向支持陈寄那边。”
黄远停顿了一下,勉强说:“我知道了。”
大王子也不过多纠缠,得到黄远的保证后,注意力重新转回了投影上:“简桦怎么回答陈寄的?”
黄远说:“很明显他们俩是一夥的,不用简桦回答,陈寄也知道他会帮助自己。”
“那……”大王子脸上也现出了苦恼的神色,“那邵续霖怎么办?”
邵续霖和那位夫人有杀父之仇,当简桦选择了帮助那位夫人,邵续霖会怎么办?
“我想这个没有关系,”黄远说,“我不相信邵续霖会为了简桦,昧着自己的心去救那位夫人。只是,他们两个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大王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等那个女人和陈寄都解决了,你来给邵续霖介绍一个女朋友吧,他不再迷恋简桦以后,我们可以帮他建立一个健康的家庭。”
黄远从鼻子里无声地冷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恭敬的,附和道:“确实可以列入议程了,也许这能让邵续霖重新振作起来。不过……您为什么对邵续霖如此关心照料呢?”
“我见过他的父亲,那时候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我的父亲过世了,所有人都指认是我雇佣人杀害了父亲,唯一能保护我的外祖父也被他们害死了。在一次审判前,我在休息室看见了邵元帅,他和我一起被诬陷的,我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亲人。”
——十几年前。在审判庭外面狭小的休息室里。
被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