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对面前高大的元帅说:“我没有杀害爸爸!”
元帅擡起被镣铐束缚着的手,放在年少的大王子的肩上:“我知道。”
——你知道有什么用!你不是也身陷囹圄吗!
“他们会杀了我吗?”大王子问。
“您的母亲会保佑着您。”元帅沈静地说。
听到这话,原本还勉强保持着平静的大王子嚎啕大哭了起来:“她已经死了啊!”
元帅露出了一瞬间同情的神色,马上又恢覆了平静,他说:“她会一直保护您。”顿了顿,又补充道:“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任何地方。”
时光飞逝,十几年过去,大王子终于看到了元帅唯一的儿子邵续霖,看到他,就好像看见了十几年前那个正直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为了他而死的,他有义务
“你看陶京楠怎么样?”大王子兴致勃勃地说,“陶京楠虽然在卫星城长大,可是早早就和我们建立了联系。而且……她和邵续霖从小就认识,应该可以建立不错的感情。”
黄远漫不经心地伪装出感兴趣的模样,说:“可是我没记错的话,陶京楠比邵续霖大了好几岁。”
“这不是正好吗?”大王子继续说,“从邵续霖以前的眼光就可以看出,他不就是喜欢年纪大的吗?”
黄远沈默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大王子也一起笑了。
“当然,万事俱备,只欠他跟简桦彻底决裂了。”大王子说。
“这个不用我们担心。”黄远说,“感谢我使用了监视器和窃听器,我们有幸得见一场九流的狗血言情戏码。”他说着,擡起了手,立体投影里,画面又开始继续。
“哥哥!”
陈寄还擡着头,等待着简桦的回答。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陈寄侧过脸,看见邵续霖站在草地边缘,高墙旁边,像是匆匆赶到的。
“操!”陈寄低声骂了一句,对简桦说,“白眼狼狗崽子来了,我先走了。”说着,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离开的地方。路过邵续霖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等陈寄离开后,这里只剩下了简桦和邵续霖两人。
邵续霖走了过来,站在简桦的身边,很久,说:“哥哥,你不要帮他。”
“你来多久了?”简桦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开始了自己的疑问,“你偷听我们讲话?”
“我没有!”邵续霖匆忙辩解,“我去地牢找你,他们说你被陈寄带到这里了,我才赶来,我……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简桦没有接他的话,移回了视线,望着半空中阳光照耀下晶莹的水雾。
“哥哥……”邵续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听刘光说,这几天,敌军在暴风谷堡垒的前方集结,可能有大的举动。”
“嗯。”简桦低低回答,没有过多表示。
“我们去暴风谷吧,”邵续霖顺着简桦的视线望过去,恳求地说,“刘光需要我们,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我们在暴风谷过一辈子,什么大王子,什么黑森林宫,都不管了。好不好?”
在不久之前,这还是简桦的心愿,现在已经不是了。此刻听到,心里翻覆的,反而是苦涩的滋味。
——前世,邵续霖对简桦说过相似的话。
——“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们去隐居,再也不回来了。”
邵续霖等了良久,简桦终于有了动静:“邵续霖,你的心愿是什么。老实说。”
“……给爸爸报仇。”
简桦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他说了心里话。
“可是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永远和你一起啊!”邵续霖焦躁地说。
简桦干巴巴地笑了:“你怎么还是这样?”
邵续霖没有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简桦。
“你的心愿已了,你想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以后,然后就想起了我。”简桦说。
“我做什么了!”邵续霖怒气也涌了上来,“我一直在努力保护你!为了让他们同意我带你走,我……”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把公主的遗书交给了黄远。
黄远他们可以用这封遗书,扳回最后丶也是最重要的一局。
“我从不需要你的保护。”简桦说,眼前邵续霖的脸和前世最后邵续霖的脸在强光下重合,“你不能在夺走我的全部以后,还跟我说,让我跟你走,条件是放弃最后一件重视的东西。我永远不会。”他自己也不知道眼下的怒气是不是对着前世的邵续霖。
“你重视的是什么?”邵续霖原本低着的头突然擡了起来,“是陈寄吗?”
周围骤然清晰,好像强光不再那么明显。眼前的邵续霖,是他这一世尽心尽力保护的这个。
“哥哥,你在生我的气,”邵续霖也是个经不起激的人,他已经压抑很久了,此时怒意冲上了头顶,“你以前保护我,是因为看我可怜吗?我越可怜的时候,你就会对我越好。我要死了,你就会拼了命去救护我。相反,如果我好好的,得意了,你就再也看不见我!”
他瞪着简桦,握紧了拳头。
“现在,我马上就要报仇了,黑森林王室,那个女人必须要死,陈寄……也不会活很久,”邵续霖的声音像是从仇恨中挤压出来的,“所以你不爱我了?你只爱倒霉蛋,操纵你行动的,一直是你愚蠢廉价的同情心。所以,你爱上了陈寄了。”
话音未落,简桦一拳击倒在他脸上。
力气很大,邵续霖跌倒在地上,很快又站起来,阴沈地注视着简桦:“你要留下来,帮助陈寄吗?”
简桦也慢慢站起身:“也许吧。”
邵续霖突然冲了过来,把还未完全起身的简桦扑倒在草地上,他用力亲吻简桦的脸,寻找他的嘴,咬住他的舌头。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他喃喃地说,“你不能偶尔有一次,站在我这边。”
“停止!”大王子忍无可忍。
黄远停止了监视器摄录下的画面。
大王子摇了摇头,说:“简桦是个死硬的陈寄派。”
黄远不明所以地笑了两声。
大王子又问:“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陈寄仍旧在提出要见那个女人,奇怪的是,简桦于今天傍晚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大王子思考了一会儿:“他们是想营救那个女人,然后逃亡吗?”
“从今天中午他们的对话看,是有这个想法,他们眼下估计是想找那个女人串通。”
“你怎么看?”
“我觉得简桦好像有阴谋,”黄远说,“他的表现很奇怪,但是具体是在哪里,我还说不上来。”
大王子皱眉思索片刻:“允许简桦跟那个女人见面吧,我们或许能抓到破绽。”
“对了,”大王子补充道,“不要用监视器,首都那些恶心的贵族在这方面的洁癖简直超越你我想象。”
“那如果,我们邀请贵族大人们跟我们共同观赏呢?”黄远说。
☆丶水落石出·2
那位夫人被软禁在自己的寝宫中。简桦在她的起居室见到了她。
起居室前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有柔软到走上去能陷进脚面的地摊,两旁的走廊有扑鼻的椒香。没有窗,但是灯具繁覆,一盏盏亮如白昼。几步就有一个警卫守在走廊一侧,警惕地注视着每一点风吹草动。
推开牛皮镶金丝的门,守在门口的警卫给简桦解除了手上和脚上的束缚。鞠了一躬,退出门外,带上了门。
王宫里各个房间的密封性极好,门一关,里面再说什么,和门外也是无关了。
简桦活动了一下手腕,刚刚被镣铐约束住的地方渐渐回覆了知觉,回过头,看见起居室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房间的尽头,那位夫人坐在帷幔后面。那里并排摆了两把豪华的椅子。
那位夫人坐了稍小的一把,另一把空着的宽大更富丽一些,原本是女王的。
“你来啦。”那位夫人冲简桦点了点头,和蔼地笑着,示意简桦在下首最近的一个椅子上坐下。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似乎清瘦了一点,他们为难你了吗?”夫人端详着简桦的脸说。——不管疏远的人还是亲密的人,在寒暄时都喜欢以对方是不是消瘦了开头,借以拉近关系,或是消除尴尬。
“还好,”简桦也跟着她客套,假装遵守首都的礼节,“夫人您的精神看起来也还好。”
夫人轻轻一笑,好像也在嘲讽首都的繁文缛节。她脸色苍白,眼周有化妆品都掩饰不住的重重的黑眼圈,和“精神好”没有任何关系。
“陈寄也很好,”简桦继续说,“他想见您,但是目前得不到允许,他让我转达对您的问候。”
夫人快速点了点头,问:“北方城那边有什么动静?”
简桦怔了一下,眼底有一抹了然的深色,说:“首都基本掌控在大王子手中,他们先前就收买了很多人,估计再过不久,他们就想让大王子登基了吧。”
夫人问:“你有机会逃离他们的控制吗?”
简桦看着她,说:“可能有。”可能有机会离开,也可能就死在这儿了。全看这次对话的结果。
夫人站起来,走到简桦的身边,从袖子上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叠得整齐的纸,上面写满了米粒大小整整齐齐的字:“这些是支持我们的人,如果你出去了,就去找他们,联合起来,帮助陈寄登基。”
见简桦没有接过纸,她又补充:“现在芯片什么的不保险,所以我写在纸上了。保存好,注意保密。”
简桦慢慢地接过她的名单,草草扫了一眼,上面有卫星城自己和虞飞城的名字,有暴风谷刘光的名字,还有青年堡垒的两位指挥官,以及其他很多人的名字。
这确实是这位夫人最后的底牌,这些人,是会一直支持陈寄的最后力量。
简桦没有立即收起,只是不以为然地重新叠好,握在手上。
“还有,”那位夫人接着说,“最好尽力拖延大王子登基,我之前取走了王室内的血统记录,陈寄和你离开的时候记得带上,”她轻轻一笑,“不要小看这个东西,首都的贵族们重视它们,这个东西有什么差错,大王子可能很久都无法登基。”
她说完,擡起眼,看见简桦正默默地看着这边,目光深沈,好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看向她身后更深远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在首都历练了几十年的她,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下有了一种紧张和狼狈之感。她干咳了一声,说:“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走吧,话记得带给陈寄。”
“您……您还记得,”简桦说话了,“您还记得陈寄也是您的儿子吗?”
那位夫人点点头,马上又回过神来,不悦地问:“你不是已经说过他很好了吗?我猜想北方城的那位也不太敢亏待他吧。”
简桦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突然擡起手,把方才她递给自己的那张写有众人名字的纸撕成了两半。
那位夫人的眉心微微一皱,手撑住扶椅的把手,像是想要站起来,又缓缓地松开,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注视着简桦一声不吭地把文件纸撕成了无法覆原的碎片,等他停下来之后,她才说:“您已经把上面的名字全部记住了吗?”
简桦摇摇头:“我没有认真看。”
夫人冷笑了一声:“哦,没有关系。您这样的懦夫,我一直以来见过很多,如果觉得害怕的话,也没什么丢人的。你走吧,会有忠诚的人来帮助我们。”
“夫人,”简桦说,和他平常的语气完全不同,好像带着一丝刻薄和仇恨,“您是我见过的最狠毒的人。”
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这样指责她了,多年的修养,让她在这个时候也可以镇定自若:“简长官,我已经原谅了您的懦弱,您有什么理由要指责我?”
简桦站起身,说:“夫人,我最近知道一些事情,想跟您求证。”
夫人仿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偏过了脸:“我已经没有什么要和您说的了,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您必须得听!”简桦上前了几步,把原本已经半起身的夫人逼回了自己的王座上,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人,重覆了一遍,“您必须得听完我今天的话,为了已经死了的丶和将要被您害死的人。”
虽然陈寄丶卫星城老城主丶刘光等人都对简桦赞不绝口,但是在这位夫人的眼中,简桦只是一个窝囊的好人,——没错,在很多的时候,好人都是窝囊的,他们瞻前顾后,想着不改变任何人的命运,于是让自己极为窝囊,他们适合生活在简单白痴的生活中,不适合靠近任何覆杂的地方,她曾经认识很多这样的人,包括邵续霖的父亲,还有她的两个女儿,——毫无例外,他丶还有她们,都死了。
此时,简桦突然的愤怒在一刹那震慑住了她,以至于她没能及时把喊人进来把简桦赶出去,像是默许他说了下去。
“从很久之前起,”简桦说,“我就觉得,您的一些所作所为非常的奇怪,您在外界人的眼中,是个严酷丶冷漠的人,对待敌人从不留情,对北方城您是一力打压。因此,首都的很多人出于同情,都转向了支持北方城的一边。他们被称为北方城的同情者。”
那位夫人淡淡地听着,偶尔擡起眼皮,看简桦一眼。
“可是,您的所作所为,给我一种感觉,您其实也是北方城的同情者吧。”简桦说。
那位夫人猛地坐直了身体,凶狠地看着简桦。
“要对付北方城有很多种办法,其中最简单,也是最省心的办法,就是拿30年前的丛林战争做文章,那时候北方城的指挥官,也就是老王后的父亲,大王子的外祖父发动叛变,进攻首都,足足花了五年,这场叛乱才被平覆,那时候,银河系上下人人都对北方城恨之入骨。结果到了现在,反而是北方城获得了更多的同情,只有卫星城丶青年堡垒几个基地还记得当年的仇恨。”
“我记得是老国王宽恕北方城的,”那位夫人听到这里,嘲笑道,“怎么,我需要对平民的健忘而负责吗?”
简桦退后了几步,问:“您还记得极光堡垒吗?”
她的脸色霎时惨白。
——已经三十多年了,很多人并不记得极光堡垒了。
它比北方城更冷,终年冰封,除了白色,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色彩,从前,据说在那里守卫的士兵,不每个月轮换,就会因为寂寞或密闭的环境而罹患精神疾病。
三十多年前,丛林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一场冰风暴袭击了极光堡垒。损失惨重,不得不撤走了所有的人员,极光堡垒从此废弃,它所防卫的地方由北方城接管。
“极光堡垒?”她定了定神,反问道,“那个冰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很疲惫了,你今天先退下吧……”
“在那里有人犯了罪!而您,您有把柄从此握在那个人手里,”简桦打断了她,加快了声音,“三十多年了,您的每一步行动,都不受您自己控制。”
“我不想听您说话!”那位夫人说,猛地站了起来。
简桦一动不动。
“该死的!”那位夫人怒骂了一声,冲到了简桦的面前,抓住他的领口,压低声音说:“该死的你不知道这里有监控吗?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那些家夥都能听见。”
简桦看着她,并没有露出吃惊或是慌张的神色,他镇定得古怪。很久之后,他点了点头:“果然您是知道的。”
“那么,”他说,展开手掌,刚才被他撕碎的纸屑纷纷扬扬落到地毯上,“您真恶毒,你和我都知道很多人都在监视着我们,甚至此刻,全银河系都有人在看着我们的会面,您却当着他们的面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还给了我这张名单。您是要把在名单上的我们全部出卖给北方城的大王子吗?您把我们丶把陈寄都放到了什么位置?我相信,再也不会有人对您忠心耿耿了。”
“你说完了吗?”那位夫人虽然惊慌,但还没有失去仪态,退后了一步,一伸手,她的座椅扶手上弹出一个投影面板,上面有几个色彩各异的按键。
她按下了绿色的那个,说:“请来人,把这个人给我轰出去。他太无理了!”
对讲机传来嘈杂的声音,但是并没有人回答她。
“他们在等着听我要说什么,”简桦说,“请坐,女士,您是青年堡垒曾经的兵王,我只是您的后辈,不用担心什么我会不利于您,请坐,看在陈之和陈方的面子上,她们一定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听到两个女儿的名字,她镇定了下来,重新坐下,腰板依旧挺直。
“您说吧,我洗耳恭听。”她冷若冰霜地说。
☆丶水落石出·3
——“黑森林王室一行于四月八日中午抵达北方城军事基地。这是年轻的国王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对银河系七大军事基地开展视察,他选择了北方城,这可能是黑森林王室对军事战略的一次重要调整。国王陛下以及随行人员都对此行抱有殷切期望,希望借此缓和北方城和其他军事基地日益冷淡的关系。”
——“北方城城主召开盛大的宴会欢迎国王陛下的莅临,在宴会中途,国王陛下一度失踪,据消息人士透露,有人看见国王陛下和北方城的大小姐在月光下的雪地上漫步。北方城城主拒绝对这个消息发表自己的意见,可是我们已经能感受到一段美妙的罗曼蒂克已经开始。”
——“黑森林宫和北方城即将联姻!
我们将把这个新闻作为接下来一周的头版头条!在我们还在议论黑森林宫什么时候会进攻北方城,或是北方城什么时候打算宣布脱离银河帝国的时候,他们居然一起站到了教堂里!
哈哈哈哈,真是上百年来最令人目瞪口呆的一段联姻!
我们的主编原本打算把这条新闻一直挂到他们什么时候离婚为止,但是我们劝阻了他,把谎言挂在头版会影响我们报纸的声誉。
就让我们暂时的祝福这对新人吧!
有人可能会问我们:或许从此以后黑森林宫和北方城能一洗前嫌呢?我们的答案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上三条都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新闻了,分别来自于严肃正经的《银河时报》丶娱乐月刊《从哪里开始一段爱情》以及臭名昭着的街头小报《月球背面》。
在国王和北方城城主的大女儿结婚三年后,北方城发起了丛林战争。
十二年后,王后陛下病死于黑森林宫,时间塔。
——字里行间充斥着嘲讽的丶满怀恶意的街头小报笑到了最后。
那位夫人眼神锐利,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凶。此刻,她正以这样的神情面对着简桦。
“您是三十二年前青年堡垒的兵王,”简桦说,他唤出了房间里的主控电脑,调出了一些历史记录的画面,上面是十个年轻人,穿着暗红色的青年堡垒的军服,“这是三十二年前兵王比武之后的合影,这里是一到十名的合影。”
他说着,重点指出了其中几个人的身影:“第一名是您。”三十多年前的夫人,长得黑黑瘦瘦,第一名站在正中间,汗水把几缕长发黏在脸颊,手里捧着奖杯,笑得看不见眼睛。
“第二名是邵慕英。”邵续霖的父亲,单手举着机-枪,枪-口对着天,也在笑,但是没有看镜头,目光投向了一角。
画面右侧边缘站着另一个女人,笑嘻嘻地看着镜头,满身的泥水也掩藏不住她的美貌,她是邵续霖的母亲,如今已经失踪了很多年的严静,她那时是第十名。
“还有……”简桦说,指向了相片中夫人的右侧,“这个人是第三名,可是我查不到他的任何资料,甚至用了卫星城城主的权限都不行。”
“你浪费时间从垃圾堆里翻出这张照片干什么?是带我回顾我光辉的时光吗?”夫人冷笑着说。
简桦没有理会夫人的奚落,继续说:“您拿到兵王以后第二年,丛林战争开始了。我记得您对我说过,在丛林战争中,您和邵慕英元帅各接到一个任务,他完成了,您失败了。当时我听到的时候没有在意,后来把事情联系起来,才明白您那时候告诉我的真相。”
夫人注视着简桦的眼神似乎有所变化,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丛林战争开始了,那时候不像现在,银河系几大堡垒还各有支持黑森林宫和北方城的,那时候,北方城立刻成为众矢之施,青年堡垒也补例外,作为青年堡垒杰出军人的你们,立刻投入了战争。”
“指挥官给了你们不同的任务。”
“你们被派到了首都黑森林宫,邵慕英元帅和第三名的这位先生负责保障战争期间国王陛下的安全,您和第十名的严静长官负责保卫,或许应该说是监视王后。”
“王后陛下是北方城的女儿,她的父亲早就计划要发动战争,却依然把女儿嫁给了敌人,而且无论是在战争开始前还是开始后,都没有打算过要接回女儿。在首都贵族们的压力下,国王陛下对待王后日益冷淡,最后把王后送出了首都,表面上是因为王后病了,其实是把她流放了。”
“这也苦了您和严静两位女士,您们不得不随同王后来到不宜住人的极光堡垒。在首都的邵慕英他们两位男士同情您们,约定了定期轮换过来让您们有机会回到青年堡垒休整。”
“王后在极光堡垒,她已经同时被父亲和丈夫都抛弃了,但是她没有害怕,因为她那时候怀有身孕,为了隐瞒她深居简出,完全不和你们见面。几个月后,在极光堡垒的冰天雪地中,大王子诞生了。您和当时在极光堡垒的第三名那位长官马上把消息传回了首都,王后也通知了她的父亲,于是国王和北方城城主大人几乎同时知道了帝国新继承人诞生的消息,这个才出生的婴儿,战争的双方都觉得他奇货可居。”
“因为北方城的地理优势,北方城的老城主先赶到了极光堡垒,你的同伴非常杰出,率领极光堡垒不多的人马阻挡了北方城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在战斗中,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我猜,年幼的大王子死了。死亡的原因或许是恶劣的天气,还或许跟北方城老城主有关。”
——在王后后来写给父亲的信件中,有这样的话:“您可以去极光堡垒看一看,您的罪恶就在那里,永远也不回消失。”
三十年后的现在,那位夫人静静地看着简桦,一些本以为早就被埋葬的往事,此刻正面目狰狞地重新逼回到眼前。
——三十年前,王后看到自己父亲来了,她极度兴奋,想借此获得自由,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冒险的办法。她是北方城的女儿,她熟知冰雪的天性,在一个深夜,她穿上了自己最厚的衣服,把襁褓中的儿子用衣服裹在身前,偷偷从极光堡垒的通风通道爬了出来。
北方城的士兵没有认出远处的那个人影是城主的女儿,他们以为是敌人正在开展突袭。于是他们对着极光堡垒的冰雪墙壁开炮,那个人影被落下来的雪块吞没。
极光堡垒当时的指挥官马上发现王后不见了,也听见了堡垒外的炮声,他带着人冲了出来,从雪下扒出了昏迷的王后。
王后还有一口气,她怀里,幼小的孩童,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
“哈哈哈哈!”夫人突然大声地笑了出来,“荒诞!无聊!”
简桦被她打断,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默默地看着她。
“简长官,您是脑子坏掉了吗?居然说大王子在极光堡垒就已经死了,那么我请问您,外面现在那个气势汹汹把自己当国王的小兔崽子是谁?是鬼吗?”
“夫人,”简桦说,“您当时就在极光堡垒,具体的情况您应该更清楚。”
“你也说了我在极光堡垒,那么,我用一句话就可以让你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丢进垃圾堆!我在哪儿?我是兵王,我怎么可能容忍王后在我鼻子底下逃走?”
“也许您当时被其他的事情困住了,无法脱身。”
“放屁!”她居然吐出了脏话,可能已经是怒到了极点,“告诉我,是谁把这些该死的妄想塞进你脑袋的。”
“是您。”简桦说,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夫人,他没有丝毫动容,继续说,“您刚才,在我说话前,对我下了两个命令,一个是把所有黑森林宫支持者的名单带出去,另一个是取走所有前任国王的身体档案的芯片。表面上,您是为了让陈寄在外登上王位时,需要这个芯片来完善流程,其实,您是为了掩藏三十年前的这桩丑闻。”
她的眼前一阵阵地发白,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一天。
极光堡垒特别冷,暖气开到了最大,也依旧是冷。
她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冲了出去,看到每个人都是惊慌的。
有人把王后陛下擡到了病床上,关上病房的门,一个女医生匆忙上去给她做着急救,滴水成冰的天气,她的脸上却挂满了汗珠。
“啊!”那个女医生惊叫道。
她赶忙凑上前去,看见王后被解开的衣服里,那个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天旋地转。
“怎么了?”极光堡垒指挥官听见声响,冲了进来,他的身后,一些人也在焦急地朝里探望,但是马上被关上的门挡住了。
——他要死了。她想,她看着一起从青年堡垒来的同伴,他们曾经是某年兵王比武的第一名和第三名。
——我也要死了。她又想。
——所有人都要死了。
外面还有士兵们紧张的声音,他们都明白,王后正在生死垂危之际,他们不知道王子已经死了。
——青年堡垒的荣誉,就这样毁在了我们手上。
她想着,望着同伴的脸,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