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既然你非要这么做，那我就成全你。只要我在这个世界消失，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无理取闹？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生气吧，越生气越好，最好气到一下子就把我杀死，这样子你我都痛快。】
声音愈发清晰，眼前黑暗渐渐消散，所见之景慢慢清明。
伸出的手正掐着什么人的脖子，想要收回，却更加收紧。
细细密密的声音穿透云雾，遮挡在那张脸上的光一点点褪去，露出一张痛苦的，然而却在微笑的脸。
安轻夏！
【就是这样，杀了我。】
他的手颤动着覆在脖子上的手上，嘴角仍在上扬。
【杀了我！】
“不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刹那间，少年只觉双眼刺痛，而后发觉是被桌上烛火晃了眼。
没等他缓过神，一张脸急慌慌地挤过来，摁着他的脸来回检查。
“斑斑，他眼神都发直了，你快来看看。”
“你刚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小斑口中虽是这么说，还是跳上少年肩头，将爪子搭在他额头。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惊吓过度。”
安轻夏一听，更觉着了不得，他这个小徒弟面对发狂的小斑都面不改色，居然有一天会惊吓过度，那得是多吓人的东西。
【鸿蒙，可以开启上帝视角吗？】
【上古时代没有上帝，只有帝俊。】
【那就开帝俊视角。】
【未经本人允许，开不了。】
安轻夏：……
他要是能见到帝俊，还有必要让鸿蒙切视角？不过，帝俊估摸着也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吧？毕竟不熟悉。
“师尊怎么了？”
“他自顾自进入夏夏领域了。”小斑从他肩上跳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在那天的对视之后，小斑对他有所忌惮，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没有一个医生会放任病人不管。
“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
小斑看一眼安轻夏，转回来继续道，“夏夏屋后的那堆火是你生的？”
阿暮仔细回想，面露尬色，他当时琢磨着师尊快要回来，得尽快把事情处理完，于是就近完成。
“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小斑的问话打断他的思绪，他摇了摇头，小斑盯着他好一会儿，跳下床慢悠悠去拍安轻夏的脸颊，强行让他回神。
“疼疼疼！哪怕再糙的脸那也是肉长的，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作为反击，安轻夏掐了把小斑圆润的脸，接着抱起它，再次开始关心他的小徒弟。
阿孟很讲义气地帮他清摊，使他们三人可以早些回来，正好安轻夏也想跟小斑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
不想回来的时候，在屋后空地上看到昏倒在地的阿暮，在他身边，是仍有馀烬的火堆和袅袅上升的黑烟。
安轻夏想都没想，直接把人架回自己房里，又冲去把正在给药草浇水的小斑拎过来治病，小斑到现在还感觉自己的后颈皮抽抽得疼。
阿暮又坐了一会子，起身要离开，安轻夏连问几句，又反反覆覆检查他的脸色，这才放心送人出去。
“你好像个老妈子。”返身时，他听到小斑调侃道。
安轻夏哼哼两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当老妈子还不够，你还当男妈妈是吗？”
回答它的只有一记白眼。
安轻夏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水，“不是我说，自打你能够说话之后，说出来的话是一句比一句毒。”
“你要是成天跟通天斗嘴，也能练成这技能。不过他嗓门太大，估计第一句话就能把你震聋。”
安轻夏喉头动动，半杯水下肚，“声若洪钟，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洪钟哪里够，起码得是太一的青铜钟。不对，他的动静远超于太一钟。”
安轻夏笑道，“阐教和截教不和的原因找到了。”
小斑歪头，冲他眨了眨眼。
眨了大概十来下，安轻夏放下木杯，“斑斑，我这几天总有种感觉。”
“什么？”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偷偷把你那份锅巴分给小黑吃了，然后骗你说是鸡干的。”
这一整句话下来，小斑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安轻夏稍皱了下眉，“我说呢，那群鸡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本事，摸到厨房里偷吃的。”
说完，他干笑两声，起身去找换洗衣物。
阿暮枕在手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映射着烛光来回探看。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温热皮肤的触感，那副躯体颤抖着，目光近乎绝望。
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眼神，令他浑身上下无意识地渗透恐惧和悲伤。
安轻夏曾经跟他说过，梦会反映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而现在，他发现他的内心想要杀了安轻夏？
“这不可能。”他忍不住低吼出声。
少年坐起身，静望着新增几个薄茧的手掌，他曾为生存出过手，但不代表这双手会朝向他亲近的人，尤其是安轻夏。
安轻夏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他放下笔，出门去瞧安置好的熊猫幼崽，顺道把还在药田里的小斑带回来。
这里的人们像是头一回见到熊猫，青壮年对之退避三舍，倒是老人和小孩表现出明显喜爱。
熊猫幼崽先住在边上的树林里，因解锁相关图鉴，奖励不少竹子，短期内不用担心粮食问题。
安轻夏还打算找个时间把一部分竹子种下，后续还能刨笋吃，他可太馋油焖春笋和冬笋汤了。
熊猫幼崽坐在一小堆竹子中，正咔哧咔哧地咬竹子，月光之下，那圆滚滚的脸更是憨态可掬。
对于安轻夏的靠近，它并不回避，但更大的可能是，它一心放在竹子上，无暇顾及其他。
安轻夏待在原地半晌，熊猫幼崽才觉察到有人，擡起头往这边看，手里还攥着啃了大半的竹子。
那一瞬间，安轻夏觉得心口像是中了一支箭，满心满眼都是熊猫幼崽的萌样。
再停留一会儿，他壮起胆子走上前，向熊猫幼崽张开双臂。
这天回来时，听阿孟提起熊猫幼崽怕生，所以是由哥哥代为背竹篓载回，但一路逗弄下来，熊猫幼崽对他疑似没有抱有太大敌意。
说来奇怪，安轻夏这人从小就有个神奇体质，虽说不怎么爱跟同辈丶长辈打交道，但莫名很受小孩还有小动物欢迎。
尽管，熊猫幼崽实在没法用‘小动物’来形容。
安轻夏的步子放得很慢，不管怎么说，熊猫还是有一定攻击性，不然又怎么会成为蚩尤的坐骑。
他动作放慢，拉出点距离，一旦发觉不对劲，马上就能跑，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大事。
当然，老天保佑，最好不要发生。
小熊猫还在咔嚓咔嚓啃竹子，对于靠近的人影，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最后，那黑白大团子被小心翼翼地抱起，浓重黑眼圈下乌溜溜的小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安轻夏。
安轻夏与它对视好一阵，实在按捺不住，把头埋在小熊猫肩膀，狠狠蹭了几下。小熊猫呼噜两声，继续啃手里的竹子。
蹭完之后，安轻夏心满意足地擡头，冲小熊猫道，“我想了好几个名字，你听听哪个更喜欢？”
他一口气把名字都给报出来，团团丶圆圆丶和和丶平平等诸如此类的叠字名。小熊猫皆不为所动，专心嚼竹子。
安轻夏有些挫败，小声嘀咕，“总不能叫你咪咪吧？你又不是猫。”
呼噜。
安轻夏猛然擡眼，就见小熊猫停止进食，又像之前一样凝视着它。
“咪咪？”
呼噜。
安轻夏哭笑不得，但他尊重小熊猫的选择，一锤定音，为部落里的新增成员，一头公熊猫，取名为咪咪。
得知这事的小斑异常幸灾乐祸，同为雄性，它宁可叫个意义奇怪的单字，也不要叫什么咪咪，出门时多不好意思。
小熊猫哪里管这么多，它只专注于分辨好吃和不好吃的竹子，至于这个名字，它纯粹就是觉得好听，压根儿不理会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也没有什么坏意义。
“咪咪是黑猫警长的名字。”
安轻夏不厌其烦地向询问名字由来的住民们解释，实际上，他也是第二天睡醒后才忽然意识到这事。
住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黑猫警长，白猫警长的，但一听是森林公民的保护神，又听说小熊猫与他们首领有渊源，便觉着这是个很好的名字，它的出现也是很好的预兆。
可不是嘛，这可是现代华夏的国宝，受到全世界人民喜爱的超级大萌物。安轻夏无比骄傲地腹诽。
“那它能吃吗？”人群中不知哪个青年发声。
安轻夏当即飞过去一个眼刀，把人吓得够呛，“绝对不能！它可是我们部落的吉祥物，吉祥物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只要有它在，我们部落今后每一天都是平安幸福的。”
他们对熊猫能带来平安幸福这事持怀疑态度，可他们信任他们的首领，既然首领说行，那就行。
这天之后，住民们又多了一项工程——种竹林。
好巧不巧，恰好鸿蒙给的种子是全地形皆可，正好可以种在新开辟的沙地固水土。
安轻夏撒完这片土地的种子，叉腰看着眼下还是光秃秃一片的土壤，“没准儿哪天，这片竹林还能引来凤凰。”
“凤凰？凤凰是什么？”边上一人问。
“是很漂亮的鸟。”安轻夏说，“是祥瑞，祥瑞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之前上课的时候教过你们，要是忘记了，下次上课可是得去罚站。”
相传凤凰喜食竹米，爱栖梧桐树，他这儿又是种竹林，又是载梧桐，期望有一天真能招来这种传说中的神物。
【要是招来朱雀呢？】鸿蒙的声音忽然在心里响起。
安轻夏：【都是祥瑞，谁来不是来？最好那群神兽都来，反正我还养得起，要是饕餮能来的话，我还能拜托它给大家做饭，减轻竹西阿妈和阿水姐的负担。】
鸿蒙：【心诚则灵，它们总有一天会实现你的心愿。】
安轻夏：【但愿如此。】
又播下一小块地的种子，安轻夏想到什么，问鸿蒙最近怎么还是没有新任务。
鸿蒙：【触发任务需要一定条件，目前夏夏还没有达到要求。】
安轻夏又问究竟是什么条件，他以前玩游戏好歹都会有任务要求。
像角色扮演类的武侠丶修仙游戏，会要求玩家达到多少级或者完成某个支线任务，然后才会开启新一轮的主线。
经营向游戏，除那个大概率需要自由发挥的牧场游戏，大部分都是会标明要求，譬如收集某种材料多少个，跟某个npc的好感度到多少级等等。
可到鸿蒙这里，开任务比游戏抽卡还折磨人，他抽卡好歹能砸钱，到这里是砸钱也好，软硬兼施也好，都没半点用处。
纯靠玄学，而安轻夏最怕的就是这东西。
鸿蒙：【玄学之所以是玄学，就因为它是玄妙的，难以捉摸的。明白了吗？我们夏夏。】
安轻夏吃瘪，重拾手里的活，向下一块沙地种竹子。
鸿蒙：【至于任务条件嘛……】
它拖长声音，安轻夏不得不暂停手中的活，等待后续。
鸿蒙：【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的。】
“你要是有实体，我早一拳打过去了！”趁大家去吃饭的工夫，安轻夏咬牙切齿地低语。
鸿蒙：【实体这种功能，该出现的时候总会出现的。】
安轻夏：“！！！”
鸿蒙：【开玩笑哒，到饭点了，夏夏，要吃饱饱哦。】
安轻夏打了个寒战，成年男人的低沈嗓音卖起萌来果然很奇怪。
正抱怨着，人群中一个身影吸引他的注意，他快步上前叫住对方。
“你今天还是不去我那里吃吗？”
阿暮极快地瞥他一眼，摇了摇头，默默端着自己那份饭回屋。
“他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我们还在想是不是跟首领闹了什么不愉快。”小雪给安轻夏递饭时说道。
安轻夏思考大半天，完全没想到自己跟他什么时候闹过矛盾。难道是叛逆期到了吗？
他回忆起自己在画室认识的叛逆期同学的故事，对方烟酒都来，还打架，跟不良分子来往，一度闹得要退学。
虽说人与人之间不尽相同，但阿暮的性子确实怪异，不在沈默中爆发，就在沈默中灭亡。无论怎么想，都令人担忧。
“说起来，叛逆期这三个字真的离我好远好远好远了啊。”安轻夏手里抱着枕头，背靠着墙，看上去无比幽怨。
在地毯上的小斑打了个哈欠，爪子拨弄半新不旧的竹藤球。
“叛逆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当年，朱雀进入叛逆期的时候，可是差点把三十三重天外都给烧了。因此，小斑每次见到朱雀，还是会习惯性防备。
还有太一，叛逆期的时候成天就是打架打架打架，经常还摸上三十三重天外，逮着一个就开始对决。
收到邀请最多的还得是它的主人，太一次次邀请，次次惨败，惨败之后又卷土重来，非要有个了结。
后来他是为什么不来了呢？是因为叛逆期过了吗？似乎不是。
因为之前从玄武的讲述中可知，太一仍旧是那个不听话的叛逆者。
关于三十三重天外的记忆，大多还是记不清楚，它依稀记得好像是有人出面阻拦，还骂太一是臭小孩，太一还回覆说自己来时沐浴焚香，身上一点都不臭。
“斑斑，你说，如果我就这么放任阿暮不管，他以后会不会学坏，跟我认识的那群坏小孩一样？”
小斑回神，仰头对床上的安轻夏道，“夏夏，你念一句臭小孩给我听听。”
“啊？”
“快点。”
“臭小孩。”
小斑沈吟一声，“有点像，但又不是很像。”
“你干嘛呢？”
“没什么，你继续说。”
安轻夏伸懒腰，“不说了，我得快点睡觉，等会儿还得起来去地里干活。斑斑，你看，我是不是有肌肉了？”
他边说，边向小斑展示自己的手臂，又轻拍了两下，“看，肌肉。”
“我还羊肉呢。”小斑好笑地看他，“不过看着是没之前那样耷拉。”
“什么耷拉，说得这么难听，那叫脂肪堆积。”
小斑：“……”
好像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罢？
安轻夏放好枕头侧卧着，视线在小斑这儿逡巡。
小斑不大在意，继续玩球，而后忍不住开口，“夏夏，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那你要快点问，不然我不能保证等会儿还清醒着。”
“如果有一天你收了个神仙徒弟，你会做什么？”
“预知未来，判定哪个基金或股票会大涨。”
“没了？”
安轻夏瞪大眼，“这个很重要好吧，谁不想无痛赚钱呢？”
“还有呢？”
“还有，”安轻夏垂眼，声音有些哽咽，“覆活我的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