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可她睡一觉反而病得更重, 第三日,她烧得厉害,自觉撑不住了, 去寻方温言给自己抓药。
方温言吓了一跳, 平日里罗绫在温习功课, 他绝不进来打扰, 以至于这两日竟没发现罗绫这一点不妥当。
其实罗绫自己也没料到会病情加重,她这两年近乎不生病, 身子骨还可以。
方温言急急抓了几副药回来, 煎好一副给罗绫喝下。
药性慢, 罗绫喝了药睡下,梦中依旧睡不安稳,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安静地看着她,又仿佛有一只手, 总时不时在她额上探了探。
她难受得很, 迷迷糊糊睁开眼, 却看见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是云祯的脸, 罗绫疑心自己还在梦中, 不然为何云祯会出现在自己床前?
“你怎么来了?”罗绫鼻音浓重地问, 她此刻神志不清, 倒比平日里更容易卸下些心防,毫无察觉地对云祯信任起来,甚至有些亲昵地问他。
她如愿听到回音。
“听说你病了,我不放心,来看你一眼。”
“可我爹娘都在家, 你怎么进的我屋?”
“我让引泉调开罗姨方叔。”
“你先前不是说有要事去忙,那你在忙的事?”
“不要紧, 先确定你安好我再走。”
“我无事,你忙去吧。”罗绫有气无力地喃喃道,声音渐小下去,覆又闭上双眼,她再次沈沈睡着。
直至醒来,罗绫发了会呆,突然下床满屋子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云祯,云祯早就离开罗家村,怎么可能折返回来?
她这才确信自己做了个美梦,可回想梦境,罗绫疑心自己是不是病得太重,怎么会梦见如此亲近的云祯?
想他平日为人,总是冷淡疏离,即便这阵子与她关系有所缓和,也绝无可能会对她说出那样关切的话。
想起梦中云祯对她说的那几句话,罗绫面上竟有些微热,看来,她确实病得不轻。
云祯坐在马上,停留在山路上,一直望着罗家村的方向。
幸好此次未走水路,而是山路,他收到引泉的信鸽,立时驾马赶回罗家村看罗绫。
连着赶路半日,赶回了罗家村,瞧见她人在病中,烧热却一点一点退下,这才稍稍安心。
夜幕逐渐降临,月光照耀大地,云祯还是没离开。
他知道他该走,但他站在山中看着罗绫住的方向,舍不得走了。
他面色沈静,静静等待,直至夜黑,没再收到任何一封引泉的信件。
陈茉几人还在等着他,他不能久留,最后确定罗绫安好,云祯掉转马头,领着一队护卫匆匆离去。
罗绫的病走得很快,没过两日已经大好。
这一日,罗桑一大早的便挑货去镇上,罗家却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柳溪水带着方温语上门,方温言又惊又喜地上前问,“爹,你们怎么来了?”
罗绫跟在方温言身侧,乖巧地喊了声“外祖父,大伯”,又低头看着那不过三岁,却紧紧偎依在方温语腿旁的小男孩。
方温语温柔地应了下,又低头将孩子拉出来,“棉儿,快叫叔父,堂姐。”
棉儿怯生生地看着罗绫,不肯开口。
方温言眼里含笑,“进屋坐,快进屋。”他说着弯腰一把抱起棉儿在手上掂了掂,“呀,棉儿真实沈,长得多好呀。”
柳溪水手上提着礼,和方温语一块进屋,罗绫在最后,把院门关好才转身跟上。
她心中很是诧异,要知道原身的外祖父一家,往日甚少会来罗家。
更别提方温语这个大伯。
罗绫穿过来后,几乎没在记忆里见到方温语的身影,原先她以为方温言同自己母家关系不好,可看方才方温言的举动,又不像她以为的那般。
要说方温言的母家,方温言的父亲,柳溪水,原是方家侧室,与妻主方琅焕生了庶子方温言,方温语则是嫡子。
后面方家正夫与方家家主,方琅焕,一同行船遇难,柳溪水便成了方家寡夫。
那时候方温言也出生有七岁,方家族老以方家无女,霸占了方琅焕的家产,赶柳溪水父子三人离了方家,柳溪水靠在镇子上摆摊卖小玩意,晚上去集市摊上捡烂菜叶回家,养大两个孩子。
说起来,方家也曾是书香门第,方琅焕在世时,家中长辈曾给方温语与方温言都定下了娃娃亲,可惜,方温语的妻家,在瞧见方家如此失势后,上门悔了亲事。
罗绫所知的外祖父家事就这么多,她正陷入沈思中,方温语抱着棉儿坐在厅中,和蔼可亲地冲罗绫擡手招了招,“绫儿,多年没见,你如今都这般大了。”
罗绫忙上前恭敬有礼地,“见过大伯,绫儿也多年未见大伯,大伯是从镇上过来的么?”
方温语笑一下,他面色不太自在地,方家早租不起镇上的屋子,住的是港口旁进去的林子里一处屋舍,自他两年前和离后,便带着棉儿去与柳溪水同住。
罗绫却不知晓这些,还以为方温语一家依旧住在镇子上,她看见方温语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疑惑地等了会,方温语才道,“是啊,我们一路过来,怎么没见你阿娘在家?”
“阿娘这会去卖货了。”
方温言端着茶水进屋,柳溪水一直跟在他身侧欲言又止的,方温言都瞧见,他放下茶水,对罗绫道,“绫儿,你许久未见你伯父和你堂弟,你陪一会,爹爹去洗些瓜果拿进来。”
边说边爱怜地摸了摸棉儿的脑袋,“棉儿爱吃什么果呀?告诉叔父好不好?”
棉儿吓得缩进方温语怀里不动,方温语心疼地搂紧他,“莫怕,棉儿,这是你亲叔父。”
柳溪水站一旁笑道,“棉儿成日被关在家中,甚少外出,胆也越发小起来,好了,言儿,爹爹同你一道去洗果子。”
方温语两眼弯弯,“好。”
二人一道去了后院耳房内,罗绫坐在方温语一侧陪棉儿玩,棉儿只垂下眼不肯动弹,方温语主动找话问罗绫,“绫儿今年念书否?”
“已去书院念书。”
方温语有些惊讶,“已经去了?是镇上的书院?”
罗绫摇摇头,“就在村子里,不是镇上的。”
方温语更加惊奇,“罗家村里何时有了个书院?”说到这,他眼神又温柔下来,“好孩子,你今年去念书,可要好好用功。”
罗绫点头,“我晓得的,大伯放心。”她说着,端起一侧茶水递给棉儿,“堂弟,你口渴不?要不要喝水?”
棉儿却慌张,擡手一把打开罗绫递过来的茶盏,将脸埋进方温语怀里。
可他一手拍掉,茶盏登时倒至一侧,茶水全洒落下来,落在棉儿与方温语衣上,罗绫低呼一声,忙起身就要给棉儿拍走身上的水。
“不烫,不烫,这水不烫。”方温语也站起身,棉儿却“哇”一声哭起来,罗绫不知所措,“大伯,我去找爹爹,拿件衣裳给你。”
方温语身上衣裳也浸湿,他不好意思地对罗绫点点头,“也好。”
罗绫麻利地转身跑去后院,刚及至耳房,就听见方温言有些气急败坏地出声询问,“阿爹,这是怎么回事?”
罗绫楞了一下,停下脚步,怎么是这样一声的低吼?
方温言同柳溪水吵架了?
她放轻步伐,身子靠近耳房,将耳朵贴过去听。
传入耳里的是柳溪水平静的话语,“言儿,你家中最近可好?爹爹近日无事,不过想来看看你的。”
他笑一下,“再说阿桑出了那么大个事,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也是阿桑的爹,也该来看看阿桑不是。”
“你来便来,为何把哥哥也带过来了?从前我们不是说好,不许让哥哥来我这t。”方温言突然说出如此惊人的话,罗绫惊异地瞪大眼,这又是为什么?
“言儿,如今你哥哥.日子不好过,你们都是一个阿娘生的,自然该互相帮衬着才是,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柳溪水的声音里显见地带上丝讨好。
“呵,阿爹,您这当口提这做什么?”
“言儿,爹知晓,你总怕事情有泄露那日,当年,从那石桥上过的,原本是你哥哥,他才是被阿桑瞧中的人。罗家四处打听,问到了咱们家这,彼时,你的这婚事,原就该是你哥哥的,可…爹疼你,便纵了你的主意,让你充了你哥哥,嫁到罗家来…”
方温言听到这打断了柳溪水,他语气冷下来,“阿爹,现在提这些,又想找我要些什么?”
他口中近乎讥讽,“阿爹说话不分黑白,什么叫我充了哥哥嫁来?当初哥哥的亲事被悔,退了婚,我的亲事可还在呢,那许家大女考上了贡士,在你们眼中,是多好的香饽饽。”
“我呢,我原也不喜那许家女,自愿让了我的这门亲事给哥哥,你们却是二话没说,点头便认下这换亲的事,将农户罗家换给我,怎地阿爹现在来怪我了?”
柳溪水讨好地笑道,“爹爹不是怪你,怪你作甚,你是无辜的。”
“我并不无辜,我当初喜欢的,便是我妻罗氏,这门亲我换的心甘情愿。”
“是是是,爹今日来,也不是想叫你气恼这些,”柳溪水从水盆里捞起一个果子洗着。
“你们罗家如今越过越好,你哥哥的日子却越过越难,你们既为亲兄弟,总不好不帮一些...”
柳溪水话未说完,方温言不快道,“还要我如何帮?阿桑成日那般辛苦,跟她大姐借的银钱,我尽数都给了你们,你们还要不够,我就让阿桑找她小妹又借了银钱,给你们拿去度日,还要我如何?”
方温言越说越气,“爹爹,你真打了一手好算盘,先头为了博一个好继父的名声,要将我的婚事换给哥哥,现下要过舒坦的日子,又不顾我的死活成日地找我要钱。”
“我的儿,说话何必这般难听,爹爹也是没有法子,你哥哥的亲爹,当年若不是他救了我,拍板出钱让大夫为我治病,又点头让我进方家的门,你娘才放心地纳了我,否则,恐怕现在也没有你,这人情,总该还给他。”
方温言却逐渐怒言,“想还,怎么样不能还,非得这么还?说来说去,你无非为了博个贤良厚待嫡儿的好名声罢了,何必说的这么好听。”
“我还不是为了你...当年要不是我听了你的话,将你哥哥带去许家那叫许氏瞧见他,断不会生出他二人后来亲事。”
“可惜这许氏好不是个东西,娶夫不过几年便喜新厌旧,更是听了那外室的撺掇,休了你哥哥,唉…”
柳溪水说到这,从袖兜里拿出一张纸,
“你瞧瞧,我一个老叟,家中每日柴米油盐不说,还得管你哥哥一应吃喝拉撒,偏他还拖着个小的,每日我一醒来,家里便是三张嘴等着吃饭,阿语出去也寻不到活计,我们爷仨,日子苦巴巴的,吃了今日没明日...”
“爹爹,你若是说哥哥的事说个没完,你便回家自说去,总在我这翻来覆去说这些作甚?”方温言不耐烦起来,
“我当年给哥哥牵线的许氏,可是读书人,哪样不比我阿桑强?我到底也没有对不起哥哥,是哥哥自个蠢,握不住这门亲事怪谁?难道你还要怪我,没帮他将他妻子的那些外室,一个一个给收拾干净了?”
“好好好,爹爹不说这些了,今儿既把你哥哥也带来了,你再想个活路给你哥哥吧。”
“活路没有,顶多十两白银赠他。”方温言怒气道。
厨房外却响起走路声,紧接着方温语出声,“绫儿,你站在屋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