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原来, 方温语等了好一会,不见罗绫回来,他着急给棉儿换衣裳, 索性自己抱着孩子出来寻柳溪水, 没成想竟见罗绫趴在厨房窗边。
罗绫一下站直身子, 而厨房里方温言与柳溪水二人听见屋外动静, 俱吓得面色一僵。
方温言急急出屋,罗绫一见他出来, 转身飞快就跑, 方温言面色发白, 不知罗绫究竟听到多少他的难堪事,顿时眉眼不悦地看着方温语。
方温语不知个中缘由,开口道,“弟弟, 可有小孩儿干净的衣裳?棉儿方才不甚打翻了茶水...”
“有的, 哥哥。我找给你。”方温言心提起来, 一心只想去找自己女儿, 快步走了出去。
柳溪水此刻也出了厨房, 一见方温语便面色阴沈叱喝他, “你过来做什么?你就在屋里头好好坐着便是, 没见着我有些话想与你弟弟说?”
棉儿瞧见外祖父又在责骂父亲,害怕地擡手紧搂住方温语的脖子,方温语脸上也一阵红一阵白地,站在那低头小声解释,“父亲, 棉儿衣裳湿了,怕着凉。”
“那就回屋里, 带棉儿出来吹风作甚?”柳溪水两眼一瞪,方温语只得抱着棉儿转身离开。
方温言追出正厅,看罗绫跑回屋里。
没办法,先去敲了隔壁的门,同易有财借了件罗含孩提时的衣裳,拿给方温语。
方温语眼眶有些微红,他没有更多棉儿的衣裳带出门,棉儿成日穿的,都是他的旧衣改的衣裳。
这借来的小郎君衣裳,倒是棉儿难得穿上的童衣。
棉儿站在地上,听话地任方温语给他换好衣裳,方温言瞧见方温语身上也湿了不少,沈默地去屋里,翻出自己的衣裳递给方温语,“哥哥,我衣裳也多,这件就送你穿吧。”
方温语感激不尽,换了方温言的衣裳,又抱着棉儿坐下。
方温言坐在对面,问东问西,“哥哥,家里现下都如何?棉儿也准备开蒙了吧?”
“家里父亲管着事,一切都挺好的,只棉儿书本这些,买不起,也无事,我手写给他看也一样。”
方温言听到这,又停下来默默打量着方温语,不敢想,从前家里最受母亲宠爱的哥哥,如今会落魄成这样。
他又朝柳溪水看了几眼,未料到父亲做事这般绝,每每从他这儿拿了银两,竟连身像样的衣裳都不给棉儿买。
想到这,不禁想到自己嫁来罗家,虽日子不是千金富贵,到底过得衣食无忧,罗桑更是对他疼爱有加,家里银钱全交到他手里管着,当年,他果然没赌错人。
方温言垂下眼,半晌,“哥哥,实不相瞒,我这几日同阿桑也置气着,原本,该留你们吃顿饭,但是,又怕等会阿桑回来,与我还在不快,惹你们在眼前不自在。”
方温语惊慌站起身,“弟弟,你莫说了,我本也准备告辞回家去,又怕爹爹有什么事同你商量未完。”
柳溪水笑道,“哪有什么事,一点琐事罢了。既如此,我们也不好叨扰,言儿...”
方温言点点头,起身先去仓房,搬出云府之前送过来的几匹布帛和簪花等等玩意,柳溪水站在一旁看着眼睛发亮,口中不住笑着,“哪里来的这般好料子?这么多好料子,便是穿一辈子也穿不完。”
方温言扫柳溪水一眼,又回屋里拿出荷包倒出碎银,塞进棉儿手里,
“来,棉儿,叔父给你买糖儿吃。”
棉儿不肯要,擡手推开方温言的手,方温言见到棉儿的模样,眼眶却也湿润起来,他轻声道,
“哥哥,你拿去给棉儿买些好吃好玩的吧,我再给你一些别的,算是我对孩子的一点心意。”
方温语羞红脸在那,伸手推拒,“不必,弟弟,我...”
“拿着吧。”方温言硬塞到方温语手里,他不住地摸着棉儿的小脑袋,“要是我宝儿还活着...我实在很想我的宝儿...”
方温言说到这,两眼泛着晶莹的泪花,哽咽得再说不下去。
方温语收下碎银。
柳溪水怀里也揣着方温言方才给的十两银子,他满意地等兄弟俩说完话,抱着满怀的布帛,带着方温语离去。
方温言却焦躁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踱步,罗绫听见了他的隐秘事,这可如何是好?
她从此会如何看她的父亲?她会不会心里由此鄙夷起父亲来?
她会不会去跟罗桑说这事?
不成,绝不能叫罗桑知道这件事!
方温言心烦得不行,眼见马上午时,罗桑要归家吃饭,到底先转身去厨房里做饭。
罗绫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解t开了先前的疑惑。
难怪原身的记忆里,甚少出现伯伯,原来里头竟是这样的缘由,可怜方温语那一头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
罗绫正想着,罗桑已挑着空担子回了家。
瞧见家里竈火都还没生起,罗桑奇道,“今日家里竈火怎地这时候还没烧起,饭也没做,桌上那礼谁送来的?”
“今日我爹来了一趟,没别的事,就担心着你,来看看我们。”方温言有些慌乱地说着。
罗桑口里“哦”的一声,拎着礼往仓房走,“公公来了,怎不留人下来吃顿饭。”
方温言忙解释,“他还有别的事,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是那闲得住的人。”
只等吃午饭时,罗桑察觉到不对,“今日你们父女俩怎么了?一个光闷头吃饭不吃菜,一个一句话也不说?”
方温言忙夹一筷子菜放到罗绫碗里,“天热得很,哪有那么多话说,吃完了快午歇便是。”
方温言边说边紧张去看罗绫,罗绫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依如往常一般,方温言这才稍稍安下心。
“我这倒是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罗桑一脸的高兴,“表姑今早来镇上找我,说罗鸭发了财,买了别村的宅子,再不住咱罗家村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出让屋舍的事,近日才办妥这些。”
方温言疑惑地看着罗桑,“然后呢?”
“先前我不是开荒了块地,被罗鸭抢走,如今那罗鸭也不要了,表姑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将那块地给我。”
方温言一下高兴起来,“真的?那地罗鸭果真不要了?她会那么好心?”
罗桑笑一下,“她真不要了,往后那地就归咱家。”
这真是个好消息,方温言咧嘴笑起来,今日因柳溪水总找他要钱的愁苦,消散了些。
罗桑还在继续说着在镇上听到的消息,“还有一事,我听来我摊上的买主说啊,说是前阵子,陈子君,向圣人进言,便是贩夫货娘,也可有为圣人效力的忠心,是以科举广纳,当不拘一格,该除去诸多条框才是。”
“哦?这么说,往后,是行商的人家也可入朝堂了?”
“正是,先前我还忧心,因我如今做起了买卖,会影响绫儿的前程,那便不妙了,谁知陈子君此次回文城后,会如此向圣人谏言。”
罗桑与方温言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此事,罗绫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吃了饭后,罗桑去午歇,方温言磨磨蹭蹭地,又是收拾碗筷,又是擦桌洗竈台,好一会才鼓足勇气去敲罗绫的房门。
“绫儿,刚吃饱就睡,下辈子可会变成蛇的,爹爹给你榨了杯瓜汁,喝点瓜汁消消暑热吧。”方温言边说,边小心推开门。
罗绫正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口中应道,“谢谢爹爹。”
见罗绫没有什么反应,方温言松了口气,将瓜汁放在桌上,两手有些不自在地擦在襜巾上,又在书桌边缓缓坐下,而后欲言又止,“绫儿...今日...”
罗绫擡起头看他,淡笑着,“爹爹,我今日什么也没听见。”
方温言始终提着心,“绫儿,我只怕,你心里怪爹爹,却不肯与我说,爹爹这么些年,没有一日是容易的,总是心想事不成。”
“那些...我同你外祖父说的话,也不全是真的,不过是先打发他回去,不然他成日里来,我也受不住。”
罗绫“哦”的一声,继续道,“爹爹,大伯的日子瞧着很不好过,咱们能不能帮帮他?”
“帮,自然得帮,我女儿都为他开口了,我定然是要帮的。”方温言忙急声应下,
“只不过,这里头也有些旧事,你大伯他...在妻家多年无子,好不容易使他妻子有孕,生下的却是棉儿。”
“许家盼女,盼得几近疯魔,那许家的岳丈也不大好相处,早在之前就给他妻子添了好几房侧室,偏纳一房就生一女孩,哪里还看得上最后这个幺孙?”
方温言叹口气,“是以后来,你大伯在许家,日子越来越难过,最后,为了扶嫡女,那许氏索性休了你大伯,你大伯心气高,绝不肯当侧室,也接了那份休书,唉。”
事情原来是这样,罗绫眨眨眼,“那爹爹,大伯不可以去做买卖么?”
“这世道,哪有男子的活路,你大伯出去寻过帮工,哪有人家会要一个男子做活,他又心高气傲,当初许家愿意给他笔银子,但棉儿得留在许家,他不肯,执意要带棉儿走,与许家闹了好大的不快...那会恰你出事,唉,我也顾不上去帮他。”
“那大伯现在以何为生?”
“还能靠谁,只能靠家中老父亲,你大伯脸皮薄,不肯放下身段出去支摊子,自觉书香门第,做商户有失体面。”
“唉,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便是去做那不入流的行当又如何?如今累我还要养着他们三人,实在吃不消,偏我又不能眼睁睁看他们饿肚子。”
真是万万没想到,罗家越过越穷,竟还有这内里隐情。
罗绫沈默一会,又出声道,“爹爹,咱家上回收了许多云家的东西,咱们都送给大伯吧?”
方温言楞一下,随即不停地点头应下,“都送了,今日大半都送出去了,往后咱家有些什么好的,爹爹也给他们家送去。”
见罗绫并未如何鄙夷他这个做父亲的,方温言总算宽心下来,他又与罗绫一番交谈,催着罗绫喝完瓜汁,拿起杯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