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云祯心底的疑惑还是盘旋着, 他喝下一口茶，很是尔雅斯文，方温言瞧见, 竟有些喜爱起来, 他盯着云祯放下茶盏, 忙又执起茶壶给云祯再倒一杯。
云祯客气道, “谢谢方伯伯。”
方温言不住含笑应他，“不谢, 不谢。天冷, 云祯多喝些暖暖。”
云祯在罗家坐了一会, 起身告辞，方温言喜滋滋送着主仆二人离去，心中对云祯的看法大为改观，他甚至又开始惦记起罗绫同云家的亲事来。
心里生出了这个想法, 方温言再也不想看亲事了, 整个禾米镇里, 不会再有一家亲事, 能比云家更让方温言满意。
下昼, 方温言睡醒, 听见院门外有人敲门, 忙出去开门，见引泉正带着几名下人扛着十几筐银丝碳站在那，他吓一跳，“引泉啊，你们这...”
“方叔, 这是我们家郎君送给他同窗的贺礼，只盼罗小娘子下次府试再一举夺甲。我们将碳送来了, 您看擡去哪好？”
方温言有些不敢收，“这碳...质地这般好，可贵得很...”
“再贵哪有同窗之情贵，方叔，快让个位给我们。”引泉含笑，方温言忙跳一侧，“那，擡去仓房那。”
引泉轻车熟路，领着人将银丝擡去仓房放着。
放好银丝，引泉擦擦手，环顾四周问，“方叔，怎地最近不见罗姨？”
方温言叹气，“还不是要趁着年后，多挑些货去镇上卖，每次又只能挑两筐，就这么一来一回，你罗姨便成日不能在家。”
“是什么货？能放得久？不如就都放镇子上卖。”引泉提议。
方温言连连摇头，“难啊，都是些山货，我们倒是也想一次挑多些去镇上，可一来一个人每日只能挑那么多，二来，挑再多，在镇子上又没个门面，能放哪里呢？”
“这...不如盘下个门面...”
“原先岳母是留了个摊位的，大姐给要了去，我们想着算了，不与大姐相争，就去租个也成，谁知镇上门面极贵不说，也没有可租的，全被人要走了。那位置差些的，我们也不想费那钱租。”
方温言边说边送引泉几人出门，引泉忙挥手，“方叔，别送了。都是自己人。”
天落黑，罗桑挑着半筐山货赶回家中，罗绫也温习完功课出来准备用饭，一进厅便有股暖气迎到面前。
她看着屋里堆置的礼和屋子正中燃得正旺的炭盆，又一听云祯今日来家里，不禁惊诧至极。
她还没说什么，罗桑揉着双肩道，“今日货又没卖完，天天挑来挑去，真有些受不住。”
方温言嗔她一眼，“你就不能每回少拿些，非装得满满的去卖。”
罗桑笑一下，“万一当日能卖光呢？”
她瞧见满屋的礼也惊奇不已，坐下来听方温言说起今日的访客更是称奇，“云家搬来咱们村子也一年了，这回倒是头一次来咱们家。”
“可不是，毕竟是绫儿同窗，绫儿此次又颇争气。”
一家三口坐下边吃边聊，罗绫却有些走神，她太清楚云祯的为人，他可不是这般好心的人，今日如此究竟是为什么呢？
总不能真的是见自己考过县试，想着赶紧同自己交好，日后好相帮吧？
次日，引泉又带人拎着一大筐的紫驼峰肉来敲罗家的门。
方温言开门瞧见，惊得瞪圆了眼，“这这这...引泉啊，这么大一块猪肉，可使不得啊...”
引泉笑眯眯地，“方叔千万不要推辞，这是我们云府刚得的驼峰肉，长于西域那的骆驼，肉质不知多美味，我家小郎君念着我们都是乡邻，特意嘱咐，肉一下船就给你们送来尝尝。”
“驼...驼峰？”方温言当即咂舌，西域骆驼的肉峰，他只在传言中听过，哪曾吃过？别说吃了，就是那骆驼，也是看都没看过的。
万万想不到，这远在千里之外的骆驼肉，今日竟来他这小地方祭五脏庙了。
方温言一时惊一时喜，谁能拒绝如此贵重难得的驼肉？
“可...我们哪能吃这样的东西...”方温言话未说完，引泉更和气地笑了，“吃得，这是圣人赏赐给卫将军的，我家郎君吃不完，分一些给方叔，那...我就让人扛去厨房里了？”
圣人赏赐的？
卫将军？
是那个赫赫有名，已故的卫将军，卫陵？
尽管卫陵已不在人世，但卫家军在大池依旧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只要有卫家军在，大池的边境便绝无宵小来犯！
难道云祯那孩儿的家世，竟是这般大的来头？
方温言不住搓手，被云祯家世震撼，又被眼前一切惊了眼，话都说不清了，“你们，你们怎么如此客气，如此客气...”
他不住跟在引泉身侧，看云府下人一路擡着驼峰肉放去厨房里。
夜里罗桑归家时，却说了个好消息。
“我今儿在挑着货卖时，听见旁人说道，有间铺子，价钱极实惠，简直白送，每月租钱只一千文，位置又好，就在吉祥酒楼旁边。”
“可是呢，主人家却有些古怪，得看面相租赁，只要面相极善，合主人家眼缘，就签契租，否则，出再高的价也不租。”
罗桑不住喝水，喝完擡头对方温言笑道，“不巧你娘子我，便是那个面相极善，t颇合主人家眼缘之人。”
方温言双眼瞪得圆溜，“还有这等好事？吉祥酒楼旁边的铺子，每月少说也得十两租银。”
“还有呢，这铺子方方正正，里头还带个院子，又宽敞又亮堂，瞧着处处都合我心。天爷，我这是踩中什么运道。”
罗桑乐得合不拢嘴，方温言也难掩激动，“咱们果真走起了好运道，若咱们绫儿此次府试过了，我定要买些酒水来庆贺一下。”
话说至此，方温言也迫不及待将今日云府送来骆驼肉的事，跟罗桑说了。
罗桑惊讶地去厨房里，看已经被方温言大卸八块的肉，吃惊地问，“云家不是刚送了咱们那么一车的礼，后面还拿好炭来，今日怎么又送这般贵重的肉...”
“你懂什么。”方温言目有深意地看着罗桑，“以后他家要同咱们往来的日子，多着呢，这骆驼，我见都没见过，托人家的情意，咱们这次才能一饱口福的。”
“可这肉咱真的能吃么？那可是圣人赏赐的...不行，我看这事不妥。”
“怎么不妥？”方温言笑呵呵的，“我已经分好了肉，赶明儿你将大姐小妹喊来，拿走几块，让他们也尝尝这西域的骆驼什么滋味。”
见此，罗桑只好点头，反正骆驼肉都已送来，方温言还把肥肉都拿来炸油了，她能说什么？
什么也不知晓的罗绫，依旧埋头在书堆里用功。
三月初春，枝头生了芽苞。
这日罗桑与方温言却慌慌张张地，拿着不少物什准备出门，想起什么，方温言站在罗绫窗前交代一声，
“绫儿，你大表嫂要生了，我与你娘同去一趟，你午时自己生火做饭，莫看书太入神饿着。”
罗果姐姐要生了？
罗绫有些吃惊，又有些高兴，“知晓了，爹爹，大表嫂要紧，你们安心去她家吧。”
方温言便同罗桑急忙出了门。
他们才离开一刻钟，院子前面便有人敲门，罗绫听见，放下笔走出去开门，却没料到门外站的是康叔，正立在那神情有些慌张又尴尬地，“罗小娘子，老奴有一事，思来想去，想找你帮个忙。”
罗绫点头，“您请说。”
“我家郎君不知为何，昨日开始，便不肯吃饭，一直到现在，我怕我说多了，他又要恼，我来是想恳请你，能否去帮我劝劝哥儿，劝他吃一点吧，他从不如此，实在叫我担忧。”
罗绫很有些意外，擡起一根食指指着自己，“我？我又怎有此能耐劝得动他？”
“你有，你从前在书院里，便是个极灵慧的人，小娘子，你定有法子的。”
看着康叔恳求的眼神，罗绫点点头，“那好吧，我去试试。”
罗绫合上院门，随康叔去了云府。
云祯果真将自己关在房里，他此刻坐在椅上，慢慢摸着卫雅生前在世时，留下的香粒。
他这两日确实没有心思，也没有胃口吃饭。
不知他写给母亲的信，母亲看见没。
他盼着母亲看见他的信，又怕母亲看见后，行事会叫他更加失望。
而他此次回来罗家村，瞧见罗绫满心满眼都是考举，待他不如从前，更好似忘了他，云祯想到这，心口便浮起细密的刺疼。
可他自认自己主动去寻罗绫，尤其上次，他去了罗家作客，按他所想，他离开罗家后，罗绫当日便该来寻他才是。
但没有，罗绫没来。
阿娘有了新欢，心上人冷淡他，这种无措，叫他十分想念自己的父亲，他从未有一刻如现下，感到如此孤独。
书房门被敲响，罗绫的声音响起，“云祯？”
云祯猛然擡头，看向房门，竟是罗绫？
她...她为何会来？她来做什么？她不是都不搭理他了么？
云祯头一次有些紧张地坐正身子，双眼紧盯着房门期待些什么，果然，罗绫又继续出声，“云小郎君？”
云祯轻轻捏了下掌心，“罗绫。”
听见云祯肯回应，立在门外的罗绫与康叔都松了口气，罗绫朝康叔无声比划一下放心，便提着食盒再道，“你...还好吗？”
她顿一顿，接着开口，“我能否进来？”
“你进来。”云祯答。
罗绫轻轻推开房门，探头进来，瞧见云祯正坐在桌前定定看着她，她一张笑脸便露出亲和关切的神情来，“你...我听说，你昨日一日都未吃饭，今日又...”
她转身合拢屋子，再走到云祯桌旁，将食盒放下，轻声问，“你怎么了？”
云祯却眼眶一红，低下头，小声道，“不要你管。”
罗绫想到康叔的恳请，微笑一下，坐下来，温和对云祯开口，“我怎能不管，你一整日不吃饭，又将自己关在房里，可知你身边多少人为此担心。”
“我只是吃不下，等会，我自会吃的。”云祯擡眼去看罗绫，“我无事。”
罗绫将食盒打开，“倘若果真无事，就现下吃些吧，我看你吃完再回去。”
云祯怔怔看着罗绫，他喃喃问，“为什么？你不是...这几日都不来找我，你便忙你的，来管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