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一连多日, 母子二人皆冷脸碰面，康叔不禁长叹一气，若是卫雅在世便好了。
云祯面色愈加黑沈, 心知不能再拖下去, 傅环自从回了文城, 闭门不见, 而母亲也不肯答允出面找傅环，找傅家商议此事。
他着实离开罗家村太久, 太久。
罢了, 他已经先问过母亲, 是母亲不肯应下了结此事的，后边他要做什么，母亲也怪不得他。
这一日夜里，康叔偷偷候在云祯房门外, 等云祯穿戴好, 主仆二人悄声走向云府后花园里。
“哥儿, 这几日老奴已让人挖好了后门, 今夜城南门下, 值守的也得到卫小将军的口令, 只等咱们出现, 开门放行。”
因着云霞下令关禁云祯，云祯无法自由出门，康叔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人去后花园里挖了个小门。
云祯看着夜色“嗯”了一声，又低声问, “傅环也候在那了？”
“候着了。”康叔道，“老奴给他递了话, 说哥儿同意让步，傅环才同意出来一见。”
云祯听到这，面上不禁一抹嘲笑，“我的信也寄出去了？”
康叔连连点头，“已经寄出去了，哥儿，你信上究竟要给卫将军说什么？”
“自是把我母亲与那傅家庶子的事，好好跟她们说一说。”
阿娘不是说，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那他就让长辈们去管，此事必得了结。
云祯不再多说，快速提步离开。
这一夜后，云祯再次收拾好行囊，趁云霞睡梦中，出发往罗家村回了。
十二月的天，罗家村下了雪。
大雪纷扬地下，白雪盖了枝丫，盖了山头，四处白茫一片，瞧着素冷，年末的热闹却浓墨登场。
罗家村村民们地里的活虽然没有了，但冬日里的山头，依旧能猎到好货。
罗绫便和母亲轮流换着守店，每日罗桑要进山猎货时，罗绫就拿着书本去镇上，一边看书一边帮家里卖货。
因着这一次解试，罗绫落了榜，方温言有些失望，却也直呼幸运，“幸而绫儿的婚事早早便定下了，若是这时候定下，恐怕傅家不同意。”
关于傅环与罗绫两家的亲事，傅家给了回音，傅雪寄来了信件，拿到傅家的准话，方温言夫妇二人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罗桑却道，“咱们是不是该去一趟文城，见见傅家？”
“等傅环先嫁过来吧，天寒地冻的，幸而傅环嫁过来的日子是初春。”
方温言嘀咕着，心中对于傅家肯同意自己孩儿，冰天雪地千里迢迢嫁过来一事，感到诧异，谁家舍得自己孩儿在这么个时节里出嫁呢？
倘若离得近，倒也便罢，文城离禾米镇这，可是千里之遥。
而傅环的双亲，至今也不曾出面见过他们，这着实古怪，谁家做父母的，不想见一见亲家呢？
方温言叹口气，“到那时，咱们再随傅环一块回文城看看他爹娘。”
罗桑点点头，又看看天外，天色将黑，罗绫也快回来了。
对于落榜一事，罗绫觉得很坦然，说明池国的考官们还是很名不虚传的，不然，以她这冒牌的脑子去考，轻轻松松便能考上，倒是件可怕之事。
再说，她虽然落榜，但来年八月，重新参加秋闱再考便是，罗绫并不气馁，反而更用心念书。
但经这一连的事波折，她到底已经认了与傅环的亲事，不再执着于退亲。
她打定主意，即便娶了傅环过门，也绝不碰他，她会给傅环留一封和离书，只要傅环还留着清白之身，万一哪一日她突然能折返回家，傅环还可以再嫁。
今日大雪停下，罗绫踩着一路的积雪回到家中，口渴得不行，她站在门外喊一声“爹爹”，却无人应t答。
她将扁担箩筐放下，走入后院，听见浴房有水声，知道方温言该是在沐浴着。
厨房内锅里还正烧着水，瞧着烟都没冒起来，估计刚烧不久。
罗绫拿起桌面上的水壶晃了晃，里头是空的，罗绫放下水壶，想到自己屋里还有杯水，转身离开厨房。
她进自己房里找水喝，她端起桌上自己的茶杯咕咚咕咚喝完后，正觉得奇怪，不知罗桑去了哪，忽察觉出一丝不对，转身去看，却吓了一跳。
天光渐晚，屋里暗沈沈的，依稀能看见屋子里模糊的摆设。
罗绫呆怔间，说话登时也结巴起来，“你...你怎么在这？”
只见云祯正坐在他从前常坐在的位上，身子近乎全坐进阴影里。
他翘起一腿，正擡手慢慢摸着腿上摊开的一本书，听见罗绫出声，他擡头朝她看过去。
云祯怎么回来了？他不是搬离罗家村了吗？
罗绫心扑扑直跳，不敢相信真的看到了云祯，她傻站在那，脑子一时回不过神。
云祯却定定看着罗绫一会，才低头自顾自地一笑，“想来问问罗姑娘，你的亲事能推掉否？”
罗绫微微张口，又闭上抿着，真许久不见，突然见到云祯，听见他说话，罗绫竟莫名有些想哭。
她轻声道，“我无法更改。”
云祯语气平静，“是不能，还是不愿。”
罗绫缓缓低下头，有些艰难地，“此事我爹娘已定下，我...”她深吸口气，“这件事就这样吧，云小郎君，我家穷，我也配不上你...”
“就这样吧？你想和我就这么算了？”云祯却冷淡地笑笑，小娘子涉世不深，真天真得可爱，“我来，是想请罗姑娘再慎重思虑一下，莫因愚孝顺从，而做出错的决定。”
罗绫双手握住茶盏，“云祯...”
她许久没能念出这个名字，口中小心翼翼地含着这个名字，又不舍地吐出来，最后道，“从前多谢你。往后...祝你一切如意。”
云祯的手亦轻轻拽紧手中之物，他双目冰凉，安静地看着罗绫，看她这几个月好似又瘦了，她解试落榜，该很难过罢。
难过也不要紧，卫家夫君，不需要靠妻家功名而活，不必要妻子那么累。
天色越来越暗，二人却在屋里对视，没有点灯。
方温言出了浴房，瞧见后院的扁担箩筐，又瞧见院落黑漆漆的，忙大声问着，“绫儿回来啦？屋里怎么不点蜡烛？”
罗绫目光依旧看着云祯，只口里喊一声，“回来了，爹爹，我等会点灯。”
云祯却看着罗绫这模样眨一下眼，继而垂下眼帘。
罗绫说完方才的话，云祯便一直如此沈默着，叫她心中有些忐忑起来，可她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好站在那。
直至天彻底黑了之后，方温言在厨房喊着吃饭了，云祯才缓缓起身。
屋子里这么黑暗，可云祯太熟悉这间房，他径直走到罗绫身侧，罗绫忙将身子让至一侧，给云祯让路。
然而下一秒，罗绫突然被云祯一下搂住腰身，搂进怀中，被他紧紧抱着。
罗绫低呼一声，撞在云祯硬实的胸膛上，鼻间顿时弥漫上他身上的冷香。
云祯已低下头，脸便挨着罗绫耳边，他的呼吸轻轻落在她耳尖上，她不敢动，也不敢开口，云祯却安静地抱她一会。
“罗绫。”
他红唇在罗绫耳旁吐着温热的气息，却冷声道，“我当日说过，你若不推此亲事...”
他慢慢转头，红唇凑到罗绫脸颊，语气冰凉，“你不该来招惹我。”
他猛地一把推开罗绫，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黑，他如此堂而皇之出去，也无人瞧见。
罗绫却吓得擡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云祯方才的话是何意思？
他好似，又回到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小郎君了。
罗绫深吸一口气，听方温言在后院又大声喊她一声，“绫儿。”
“我就来。”罗绫摸索着，翻找到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屋子登时亮堂起来，罗绫转身却一楞，原来方才云祯坐的地方，留下了一方砚台。
罗绫忙走上前，将砚台拿起，这是先前参加解试后，她从客栈的木箱里带走的砚台，亦是从前云祯用惯的砚台。
她当时心下木然一片，竟不舍云祯的砚台就此被扔，到底是带了回来，也算是个念想。
罗绫将砚台放在桌上，明白过来，原来刚刚被云祯放在腿上的，不是什么书册，而是这个砚台，他发现了这砚台是他自己的了？可他为何不就此拿回呢？
罗绫极力甩开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如今话已说开，她便不要再惦记着云祯那儿的一切了。
想到这，罗绫心里忽又酸酸涩涩地，她料想不到，还可以再见到云祯，本以为他已离开罗家村，以他的性子，他生了气，她该此生难见他才是。
...
天越来越冷，家中今年堆积的新山货还要挑去卖，罗桑与罗绫各自挑着一担山货来到禾米镇上，麻利进了自己的店铺里，卸下山货，母女俩擦去一身汗珠子，开始分拣摆卖。
自有了铺面后，罗家挑货可轻松多了，总是出发前挑满一担，放入店铺里后，归家时挑着空担即可。
而罗蚕与罗叶有时候多出来的货，也可以挑来这店铺里摆卖。
罗河倒是时不时来店铺里找罗绫说话，但罗绫知晓，罗河每每到镇子上，都是为了找乐郎。
此刻，罗桑摆完货后，转头对罗绫道，“绫儿，阿娘先回去，今日村子里杀猪，我同表姑说好了去帮她，你先守着铺子，瞧着天色归家，别太晚。”
罗绫搓了搓手，又放到嘴边呵出一口白烟，应一声好，坐在柜台后，捧起一本书看起来。
冬日山货是好卖的，野兔皮子丶野狐皮子丶风干的山猪肉，家里熟了的果子制成的果酱等等，罗绫守着铺面一会，便见天空落下细雪。
下昼未时，罗绫已陆续卖出不少山货，她望着地上又堆积起来的雪层，庆幸今日自己带了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