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慕虚荣表小姐(15)
苏眠要回江南, 老太君问过数次,确认苏眠不是受了委屈,且之后还会回来, 才放心让她回去。
侯府派了一队府卫护送苏眠,孟澈和他心腹就伪装隐藏在队伍中。
不算大的队伍离开京城, 并未引起太多的瞩目。
侯府将路上所需都备得齐全,行进了半个月, 苏眠倒也不觉得难熬。
让苏眠感到意外的, 是孟澈这个矜贵的公子哥竟然真能吃苦。
明明身上有伤,好几次苏眠掀开帘子问他可要到马车上休息,孟澈都摇头推了。
他突然的客气疏离, 大概也与罗氏在秀山上设计苏眠和孟峋有关。
孟澈本来并不知这事,随行的除了巧玉, 更加沈稳的巧音也被老太君拨来照顾苏眠。
路上无意间从巧音丶巧玉口中得知此事,孟澈深知生母罗氏的性子,稍微一查就猜到了真相。
当时孟澈沈默良久,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才讷讷开口对苏眠说了声抱歉。
对此苏眠不置可否, 罗氏设计害她,她没有追究不代表原谅。
让这件事轻易揭过, 已是看在孟澈的份上。
老太君做决定将罗氏留在秀山, 是个再好不过的安排,免得罗氏添乱,影响了任务。
大概出于愧疚, 孟澈在赶路途中时不时变出些花样给苏眠解闷, 像猎只雪兔送给苏眠,又或是烤好美味的鹿肉送来。
就是不知这样折腾, 他身上的伤养好了没。
到达金陵时,已经入冬。
一小队人马低调进入金陵城,彼时暮色深沈,灰色的天空洋洋洒洒下起了小雪,船舶停靠在河岸。
苏氏老宅远离繁华的闹市,位置偏僻清净。
灰砖黛瓦,许久无人打理的墙头伸出几条白枝,雕花矮栏外的杂草长了又枯。
孟澈带着侯府府卫将苏宅简单的清理出来:“多谢表妹相助。祖母挂念得紧,表妹还是莫要在金陵逗留太久,早日回京才是。”
苏眠擡手撑着门框,拦住孟澈问:“表哥这是卸磨杀驴?既然觉得我帮了你,总该透露一些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吧?”
孟澈低头看着她,两人无声的对峙。
“以表妹的聪慧,我以为你早已猜到。”最后还是孟澈先败下阵,后退了一步,眯着桃花眼请苏眠坐下。
“柳氏想要谋反。”他开门见山。
虽然苏眠确实已经猜到了,但听孟澈亲口说,她还是惊讶的挑了挑眉。
原来孟澈消失的那几日,是去搜集柳府谋反的罪证。然而光禄勋寺布有柳府眼线,将孟澈的行踪暴露。孟澈潜入柳府刺探时遭到追杀,身受重伤。
但这次刺探孟澈并非一无所获,尽管柳府提前防备,还是让他搜到了谋反罪证以及另一条重要线索。
——柳府在扬州城屯了十万私兵。
藏在柳府的谋反罪证已经显得无关紧要,柳氏一族早就蠢蠢欲动。
他们只等私吞掉淮南治水的朝廷拨款,在扬州城筹集到更多兵力,就能游说仍摇摆不定的太尉府借兵,直逼皇城。
其中关键一环,便是柳府和太尉府联手,拖慢治水进度,悄悄将钱款转移到扬州。
因此孟澈同样做了个局,借柳府眼线之手,透露自己不仅一无所获,还伤势严重的消息。
现在柳府只以为孟澈命悬一线,正躲在京城某个角落秘密养伤。
实际上他已经乘着苏眠的马车来到江南,只等这笔拨款送往扬州的交接途中秘密劫走,破坏柳府与太尉府的合作,最好能让他们狗咬狗。
届时再拔除柳府势力,就容易许多。
只是劫走这项拨款,还不能让两府怀疑到别人头上去,要想做到天衣无缝并非易事。
况且孟澈仅带了几个心腹,要想完成这个任务实在凶险。
“与其单打独斗,将此事与侯爷商议,不是更为稳妥?”苏眠问。
据她所知,孟峋孟澈这两兄弟从小长大虽算不上亲密无间,但也不曾有过冲突或是矛盾。两人如今有这么大的嫌隙,罗氏应该功不可没。
“或许我是个俗人吧。”孟澈仰头看着密不透风的屋顶,自嘲笑了笑。
“有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大哥在前头,有时我也想博个能与之比肩的功名,哪怕只有一成胜算。”他低下头,重新看向苏眠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所以孟澈的心结是在这里,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胜过孟峋,哪怕一次。
不过以苏眠看来,孟峋一直盯着柳府盯得挺紧的,说不定对这事早就一清二楚。
屋内静谧了一瞬,苏眠扬唇:“那提前祝表哥功成名就。”
意料之外的回答,孟澈呆楞了半晌,轻笑出声,幽幽的声音回荡在房内。
“借你吉言。”
夜色寒凉如水,孟澈带着几个心腹,悄无声息出了金陵城。
…
与金陵仅相隔数百里的淮南,孟峋正与手下商议要事,书房内烛火通明。
“李致远近来古怪得很,他前几日派人不知道从哪弄来不知名的砂土,与修筑堤坝的材料混制,还真牢固不少。”
“他今日还找我,想新添一条需要开凿的沟渠。那选址与我们昨日商议新加的沟渠离得不远,甚至他那个位置更有奇效。”
“难不成他真撞坏了脑子?”
孟峋的几个手下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是真摸不透李致远在搞什么鬼。
几人看向一直未出声的孟峋,烛火映在他立体的五官上,勾勒出凌厉的线条。
“他们贪走的那笔拨款已经被李致远转移走了?”孟峋问。
“说是已经在送往扬州的路上,只是……”回话的人顿了顿,“我们查了银库那边,分文不少。”
孟峋眉头轻皱:“柳府那边可知此事?”
那人摇了摇头:“看样子应该是不知的。九皇子传信来,京城和扬州城的部署都已完成,可要再在扬州城增兵?”
孟峋:“先盯紧李致远……”
房门适时被轻轻叩响,侍卫递来一封信到孟峋手上。
“侯爷,是侯府来信。”
听闻是侯府的来信,书房内几人都收了声。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此次南下侯府的信格外频繁,靖安侯看起来也格外重视每次来信。
只见孟峋拆开信封,是老太君的信。
信中内容不多,侯府与丞相府已经交换庚帖,孟澈好几日没有归家了。
越往下读眉头皱得越深,他反覆读着信中最后一段,苏眠去了金陵。
他擡眸:“传信给九皇子,让他先别轻举妄动,等我过去。”
几人惊讶擡头,对视了一眼道:“……是。”
…
江南的雪越下越大。
整个扬州城内覆上一层薄雪,城内巡逻的官兵比过往多了许多,城内弥漫着严肃紧张的气氛。
哒哒哒的马蹄踏过湿漉漉的雪道,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出了城门,向西而去。
马蹄声护送着一个身披狐裘的白衣女子,在薄雪覆盖的在山林里停下,惊起了一片冬雀。
白衣女子被扶下马,款步走向被捆押在雪地最中央,伤痕累累的男人,在洁白的雪地里绽开的鲜红血花前停住。
“竟然瞒过柳府来到扬州城,又敢孤身一人劫走银两,孟二爷,我该说你厉害还是该说你蠢呢?”柳舒窈垂眸俯视着孟澈,冷嗤一声。
孟澈垂眼看着一滴滴鲜血落在雪上浸染开,仿佛没听出柳舒窈的嘲讽,轻笑一声:“小爷还是头一次听人夸我厉害。”
柳舒窈冷哼,移步到旁边的一排排木箱前,被撬开的木箱里,最上层浅浅铺了一层银两,底下全是石头。
她眼底寒霜尽显:“少废话,你把银子藏哪儿了?”
昨夜他们刚接手这批运送来的银两,撬开箱子验查时却发现里面装的都是石头。
他们当即封山搜查,没想到竟然活捉了个孟澈。
孟澈擡眸,虚弱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不丶知丶道。”
“不知道?”瞧着孟澈淡然的模样,柳舒窈有t种自己被戏耍的感觉,面色森冷。
“贤侄,我审了一夜,将他那几个手下都杀了个干净,也没从他口中逼问出什么东西来。会不会是李致远那个小畜生耍了我们?”一个身披银甲的男子走上前,低声与柳舒窈交谈。
这人是柳舒窈外祖家的舅舅,也正是他昨夜带人来接手银两的。
柳舒窈斜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舅舅与其在这儿找借口给我听,不如想想该如何与父亲交代吧。”
银甲男脸色一僵,讪讪住口。
柳舒窈冷哼一声,再看向孟澈的目光越来越冷:“既然不知道,那你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押着孟澈的人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
鲜血从精致到近乎妖异的脸上滑落,孟澈满不在乎的一笑。
箱子里的银钱被换成石头的确不是他所为,或者说他还没这么大的本事,甚至他原本的计划都还未实施。
但不管是谁做的,只要能让柳府怀疑到太尉府目的就达到了。
只可惜他以为的算无遗策,竟还未开始便被一个意外轻易扰乱。机关算尽,仿佛儿戏,像个笑话。
啧,他好像又把事情办砸了。孟澈扯了扯嘴角。
身后之人已经抽出长刀,寒光乍显,柳舒窈下巴轻擡,锋利的刀刃就要落下。
“不要!”一道凄厉的女声划破天际。
素衣少女跌跌撞撞从雪林中跑出来,一把挡在孟澈前面。
“你们要杀,就先杀我!”
鲜血染红视线,孟澈瞧着挡在他身前的孱弱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为何巧音会出现在这里?
巧音早已没了往日的稳重,小小的身躯在泛着寒芒的大刀下瑟瑟发抖,却义无反顾挡在孟澈前面。
“哟,孟二爷艳福不浅,死到临头还有美人作陪?”银甲男哼哧一笑,抓着巧音手腕轻易一提就将人甩给身后一群大汉,“可惜你无福消受了,不如让我几个兄弟享享这福气?”
“放开她,她与此事无关,有什么冲我来。”孟澈挣扎厉喝,却被银甲男一脚踹在心口上,闷声吐出一口血来。
巧音被拖着往林子深处走去,下流的话不绝于耳,柳舒窈嫌恶的撇开眼,背过身去。
“不!放开我!”巧音奋力挣扎,却全是徒劳。
她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或许就是那晚偷听了孟澈与苏眠的对话。明白孟澈要去做什么,她怎么放心得下让孟澈离开?为此她跪下求苏眠,求苏眠带她去阻止孟澈,一定要护住孟澈安全。
可没想到一来便叫她看见孟澈命悬一线,想也没想便冲了出来。
这一刻巧音心里止不住埋怨,怨自己的冲动,怨二公子的莽撞,也怨苏小姐为何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救命,表小姐,表小姐救命!”巧音呆滞的望着天空,绝望呼喊。
伴着布帛撕裂的声响,一道箭矢破空而来。
凌厉的箭风擦着柳舒窈的耳畔而过,直直射向她身后拖行巧音的壮汉脑袋上,精准有力,一击毙命。
寒意自脚底升起,这道箭矢只要稍有一点偏差,射中的就是她的脑袋了。
身旁护卫连忙抽刀将柳舒窈环在中间,警惕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柳舒窈擡头,只见林中一个面纱女子手里拿着弓,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清冷漂亮。
这似曾相识的熟悉眉眼,柳舒窈猛然一怔。
她记得!
是那个寄住在靖安侯的孤女,叫苏眠。
想起自己在京城受到的屈辱和阻碍,似乎都与苏眠脱不了干系。
眼中杀意闪现,她冷声下令:“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