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吉美瑾虽没有伤到脏腑,但那场私刑到底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加之此前事务繁杂,压力几乎全在她身上,忧思多虑。如今事闭,倒有骤然反噬之势,内外交困,吉美瑾病倒了。
卧床养伤之时,无人搅扰,只有章丹荼白和喜丫侍候在前,倒也清静。
只是,莫名让吉美瑾想起上辈子临死前的那段日子。
她忽然一笑,觉得真是神奇,好像无论她如何挣扎,也逃不开命运套在身上的枷锁。
候在一旁的章丹和喜丫听见她的笑声,忙上前,章丹迟疑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吉美瑾摇头,“没事,忽然想到些有趣的事而已。”
她神情放松,无丝毫抑郁不快,章丹忍不住暗松口气,也笑道:“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吩咐厨房做来。”
吉美瑾拒绝,“还不饿。”
又想起一事,“对了,我这些时日病着,谷姨娘那里倒没精力关照,你去瞧瞧,别让下面的人薄待。”
章丹觑着她的脸色,见无异色,才道:“奴婢这就去,若您有事便唤荼白,她就在外面。”
吉美瑾微笑,“好。”
等她离去,吉美瑾招手让喜丫上前,摸摸她清瘦不少的小脸,笑道:“前几日吓坏了吧?”
喜丫点头又摇头,“主子,喜丫别的不怕,就怕主子您在牢里受委屈。如今您出来了,喜丫更是什么都不怕了。”
吉美瑾怜爱的轻抚她的头,“和我说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好。”
喜丫对吉美瑾从来没有隐瞒,便把当初她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厉琳随后回府,却纠集下人要去状告吉美瑾却被明月阻止,但没能成功的事说了。
这事吉美瑾是知道的,但才知道喜丫说的那些去作证的下人正是当初被她惩罚的那些。
不由讽笑。
喜丫又说起外面的流言,包括她与贺安澜的事丶她因为虚荣心攀上将军府高枝的事,以及其他有的没的,被传的极其不堪。
吉美瑾听着,眸光清淡,并无多大反应。
这些流言若放在一般妇人身上,只怕不知死了多少回。喜丫年纪不大,对世情一知半解,不知其厉害,但她知道不能隐瞒主子,因此说完后便眼巴巴的看着她,“主子,咱们怎么办呢?”
吉美瑾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吩咐道:“你避着人,让二壮去办件事。”
次日,吉美瑾的病情再次反覆,一直忙碌不见人影的厉梁宸也终于现身。
“咳咳,见过将军。”
吉美瑾撑着虚弱的身子起身见礼,厉梁宸快步上前按住她的手臂,“你病着,好好休息,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吉美瑾顺从躺下,“多谢将军。”
厉梁宸见她面色苍白,孱弱无力,摸上她的额头,发现有些发烫,转头问章丹,“怎么发起热来?大夫怎么说?”
章丹正要回话,吉美瑾轻声道:“将军不用担心,大夫说了,外伤修覆期间会有些发热的症状,等我再养些日子,想必就好了。”
厉梁宸握住她的手,“那你就安心静养,不要多想也不用操心其他,万事有我。”
吉美瑾微笑,“好。”
明明顺从,明明笑着,可厉梁宸依然从这些柔弱中触碰到了些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便含笑回视,神情温软,就如……所有妻子面对丈夫时该有的模样。
厉梁宸忽然道:“你先睡一会儿,晚些时候我带个人来见你。”
吉美瑾点头,“好。”
“你不问我带谁来?”
“将军做事自有道理,到时候也就知道了。”她温柔的回答。
离开正院时,厉梁宸一直沈默,明月安静的跟在后面。
他忽然止住脚步,侧头问明月,“你看出来了吗?”
明月犹豫,“主子……”
“她明明对我百依百顺,可其实心里已经有了隔膜。”
明月不好接话,只能安慰道:“主子,夫人的确受了委屈,但您既已回来,等外间事了便可为她做主,到时候出了气,夫人也当会回到以前。”
厉梁宸没说话,这时从旁道匆匆跑来一个丫头,见到他忙行礼,“将军,终于见到您了。”
厉梁宸微微蹙眉,“你是何人?”
那丫鬟一楞,似是不信眼前人已经忘了自己,“将军,奴婢是谷姨娘的贴身丫头啊,您在南边的时候见过奴婢的,您……”
“有什么事?”厉梁宸冷声打断她。
丫头忙道:“是咱们姨娘,自进府以来便不曾得见将军,今日好不容易……”
“怎么?她有事?”
“这,谷姨娘只是想见见您。”
“我忙着,得了空自然会见她。”
丫头见他始终冷淡,有些不安,犹豫着道:“那,姨娘问,什么时候能见夫人,姨娘说,虽她已入府,但毕竟没到主母面前敬茶,实在失礼……”
厉梁宸脸上已不见温度,“让她去的时候自然能去,急什么。”
丫头被呵斥地白了脸,战战兢兢垂下头。
厉梁宸面无表情的离开,走了一段忽然道:“到底是乡野来的,不知所谓,你找位教养嬷嬷来,等谷氏学好规矩再叫她出来,在那之前,决不允许她打扰到夫人养病。”
明月看了眼他冷硬的侧脸,恭敬应下,“是,主子。”
吉美瑾不知道这一茬,知道也不会觉得这是厉梁宸在怜爱她,也不需要这份怜爱。
她最开始找上厉梁宸就是因为想要个不一般的寡妇身份,好在古代躺平。可如今发现,这一决定到底是仓促了些,有欠考虑,更没想到厉琳也是重生的,并且在她的影响下,厉梁宸没死,那么她的初始打算就不可能达成。
至于把厉梁宸真正当成自己的丈夫——如果没有这趟牢狱之行或许还有可能,但如今……
傍晚的时候,厉琳忽然来了。
她进了屋后垂着头不看人也不说话,吉美瑾并不想搭理她,可她这么大个人杵在眼前实在碍眼,便问:“你有事?”
厉琳偏头看着屋里的摆件,“我哥让我来给你道歉。”
吉美瑾看了眼门外,“他没来?”
厉琳嗤笑了声,毫不掩饰。
吉美瑾不知道她笑什么,但如今两人之间连表面的平和也不必维系,因而也不放在心上,淡淡道:“想必你并不觉得自己做错,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那就请你告诉我哥,你已经原谅我了。”
厉琳说完就想走,连礼也不行一个,何其高傲,又对她何其蔑视。
吉美瑾眼中厉色一闪而逝,讥讽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脸。”
厉琳豁然转身,神情因意外和愤怒而显得有些刻薄,“我告诉你,将军府的危机是我和我哥解的,你不仅没帮上忙还让我哥多了个坐过牢的妻子,让我们将军府成了笑话!我哥让我来给你道歉那是他大气,这要是换做别人家只怕早就休了你!谁知道你一个女人在那全是男人的牢里经历过什么?哼,我要是你,为了自己的清誉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一个破落户还想在我面前耍威风,你配吗!”
吉美瑾看着眼前这张喋喋不休的嘴脸,不知道是从来没看清过她的为人还是她变得太快。
她被气得不轻,颤抖着手指着她,连声叫道:“来人,来人!”
章丹荼白和喜丫全都跑进来,吉美瑾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泪水涟涟,“伺候我穿衣,我现在就去找将军自请下堂!”
厉琳见她叫人,原本还以为是要喊哥哥来告状,听到这话倒意外了一瞬,又冷哼一声,“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章丹荼白耳力好,早就听到厉琳之前说的话,在外面时就震惊不已,此时见她如此态度,更是难以置信,却忙安抚吉美瑾,“夫人,使不得,二小姐只是心直口快,她并无恶意,便是将军也从未有过这般想法。”
“是啊夫人,将军知道您为将军府的付出,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您落到和离的下场。”
两人虽然劝慰,但下意识的话里还是站在将军府和厉梁宸甚至厉琳的身份立场,她,依然是个外人。
吉美瑾难免心寒,垂下的眼里尽是冷漠。
但手上动作不停,依然挣扎着,对被挤在一旁干着急的喜丫喊道:“她们不去,你去!今日若将军不来,我便把这条命陪给将军府,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将军府的名声才是!”
这话简直诛心,章丹和荼白脸色都变了,喜丫却不管许多,转身就往外跑,刚踏出门槛就和赶来的厉梁宸撞了个正着。
“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室内的混乱,见吉美瑾两腮含泪,神情凄惨,章丹二人在旁劝慰,厉琳冷着脸站在一旁,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大概。
他看向厉琳,“我让你来给你嫂子道歉,你做了什么?”
厉琳有些心虚,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吉美瑾也适时停止挣扎,凄凉一笑,“我一个坐过牢的破落户哪敢让将军府的正经小姐折腰。”
厉梁宸脸色沈下来,吉美瑾泪眼朦胧的看向他,“将军,想必外面的传言着实难听吧,其实二小姐没错,有我这么个坐过牢的主母,世人该如何看待将军?将军,为了将军府上下,您便将我休了吧,否则,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你胡说些什么!”
厉梁宸走上前,章丹二人忙让开,他将人楼进怀里,掷地有声道:“你做了什么我自然知道,谁是将军府的有功之臣我心里也清楚,如果因为世人一二流言便让我将军府做出恩将仇报之事,我才没有颜面立于世间。”
吉美瑾闻言眼泪流的更凶,终于呜咽着哭出声,那哭声并不高昂,可却似喊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在场除了厉琳,无不戚戚,喜丫更是抹起了眼泪。
厉梁宸任她痛哭,好一会儿见她慢慢止住哭声才拿过帕子亲自为她拭泪,柔声道:“别怕,万事有我。”
吉美瑾在他怀里安静点头,十分依赖信任的模样。
厉梁宸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她心里的郁气应当是出的差不多了,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擡头看向厉琳时神色冷肃,“厉琳,跪下!”
厉琳难以置信,“哥,你让我跪她?”
吉美瑾微微抽噎着,睫毛轻颤,遮掩着眼底的冷意:你既不愿意折腰,那便折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