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尽
承义侯府寿宴当日,宾客云集,高朋满座,盖因吴太妃竟亲自出席。
吉美瑾到的不早不晚,带着曾嬷嬷和章丹荼白,喜丫被留在侯府。
她虽不想引起什么风波,但前段时日她和将军府都出了不少风头,时至今日有关她的流言蜚语已经沈寂不少,但正主现身,自然也少不了多嘴之人讨论一二。
好在她并不在意,顶着众人或嘲讽或轻蔑或无视的目光,与几位还算相熟的长辈们见了礼,寻了个位置自在坐着。
她没什么闺中密友,因名声有瑕,以往有意结交的夫人小姐们也都敬而远之,反倒如了她的意,得了个清静。
中途只在二老夫人前来时说了几句话,待二老夫人去寻自己的亲朋,又变成独身一人。
她也不曾注意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昌宁郡主带着贺安澜正注视着她的背影。
昌宁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似笑非笑道:“难怪人家能逼得你家破人亡,瞧瞧这本事,便是满京的夫人小姐都轻鄙,她也能摆着将军夫人的款儿悠然自得,这厚脸皮我都望尘莫及。”
说着看向贺安澜嗤笑,“当初若不是你心软,她哪还能出现碍本郡主的眼。”
贺安澜听出她的不满,垂眸道:“郡主误会了,我并未心软,只是她毕竟身负诰命,若真的死在您手里只怕到时不好交代。”
“如此说来,你是为了我着想?”
贺安澜谦卑的笑,“如今您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事事为您着想。”
“哼。”昌宁冷哼一声,但心中不满的确消散不少。
笑容也清亮了几分,带着傲然道:“既然你一心向我,放心吧,我自然会说话算话,为你报仇。”
贺安澜一顿,随即看了眼四周,低声道:“郡主,这毕竟是在承义侯府上,听说吴太妃和代王都会前来,若是闹大了只怕不好。”
昌宁乜他一眼,“你真当我笨?上次着急出手是因为厉梁宸不在京里,机会难得,只是可惜没能得手。她若是好好躲在将军府里,我也没奈何,但谁叫她又猖狂到我面前,厉梁宸又中毒昏迷……”
她轻笑着,“岂不是天助我也。”
吉美瑾一路行来听到不少议论。
例如什么大将军害得李氏一门几乎灭族,她竟还敢出现在李老夫人的寿宴上。
吉美瑾当时便笑了,转身面对那位‘正义’的夫人,“您这个‘害’字用得实在是妙,世人皆知我们将军是奉旨办事,照您话里的意思,不知是陛下下的旨意错了还是我们将军办的事错了,否则哪来的‘害’字一说?”
那位夫人当下便白了脸,这些日子这位将军夫人闭门不出,又名声有瑕,她们时常站在‘正义’的一方私下里批判,早已顺嘴,哪想到本该‘擡不起头来’的人竟是只无所顾忌的刺猬,敢当面刺人,且尤其擅长扣帽子。
若这番话传出去,她一介妇孺胆敢质疑大将军甚至陛下的行事,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夫人连连道歉,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尚要维持一二尊严,恨不得给她跪下,只求别将这话传到大将军耳朵里。
吉美瑾自然是大度的表示不计较,但那夫人却再不敢留,惨白着一张脸逃也似的走了。
周围见识到了的夫人们也都各自找着借口离开,于是吉美瑾身边清静了好一阵子。
但人来人往,很快这一片儿又有其他人闲坐。
大多对她不理不睬,但也有人‘聪明’的向她打听大将军如今如何。
吉美瑾谢过对方好意,又勉强‘笑着’回说还好,对方会同情,言语里都是对她很可能无子守寡的未来的担忧。
吉美瑾便轻声细语道:“您说的是,若真有那一日,我便不能像您一般体味教养嫡庶子女的艰辛,更不能感受替丈夫操劳后宅丶学习妻妾相处之道的乐趣,我要操心的,是如何保住偌大的家财,如何打发往后清静无聊的日子。”
“哎……”她叹息着,仿佛真的很忧愁,“想想就难过呀。”
这位夫人一言难尽的离开了。
曾嬷嬷和章丹等人忍笑的艰难。
等吉美瑾坐到无聊,起身随意逛了逛,一路上诸人对她皆退避三舍,吉美瑾悠然自得,在一处桂花林里听到有人隐约争执。
“……只这一个法子……”
“求……太妃……不会……”
“不……儿认……”
“夫人?”章丹忙提醒。
吉美瑾也已经听到,停下脚步。
她们的动静也不小,惊动了里面的人,片刻便有三人借着枝叶遮挡匆匆离去,吉美瑾只看到一瘦削一微胖的妇人,以及一少女的背影。
章丹请示:“夫人?”
吉美瑾收回目光,“不用理会。”她如今是最不爱多管闲事的。
待筵席开始,吉美瑾随着大部队而行,在侍女的指引下入席,同座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大家点头示意,关系要好的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她又听见有人在议论李家的事,说起明明他家尚未定罪,为何名下产业在最近几日竟被处理不少。
有懂内幕的便道:“虽未定案,但私藏兵器勾结土匪是事实,铁证如山。如今审的是其他相关事宜,比如牵连了谁,比如该定何种罪,我们老爷说了,最低也得是个流放三千里。”
“哟,那最近收了李家产业的人岂不是捡了大便宜?”
“谁说不是呢,李家本就是耕读传家,李家老太爷乃是太子太傅,一门都深受荣宠,加之他们一家在建南省根植多年,家财颇丰。我们老爷当初也说要走走关系捡捡漏呢,但案子未结,就怕担责,这前怕狼后怕虎的,现在好了么,好处都叫别人得了。”
“是啊,也不说给我们留点汤喝。”
吉美瑾难得心虚的动了动身子。
别于外面筵席的热闹,后院李老夫人的院里则要安静许多,只有吴太妃与李老夫人在座。
短短时日,李老夫人苍老了不止十岁,养尊处优许多年养出来的气度和尊荣一夜消失,如今不过是个愁苦的白发老太罢了,与一旁的吴太妃相比,当真不像是一个年纪的。
吴太妃知她心思重,拿起公筷为她添菜,“不为别的,你也得为自己的儿孙多想一想。”
李老夫人沈默着,嗓音难掩苍老,“正是为了他们着想,我也该早些死。”
她如今活着不过为了等一个结果,否则死不瞑目。眼下的日子不过是等待头顶屠刀落地前的苟且偷生罢了。
吴太妃放下筷子,握上李老夫人青筋毕露的手背,轻声道:“宛若,你且再等等……”
“启禀太妃娘娘,院外有一位夫人执意求见您。”
吴太妃的话被打断,她收回手,正欲叫人打发了,李老夫人阻止道:“能找到这里的想必都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娘娘不若见一见吧。”
吴太妃知道她是物伤其类,动了恻隐之心,也不再拒绝,让把人请进来。
很快便见到一位身形消瘦,浓妆也遮不住脸上憔悴的妇人进门。
她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先向二人见礼,又满是歉疚的对李老夫人道:“妾身不是有意搅扰您的寿宴,实在是求路无门了。”说到后面已是忍不住带上颤音。
李老夫人笑了笑,只说无碍。
吴太妃问她到底有何事,那妇人忙跪下,满眼祈求,“太妃娘娘,妾身乃是太常寺少卿馀观之妻乔氏,妾身的独女馀澄莲,正是两年前经钦天监占卜后测得八字为吉,后被皇家定下的皇长孙的未婚妻。”
诸人明白乔氏应当是为了皇长孙一事而来。但皇长孙的事已然闹大,如今便是陛下也无法独裁,何况吴太妃一后妃。李老夫人顿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给吴太妃带来麻烦。
吴太妃安抚的看了李老夫人一眼,看向乔氏时却没什么表情,“你想求本宫何事?”
乔氏听着像是有了希望,忙膝行上前一步,殷殷期盼,“太妃娘娘,妾身知道您是心善之人,妾身别无所求,只想请您看在妾身与您一样只有一个孩子的份上,能否向太后求个恩典,取消我们澄莲与皇长孙的婚事?”
乔氏话落,屋内落针可闻。李老夫人再次懊悔不该烂好心,正要招呼人将人请出去,吴太妃已经开口。
“既是钦天监亲自测算的八字,说明你女儿与皇长孙是天作之合,这是大喜事,你该高兴才是,为何做此凄惨模样,似乎你女儿嫁入皇家是去送死?你把周氏皇族当做什么了?”
乔氏脸上的希冀还未落下,听见吴太妃的话不由楞住,似乎有些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可很快她反应过来,忙道:“太妃娘娘误会了,妾身对皇家并未有丝毫不敬,只是皇太孙的所作所为实在……实在……妾身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跳进火坑啊!”
吴太妃不由诧异,“什么意思?皇长孙的事情结案了?”
乔氏哭声顿住,一旁的宫人忙道:“回娘娘,并未。”
吴太妃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三司尚未定论,你倒是先给皇长孙定下罪责,瞧着比三司还要厉害。”
乔氏大惊,心中惶恐不已,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摆,却被宫人一脚踢开,“大胆,竟敢惊扰太妃娘娘,不要命了!”
乔氏手腕一痛,人被带着趴到地上,也终于彻底醒悟。
“咳……呵呵……”
乔氏绝望又压抑的哭出声,“老天不长眼啊……”
吴太妃淡淡看着又哭又笑的妇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乔氏,这是你馀家的造化,你不如早日想开,安安心心受着吧。”
说着看了眼心腹嬷嬷,吩咐道:“你亲自己将人送出去,瞧着也怪可怜的。”
那嬷嬷恭敬应下,招来两人扶起乔氏退下去。
李老夫人经此一遭心神更是疲惫,勉强陪着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力不从心。
吴太妃也看出她的勉强,让人将饭菜撤下,着人服侍上榻歇息,她陪着说话。
眼见对方有了睡意,吴太妃正要起身离开,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送人的嬷嬷匆匆而返,面上难掩惊惶,“太妃娘娘,奴婢们才将乔氏送出去,谁知她突然跑到筵席上,大喊着求太子殿下放过她的女儿,她愿一命偿一命后,便抽出匕首刺进脖子里,当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