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
“什么?谁死了?是谁死了?”
李老夫人被惊醒,颤颤巍巍的问道。
吴太妃忙上前扶住她安抚,“是乔氏,为了给她女儿求个出路自尽了。”
“这……她怎能如此冲动……”李老夫人难掩悲痛。
吴太妃淡淡道:“她这也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李老夫人久久不能言语,吴太妃叹息道:“只是可怜了太子。”
乔氏所作所为无异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打了太子一个耳光,但因皇长孙一事太子正‘心虚’,这回的辱也只能白白受着,还得取消皇长孙和馀澄莲的婚事,以示他的大度。
声望再次受损,颜面再次被辱,却无可奈何。
乔氏此举,可真是杀人诛心。
吴太妃手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李老夫人,偏过的头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这次的意外吉美瑾算是亲眼目睹。
她的位置靠前,饭菜上来后她便安心用饭,周围也都是碗碟轻磕之声,夫人小姐们大多食不言寝不语,当然也有窃窃私语者,但总的来说很安静。
因此当一位夫人从左前方的月洞门里跑出来,毫无形象的闯进筵席中间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接着便是她自报家门,随之疯了一般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又爬起来,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昂首高喊着‘一命偿一命,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女儿’后,决然地将匕首插进脖颈又抽出。
瞬间血水喷涌而出,那夫人附近的宾客被淋到头脸,极度的惊恐之下无人反应过来,直到那夫人倒地而亡,瞬间大乱,所有人都喊着‘死人啦’‘救命啊’慌忙奔逃,吉美瑾也在章丹荼白的保护下艰难的往后退。
主仆几人好不容易找到个还算安全的角落,惊异地看着混乱的现场。不少夫人小姐被推搡倒地,那夫人周围的桌子上吓晕过去好几个,桌椅倒塌,餐盘散乱,等到侯府主人带人前来维持时已是一片狼藉。
章丹和荼白将她护在身后,吉美瑾没看见曾嬷嬷等人,章丹道:“夫人放心,嬷嬷和其他人在侧院用饭,那里没事。”
“好。”
章丹一边注意周围情况,又偏头小声道:“夫人,那位自尽的夫人就是之前我们在桂花林遇见的人。”
吉美瑾有些印象,这时忽然有少女悲痛喊娘的声音响起,她随着众人看去,只见一位清丽的少女逆着人群而上,在丫鬟的搀扶下惨白着脸扑到那夫人身旁,大哭着喊娘回来。
众人渐渐被安抚,少女的哭声更加清晰,不少当了母亲的人面露不忍,不解中带着叹息,也有人忍不住打量,想知道今日这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吉美瑾正要收回目光,却在斜对面的人群里看见厉琳。
她也向里张望,脸上的表情却迥然不同,虽极力想表现出同情和怜悯,却如何也掩饰不住激动。看了没几眼又挤出人群匆匆离开。
吉美瑾不由皱眉,正想让荼白跟上去看看,但这时主家正向大家致歉,又请大家离开,现场又动了起来,不过短瞬就不见了厉琳的身影,吉美瑾只能打消念头。
她的位置靠前,离开却靠后,曾嬷嬷等人也找了过来。
众人正簇拥着她往外走,却见代王和厉琳快步走进来。此时庭院内人不算少,两人并未注意到她,直接往那对母女身边而去。
一个微皱的眉间蹙着一抹凝重,一个脸上的得意和兴奋根本没有掩饰。
吉美瑾心中疑惑更甚。
却见两人走过去后,有人在和少女说着什么,但少女死死趴在妇人身上纹丝不动。
厉琳拉住代王的手臂在激动的说着什么,代王神情愈发沈重。
此时吉美瑾正好走在与他们一条中轴线的位置,看见代王突然弯腰,仿佛在看妇人的伤口。却在这时,那一直静默不动的少女骤然发难,她不知何时拿起母亲自尽的匕首,扭腰就往代王心口刺去。
吉美瑾看得真切,下意识高喊,“王爷小心!”
这时代王周围的人也发现突生的异变,他身边的一位侍从极快的抱住代王往后退,同时一脚踢向少女心口。
“嘭。”
“啊!”
又是一阵混乱,那少女被踢得远远的摔在地上,想必伤到肺腑,霎时吐出一口血来,脸色瞬间白如金纸,却依旧满是恨意的看着代王,虚弱而悲恸的喊道:“还我母亲的命来!”
可终究伤势太重,那喊声也并不重,最后晕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少女会突然向代王发难,侯府的主子们顿时关切的围着代王嘘寒问暖,那少女犹如被丢弃的野狗无人在意。
吉美瑾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心情有些沈闷,但并不后悔提醒代王,毕竟她还欠着对方的人情。
这时代王已经朝她走来,吉美瑾却看向他身后,正对上厉琳满含恶意的双眼,明明是千金小姐,却不知她怎会有那样叫人心底发寒的阴狠表情。
“方才多谢吉夫人出言提醒。”
吉美瑾收回目光,见过礼后淡然一笑,“代王殿下客气,即便我不提醒,您身边的人也决计不会让您受伤,说起来是我多事。”
代王神情温和,透着疏离,目光平静的落在她脸上,“万事总有意外,总之我记下夫人这次的恩情。”
吉美瑾有些无奈,若他们记来记去只怕怎么也扯不清,“殿下,您不必如此,当初在大理寺……”
“王爷!”
厉琳翩然而至,几乎贴着代王站住,柔声蜜意道:“侯夫人说太妃娘娘就在后院陪着李老夫人,她们也知道了这里的事,想必都吓得不轻,咱们去看看吧。”
代王点了点头。
厉琳满意一笑,仿佛这时才看到吉美瑾,“原来是嫂子,几日不见嫂子倒是容光焕发,想必哥哥在你的照顾下应该很快就会醒来,倒时外面对嫂子的传言也定会改观。”
吉美瑾如今对她连半丝笑容也不愿施舍,更遑论与她虚与委蛇。
面无表情道:“你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都没能将人唤醒,倒指望我这个进门才几月的外人,你可真有意思。”
见她毫不客气的开口就怼,厉琳惊了一瞬,便是代王也不免讶异,定定地瞧着吉美瑾,那表情比和她在一起时生动得多,厉琳更是恼恨。
不由冷笑道:“若嫂子的名声有你的嘴巴一样好,也就不用我这个出嫁女还替娘家操心。”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是用来吃饭还是喷粪那是人家的自由,就比如你要不要替娘家操心也是你的自由,和我有什么关系。”
厉琳脸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挂着温柔面具的脸难免扭曲,偏她自己并未注意,擡手朝她指来,厉声呵斥,“你就是这样当将军夫人的?言语粗鄙,行为不检,难怪人人都唾弃你鄙视你,你怎么还有脸在外乱晃!”
吉美瑾垂眸瞥了眼快指到鼻尖的手,面无表情道:“你就是这样当王府侧妃的?出言无状,举止蛮横,难怪你也只能当个侧妃,你怎么还有脸在代王面前无礼?”
“你!你这贱——”
“厉氏,退下!”
代王本不愿插.入妇人之见的争执,偏偏吉美瑾不是个讲规矩的,硬把他拉进来。
但他并不觉得冒犯,有些无奈的同时还觉得惊奇。他发现吉美瑾真的变了不少,从温柔大胆的妇人变成一点委屈都不受的带刺玫瑰。
真是有趣的很。
厉琳没想到代王会当着吉美瑾的面呵斥自己,虽声音不高,态度也不算严厉,但在厉琳看来和把她的脸面撕下来送到吉美瑾脚下踩无异。
不敢置信丶委屈丶嫉恨……种种情绪搅缠在一起,最终化成一股难以磨灭的恨意。
那股恨意在她胸膛里肆意冲撞却无法发泄,憋得她只能紧要牙关。又忍不住朝代王看去,却见他眼里闪烁着细碎的笑看着面前的女人,竟是……丝毫半点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厉琳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代王无法达成她的目的。
于是她低头认错,“请殿下恕罪,方才是妾身鲁莽,这才失礼,妾身以后不会了。”
代王淡淡道:“行了,你先去母妃处伺候吧。”
“是,妾身告退。”她行礼后乖顺退下。
吉美瑾看着她的背影,感叹她变脸速度之快,但也并不在意,和代王告辞后便带人离开。
代王目送她走出庭院,回身再去询问那对母女的事,此时那妇人的尸体已经被擡下去,那少女受了重伤正在医治。承义侯也让人将馀观请来,此时正神情灰败的守在一旁。
六尺已将事情查问的差不多,忙向代王禀告:“王爷,他们是太常寺少卿馀大人一家,自尽的是乔氏,那位小姐是馀大人家的独女。”
说着看了眼代王的神情,继续道:“这位馀小姐也是皇长孙尚未过门的未婚妻。”
代王眉眼不动,“为何自尽查明了吗?”
“说是为了馀小姐和皇长孙的婚事。自皇长孙的事情闹出来,馀家人一直忧心不已,后来乔氏的一位好友提议她想办法搭上人脉求见太后,太后仁善,也许愿意取消婚事。”
代王微微皱眉,“乔氏的好友是什么人?”
六尺已经查明,“是位小官家的夫人,她本身没什么特别,除了有些喜欢多管闲事,但她的女儿是桂花香三老爷家的大儿媳。”
这位三老爷就是太后和吴太妃本家的三叔,但两家是有生死大仇的。
代王眉眼微冷,“桂花巷里的这些年不是一直龟缩着,想必还不敢来害母妃。”
六尺想了想,迟疑道:“小的瞧着应当是个巧合,否则害得也该是太……”话未尽,已收到眼风,六尺立时闭嘴。
代王简单处理了这件事,毕竟牵涉太子和吴太妃,他可以站在吴太妃的立场保证不再追究,但太子是什么态度他不保证。
承义侯替馀观一家谢过,又亲自送他入了后院才匆匆转回。到底是在他母亲的寿宴上死了人,他这个主人家怎么也得跟进,但说起来也有些倒霉,可吴太妃本是好意,也挂不了谁。
代王进屋后,擡眼便见母妃正亲切的与厉氏说话。
厉氏也十足的恭敬和依赖,脸上的笑容温柔又谦卑,与之前刁蛮粗暴的模样判若两人。
脚下不由一顿,恰好厉琳转头看来,对上她仿佛带了面具一般的笑脸,代王眸色渐深。
吴太妃也朝他笑着,“仪儿,你这侧妃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儿,母妃可真是后悔没能早些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