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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崩

刚过初八,朝廷开印。

初十这天,吉美瑾的皇家礼仪学得差不多了,专程去宗人府过了考核,她的名字上了皇家玉牒,从此便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这是大好事,吉美瑾厚赏府里的仆从,自掏腰包给两处慈幼院定了两份肉菜和点心,曾嬷嬷特意替孩子和女人们回府感谢她。

厉梁宸当日没法陪同前往,傍晚回府后笑着说了恭喜,送上一箱子未经雕琢的璞玉,里面的玉石有大有小,有各种料子,厉梁宸让她喜欢什么自己去找人订做,吉美瑾很是喜欢。

眼看就要到十五,但厉琳这个出嫁女一直未曾回来,中途倒是派人送了年礼,给老夫人送了信,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老夫人还是有些挂心,但也能安心带大孙女。

正月十四这日,眼见天色渐晚,夜幕黯淡,颗颗星子悄悄爬上天空。巨大的钟声忽然震碎寂静的夜色,惊得整个京城都在惶恐。

所有人都下意识大张着耳朵数钟声,直到响了二十七下才停止。

这是大丧之音,竟是太后驾崩。

吉美瑾一时茫然,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好在上了玉牒后她有了掌事嬷嬷,正是当初教她规矩的谢嬷嬷。

她比曾嬷嬷年长,为人也更沈默寡言,行事与曾嬷嬷如出一辙的一丝不苟,不仅心细,而且很能担事却又从不多事。吉美瑾很满意她。

这会儿便显出有谢嬷嬷这样人物在的好处,她瞧出吉美瑾的迷茫,站出来道:“公主,还请立时换下身上鲜艳的衣裳丶首饰,卸掉妆容,您已是上了玉牒的公主,便是太后娘娘的子孙,是肯定要进宫为太后娘娘守灵的。”

吉美瑾立时找到方向,“好,其他的事也劳烦嬷嬷操劳。”

“公主请放心。”

吉美瑾进房里换衣裳的功夫,谢嬷嬷已经指挥下人们撤掉不合仪制的摆件丶装饰。又吩咐人在府里各处检查,督促仆从们循规蹈矩。

若是春夏之际,府里有那艳丽的花草也要处理了,要么收起来,要么打掉。

整个将军府很快变得不一样,少了颜色,看起来灰扑扑的。

吉美瑾又忙去清晖院,见老夫人和厉蕓已经换了衣裳,人有些惊慌,她安抚了几句,两人才冷静了些。

回去的时候谢嬷嬷说:“按规矩,老夫人也要进宫替太后守灵,不过奴婢瞧老夫人的身子……除非宫中有恩旨,否则公主和将军恐怕心里得有个准备。”

如今天气冷,尸身不会那么快腐化,因而停灵时长定然不短。

但同样的,隆冬时节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品级高的还好些,起码能跪在殿内,那些低品级的命妇只能跪在外头,虽然宫里肯定会搭棚子,也有火盆,但那点热度真不抵事,只怕要吃些苦头。

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床,无论如何也要进宫。

当朝的规矩已经宽松不少,据说前朝极其严厉,某一朝的太后驾崩后,连重病卧床的老太太也得擡进宫去,也不许命妇们结庐遮挡,一场殡仪,冻死跪死的人还真不算少。

吉美瑾把这事放在心上,打算等厉梁宸回来后提一提,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到时候关照下老夫人。

但才回到正房,前便有下人匆匆来报,说宫里来人了,传宫中旨意,命她立时进宫为太后守灵。

只要求她去,没有老夫人,想必两人不在一批。

她忙让谢嬷嬷看了眼周身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得到首肯后正要往前去,谢嬷嬷却递上来一个荷包,对她道:“公主,这里面有两条沾了姜汁的帕子,还有一包姜糖,您在宫里若是冷了可以含一块。”

吉美瑾忙接过,嘴里道谢。这些东西虽小,但很有用。

她带谢嬷嬷和章丹以及几位稳重的女护卫入宫,命荼白留守,待曾嬷嬷从慈幼院赶回来后和她一起护送老夫人入宫。

一行人去了前面,来传口谕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直接随她一起回宫。

此时天已经黑透,街道上看不见行人,来往巡逻的士兵却多了不少,他们的马车偶尔会遇上其他府上的,互相也不曾打招呼,皆沈默的往宫里去。

太后生前居住的是慈安宫,但遗体已经装殓,安置在朝天殿。

她到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少人,宫里到处挂着丧幡,灵堂也已经布置起来,由金丝楠木雕凿而成的巨大棺椁停在殿中,与她一般的皇子丶公主丶郡王丶郡主们等一众晚辈等在偏殿,到了时辰后会跟随帝后最后一次瞻仰太后遗容,接着封棺。

半个月前的团年宴上大家都见过,今日大多点头示意,不少与太后亲近的晚辈们都红了眼眶,甚至在一旁轻声啜泣。

吉美瑾与太后没什么感情,这会儿哭不出来但也要做出悲伤的样子。于是拿姜汁手帕擦了擦眼尾,便红着一双眼睛安静等在角落。

外面忽然传来些微的响动,有宫人来告诉各位贵主,是诵经的僧人到了。

谢嬷嬷在她耳边轻声道:“请的应当是建善寺的僧人,太后娘娘和吴太妃娘娘与那寺里的主持都熟悉。”

吉美瑾点了点头。

这时有宫人擡了几桶姜汤进来,一一奉给各位主子,“太子殿下特意叮嘱御膳房煮的,各位主子都饮一碗,暖暖身子。”

想到漫长冬夜的难熬,众人大多没有拒绝,吉美瑾也热热的喝了一碗。

又等了片刻,面带哀伤的太子丶代王丶礼王过来了,由他们打头,接着是按照年龄排序的公主们,吉美瑾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但她排在公主一行的最后,她的前面是一位六岁的小公主,旁边还有奶嬷嬷照看着。她后面是郡王丶郡主。

等他们走出偏院,便见对面的偏房里也走出一队人来,打头的是皇帝,他后面跟着的是与皇帝同一辈的宗室王爷丶郡王们。

皇帝一行人在前,他们在后,从棺椁的右边进入,瞻仰太后遗容后从左边出来。

等到他们晚辈进去时,吉美瑾冻得鼻头都红了,她前面的小公主更是险些冻哭,在奶嬷嬷好声好气的诱哄下才坚持下来。

吉美瑾见过死人,往上上辈子说,孤儿院里病死的院长丶后来长大后认识的同事,往近了说,上辈子被她杀死的贺安澜丶二丫。

每个人的死状都不同,当然她对死人也没什么研究,因而也看不出那穿着全大周最尊贵的朝服的老太太有什么不对。

只是觉得这位太后过于瘦了些,原本脸颊就瘦得凹陷下去,因为口中含珠,拉扯着脸部肌肉,那张脸更是瘦削得有些不忍看,几乎只剩皮包着骨头。

队伍里一直有不高不低的哭声响起,吉美瑾带着对死者最基本的尊重,打算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也只对那颗玉琀多看了两眼,正要收回目光就发现被玉琀撑开的嘴皮的色泽有些暗沈,暗得发紫。

但也只看过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这场瞻仰仪式快半个时辰才结束,等全部皇子皇孙走过,各自被引到相应的位置跪下。外面诵经的声音突然大起来,礼部的司仪肃穆启声,命人盖棺。

朝天殿里忽然哭声大涨,当先便是皇帝的一声悲戚高呼:“母后!儿的心好疼啊!”

“母后!”

“皇祖母!您别离开孙儿!”

“太后啊!”

吉美瑾也和众人一般匍匐在地,她避着人将姜汁狠狠擦到眼睛上,辣的眼泪汹涌而下,看起来真是伤心极了。

心里却在评判谁哭灵最富感情,谁的表演痕迹最重。

最终听来听去,除了几位太后生前疼爱的皇子公主,只有皇帝的悲痛有几分真切。

但她知道皇帝并不是太后所出,据说太后早年伤了身子,入宫后也曾怀过孕,但最终都没能留住。后来皇帝将一位失了母亲的小皇子抱到她跟前抚养,也算全了太后做母亲的心,这位小皇子便是如今的皇上。

即便不是亲母子,但养恩同样大过天,何况小皇子不仅被太后抚养长大,还继承大统,已是十分难得。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极少有人还能哭得出来,四处的丧幡扑簌簌的响着,合着道士的唱经声,安静却又有些躁动。

冬天的风呼呼的吹着,即便身上穿着厚实的冬袄,披着保暖的狐裘,垫着垫子,还有火盆烤着,但无处不在的寒风还是把人冻得瑟瑟发抖,尤其露在外面的脸都快冻僵了。

她这还是在殿内,那些品级低的跪在外面的只怕更难受。吉美瑾一边借着狐裘的遮挡揉着膝盖,一边暗暗咬牙坚持。

外面忽然传来躁动,殿内不少人听到动静下意识转身看去,等到窃窃私语传来,才知道有人晕过去了。

吉美瑾不由想到老夫人,也不知她能不能坚持。

她不由四处逡巡着,但大家都跪着,又被白色狐裘罩着,一时还真难找到。

好在她很快看到荼白,接着看到谢嬷嬷和老夫人,离她只有三排人,不过一个在中间,一个在边上。

吉美瑾正要回头,突然听见惊呼,就见不知谁家的女眷晃晃悠悠的爬起来,高昂着头哈哈大笑,四肢胡乱挥舞,状若癫狂,尖锐的声音响起诡异又骇人。

“啊哈哈哈……你该死啊,你真是该死啊……”

“何人在此猖狂,还不快把人压下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阴沈着脸指挥着那人的侍女。

然而那处的变故还未处理,又接连传来惊呼和哭喊,整个大殿陷入混乱。

“来人啊,我母亲晕过去了!”

“贱人!你这贱人!我就该早早掐死你!”

“护驾!羽林卫护驾!”

总管太监见事态不对,立即退到已经被人扶起的皇帝身前,有些阴柔的声音极力高喊,暂时压制住了殿内的杂乱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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