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解
“本王当时一直在她旁边,就听她念叨什么‘姜汤有问题,姜汤是太子命人送的’什么‘太子不会做这种事’,本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太子。”
皇帝看向吴太妃,“姨母,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吴太妃苦笑,“本宫的确说过这话。”
众人哗然,太子面上无异,礼王则诧异地看了眼代王,后者脸色铁青,敲不出是愤怒还是惶恐。
吴太妃神情哀伤地看向太后的棺椁,“本宫不是故意的,自从太后驾崩,本宫一直神情恍惚,事情发生后本宫也没心思多想,只是下意识的想到了最可能的事。”
这般解释倒也说的过去。
且没有直接证据,也不能随意定下他人的罪。
皇帝命大理寺卿负责此事,好在之前装姜汤的桶还没收走,里面是否有毒一查便知。
可其实现在调查对太子并不利,若没毒还好,但中间隔了这么久,谁也不知道那毒到底什么时候下的,因而若真有毒,太子嫌疑难清。
当然,也不排除的确是太子命人下毒的可能。
这时审问杀手的宫人前来覆命,“启禀陛下,他们招了。”
吉美瑾下意识看向吴太妃,她依然没什么异样。
皇帝淡声道:“说。”
“其中的头目说,是羽林卫中一位叫曹成凡的校尉私下找的他们,说太子殿下见您一直身体康健,不知道几时才能坐上皇位,又因为您宠爱代王丶礼王以及几位小皇孙,觉得您对太子不满,在筹划着换太子,因而想要提前取代陛下您。”
这时那位中年将领上前禀报道:“陛下,若是臣不曾记错,这位曹成凡曹校尉是去年加入羽林卫,当时是太子府上属官亲自来和臣打的招呼,说是太子妃的弟弟,让臣照顾一二。”
羽林卫中不乏高门子弟走恩荫进入,当然也有走其他关系的,这并不少见,因而这位将领说起十分大方。
但这话无异是太子参与其中的证据。
这回再也止不住下面人的眉眼官司,有大胆的已经悄悄议论起来。
此时皇帝问太子,“你有何话要说?”
太子躬身道:“回陛下,曹成凡的确是太子妃娘家弟弟,但是隔房叔叔家的儿子。只因早年曹成凡的母亲帮过太子妃,后来对方找上门,希望替曹成凡寻个出路,这事臣妻告诉了儿臣,儿臣考校过曹成凡后,发现他虽与读书一途上没什么天赋,却长于武技,儿臣以为,举贤不避亲,既然他有此能耐,儿臣也就顺势举荐他入羽林卫。”
“至于那些杀手所说之事,儿臣从未吩咐他,也不知他为何会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做出此等抄家灭罪之事。儿臣会安心等待朝廷调查之后,还儿臣一个清白。”
皇帝淡淡道:“若你真的没做过,自然谁也不能诬蔑你。但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你暂时呆在府中。”
“儿臣遵旨。”
随着大门开启的吱呀声响起,紧闭多时的朝天殿正门终于开了。
整齐的脚步声小跑着进入,与羽林卫不同穿着的士兵快速涌入,个个面无表情,手握腰间长刀,气势凛然,隐约还能闻到血腥味,吓得才松了口气的众人又变了脸色。
随即一位高大挺拔,身着铠甲,挎着长剑,抱着头盔的俊朗男人大步而来。他脸上的表情沈着肃穆,墨色披风被夜风吹起,荡出锐利凛冽的弧度。
但凡他走过的地方,人们下意识让开道路,于是他很快走到皇帝面前,恭敬跪下,“启禀陛下,京中反贼尽皆伏诛,恶首京卫司指挥使蔡敏丶京卫司指挥同知于同丶吏部郎中吴寿全丶羽林卫曹副将丶建善寺了德方丈等人皆已活捉。同时在建善寺地下室中发现大量的私铸兵器,其后山有一处私兵训练场,已被围剿。”
“另外,围在太子府丶代王府丶礼王府,以及诸位朝中重臣丶皇室宗亲府外的叛乱士兵全部伏诛。各府略有人员伤亡,但损失并不严重。”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被震得呆楞当场。
所以,不仅他们在这里九死一生,就连家里也不安生?
皇帝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赞赏道:“你做得不错。”
厉梁宸并不居功,“陛下过誉,微臣以为都要仰仗陛下运筹帷幄,同僚的通力合作。”
皇帝脸上笑容微深,“你们都是有功之臣,朕会记得,起来吧。”
“谢陛下。”
厉梁宸起身,退到皇帝一侧,他目光扫时恰好对上吉美瑾有些激动的神情,于是肃穆的神色瞬间收起,关切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时以老王爷为首的众位肱骨大臣忙向皇帝询问,“陛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听起来大周似乎经历了一场叛变,但他们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此时又是着急又是糊涂。
皇帝平静道:“就如各位听到的,有人费尽心机筹谋这样一场叛乱,若不是朕提前察觉,内外交困之下,只怕朕也不一定还能站在这里。”
说着,他转身,幽深的眸光看不清情绪,嗓音里多少带着些波澜,“您说是吗,姨母。”
“什么?是太妃?这一切都是太妃娘娘做的?”
“这怎么可能?太妃可是女子!”
“或许代王才是罪魁祸首!”
“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原因,吴太妃神色无异,但脸色是掩饰不住的苍白。此时她身边的人满是惶恐之色,甚至扶着她手臂的宫人手都在抖,唯有她平静的像是听了个故事。
她叹息道:“陛下,本宫只是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哪有本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姨母何必妄自菲薄,朕记得小的时候就常听母后夸赞您,说若您身为女子,便是为官为宰也当的。更何况,您还生了个不比朕差的儿子。”
吴太妃静默一瞬,面露哀伤,“姐姐自小就疼我,她说的话就如家中父母对子女的夸赞,如何能作数?至于仪儿……”
她淡笑着,“即便他在读书上有几分天赋,可无论心性还是手段,比你差得太远了。”
她适当的示弱,说话速度不紧不慢,就和平常人闲话家常般没什么不同,但始终不承认这件事。
皇帝的态度也很平常,“不久前朕才知道,那位您本该恨毒了的吴家老三,这些年通过结亲的方式默默在朝堂布下一张天罗地网,虽然都不算什么重要位置,但就连朕都没想到,当他们动起来的时候,竟然能牵动朝纲,险些让整个大周改天换地。”
他感叹着,“若叫他们成功了,那朕可真就成了周氏的罪人,便是到了地下也无颜得见各位祖宗。”
吴太妃微笑着,“陛下真是太谦虚了,您的乾坤手段那些虾兵蟹将岂会是对手。”
“是啊,如今这些只能算是虾兵蟹将,若是李谦还在,想必姨母谋划的胜算要大得多。”
吴太妃脸上的笑滞了下,吉美瑾看着她死死掐住宫人的手臂,那宫人疼得脸都白了,却一动不敢动。
吉美瑾十分同情,但同样一动不敢动。
满场数百人也同样不敢动,只有寒风吹过,灵幡噗噗作响,各处的灯笼摇晃着,火苗晃动,偶尔发出爆火星的劈啪声。
“当初,母后用养育朕的恩情来求得李氏一族从斩首变流放,为他们求得一线生机。那时朕就有些疑惑,母后宽和善良,却有底线,从不干涉政务,按理说也不会做出挟恩以报的事。但母后说,是因为李将军当年对你们姐妹二人有恩,恩人有难,如何能不报?”
“朕虽然答应了,但对当年的事忍不住好奇,所以命人去查了下。这才知道,李吴两家乃是至交,李家在吴家危难之时多次出手,李吴两家的孩子也自小相识,甚至当年若不是先皇一纸诏书宣姨母入宫为妃,只怕姨母会成为李家妇。”
此话一出,诸人虽不敢出声,但各种晦涩的眼神明里暗里落在吴太妃身上,后者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这时一直沈默的代王忽然出声,嗓音有些干涩,“皇兄,往事已矣,就不要再提了吧,否则与父皇名声有碍。”
皇帝顿时反应过来,他也是被气得狠了一时失了严谨。
于是看了眼代王,淡然颔首,“你说的对,这些不过往事罢了,不值一提。”
于是众人便知道,此事不可外传。
皇帝正要继续说,吴太妃却道:“本宫有些累了,想回宫略作休息,若是陛下没有证据,那本宫就先告辞了,否则本宫后面没有力气来替姐姐守灵。”
吴太妃冷着脸说完,也不管其他人,转身便要离开。
侍卫们不敢放行,吴太妃回头看了眼皇帝,声音没什么起伏,“陛下,本宫能否离开?”
皇帝看了她片刻,终于还是挥了挥手,侍卫们让开道路,吴太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
皇帝命礼王和总管太监协理朝天殿事务,又让羽林卫送太子和代王出宫,随即带着其他羽林卫以及那些宫人离开。
迟来的哀嚎和呼喊这时才沸腾起来,礼王来找厉梁宸借兵,他带来的都督府的兵便帮着清理朝天殿。
首要是打扫太后棺椁附近,然后将死了的人拖出去,伤者分男女集中在左右偏殿,早已等在外面的太医们纷纷而来,一时忙碌不堪。
清醒着完好的人不算多,吉美瑾勉强算一个。
一直提着的心神此时才敢松懈,身体顿时就软了下去,章丹忙将人扶住:“夫人!”
厉梁宸走过来,见老夫人和厉琳晕着暂时没有大碍,心里也松了口气。
忙从詹丹手里接过吉美瑾,问她,“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吉美瑾现在只想晕过去,但舌头疼得她根本晕不了,只能大着舌头道:“祥云,色头疼。”
“什么?”
吉美瑾不想再开口,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可才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强撑着精神推开她,拉来章丹靠着不说话了。
谢嬷嬷最是细心的人,这会儿便道:“回将军,夫人之前也中了药,原本早早就该晕过去,但夫人为了保持清醒咬了舌头,刚才说的应该是想晕,舌头疼。”
厉梁宸也不生气她嫌弃自己,忙让章丹将她背出去坐轿子,荼白背着老夫人,谢嬷嬷和曾嬷嬷一人扶着一个。
厉梁宸正要让跟进来的女护卫带走厉琳,礼王忙跑过来,为难道:“厉将军,不是我为难你,但是眼下的情况你也知道,只怕暂时不能让你把人带走。”
厉梁宸沈默了会儿,道:“既如此,我留下两位侍女照顾她吧,否则我母亲醒来也要担心。”
如今的局面已经不是两个侍女能够影响的,礼王爽快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会把人给你看好。”
厉梁宸带着其他人离开了,礼王找来两个宫人打算把厉琳擡走,谁知擡头就看见人已经醒了,只是脸色极其难看,阴阴地注视着厉梁宸离开的背影,眼里满是翻滚的恨意,瞧着让人瘆得慌。
礼王不禁皱眉,上前道:“你醒了?能走吗?”
厉琳立即垂下眼皮,再擡头时已经恢覆正常,“礼王殿下现在是要审问我吗?”
礼王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据他所知,代王叔的这位侧妃在殡仪开始没多久就晕了过去,所以照常理来说她并不知道后面的事,可这会儿才醒来就问是不是要审问她,可就有些意思了。
他温和道:“不着急,该问的时候自然会有人问你,不过眼下你暂时不能出宫,等会儿太医来给你检查后会安排你去休息会,其他的是你等着即可。”
厉琳没说什么,顺从的等着安排,低垂的眼里阴云翻滚,手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