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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因着凌夺许久没有在东宫住,皇宫里也依着凌昱的下令,省去了维护东宫的财力丶人力,只每个月派一群宫人来洒扫一番。

凌夺迈进东宫,入眼满是落叶枯枝,连带着东边的小湖都有泛黄之意,明明是他的宫苑,如今还需要曹德钦为他带路寻人。

“哎,太傅本是要告老还乡,皇上怎么也不同意,如今借着教导太子殿下之名,把他留在这东宫,除了有人来送饭,日常起居就一个宫女照料着。”曹德钦低声对凌夺说着。

凌夺都不住在东宫,什么教导之名,不过是囚禁罢了。

这囚禁来的莫名。

“父皇行事愈发让人琢磨不明白了。”凌夺加快了步子。

曹德钦避开了这个话题,随着他加快速度,“天色已暗,眼瞧着就要到下钥的时辰了,待会咱家命几个婢子来洒扫收拾一番,今晚殿下就在东宫歇下,跟太傅说说话吧。”

凌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曹德钦领着凌夺来到东宫西院处,这里有一座小祠堂,这个祠堂里祭着的,都是仙去的与他关系亲近的亲人,或是有过命交情之具尔。

“太傅如今住在此处,平日里在祠堂的东偏堂烧香拜佛,念经读文。”曹德钦说着,敲了敲祠堂的门。

门被缓缓打开,“吱呀”一声,显现出门后的一袭青袍。着青袍之人,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沟壑深深,手中拈着佛珠,一双眼里满是疑惑,似乎是在想谁会来此处。

这老者看着来人冠发整齐,玄黑衣衫上绣着鹤纹,腰上金带折射一刹夕晖,在看见他之后,掀袍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老师。”

太傅陆荇从门后走至门前,俯身将凌夺扶起:“怎行如此大礼啊!殿下,老臣参见殿下……”

凌夺忙搀住他,阻止他行礼:“老师,你腿脚不便,快些进去坐着吧。”

陆荇脸上有了慈爱的笑,牵住凌夺的手,引他到牌位前,祭了番礼,“曹总管今日怎可陪殿下来此处?”

曹德钦赔着笑道:“东宫毕竟太大,怕殿下不知道太傅在哪儿,皇上便命咱家领殿下来,不多待便要回去了。”

陆荇点点头,曹德钦与凌夺祭了礼,太傅便牵着凌夺手腕带他进佛堂席地而坐。

凌夺看着桌案上的书,“老师近日在读《清论》?这是幼时老师不让我读的东西。”

陆荇抚着胡须笑了,“《清论》清心,那时你尚且年幼,就是再长些,也不适合读这种书册,人有情绪丶有爱恨是好的,摒弃杂念也失去了许多对人生的体验。再者,你德才兼备,纵是杂念繁多,于谁也没有害处,只是苦了你自己。”

曹德钦也笑道:“老太傅说得对,这《清论》读得早了,也不会领会其中的涵义;读得迟了,自己心不静,读了也没用。只有真当清心寡欲之时,再去细品一番其中的理论,颇有作书之人在面前娓娓道来之感,那时才是真正的静心。”

“未想曹总管也读过此书。”陆荇赞许地看了曹德钦一眼,对他方才的言论颇为认同,这正是他想向凌夺表达之意。

“老师近日身体感觉如何?”

佛台烛光映亮凌夺半边脸,优越的棱角在忧虑里莫名显出两分弱态。

陆荇听了他这句寻常的关心,却好似略有所感,目光透出迟疑——他觉得凌夺询问他身体之外,似乎尚有话要说,他抚住胡须的手顿了顿,“年纪大了,未犯风寒却也少不得咳嗽,旁的也没什么。”

纵然身子骨真有什么不适也不会说,凌夺点头,“明日学生唤来御医为老师诊脉。”

陆荇正要推拒,又听见凌夺说:“其实学生今日来,是近日颇觉困惑,想着老师或许能为学生答疑。”

陆荇将手搭在盘坐的腿上,手中佛珠轻转,“殿下,且问便是。”

陆荇的目光和善又带着怜爱,这种目光只会在落在凌夺身上时才展露,望向他人时,总是清明严肃的。

这一点,站在一旁的曹德钦最看得清楚。他瞧着陆荇疼惜地看着凌夺脸上的伤,凌夺似乎在思虑着该怎么开口,却迟迟未吐出一个字来。

“殿下,不如借此难得见面的机会,将心中困惑一吐为快,也好叫老臣将问题听个明白。”

“老师,”凌夺对上陆荇的目光,“学生好像……重活了一次。”

实在不是凌夺故作神秘开不了口,而是这般离奇的事,怎么开口?若不提到重生这茬,许多问题也没法开口问。

“重活了一次。”陆荇覆述了一遍,“这般心境,殿下应该早有领会,人无非就是打碎了重铸,血肉混在七情六欲的挣扎里一次次死而覆生罢了,殿下早已通透,莫非是遇见了从未有过的难处,才忍不住感慨一番?”

虽然觉得凌夺不是这般的性子,但对于凌夺的撒娇需要安慰之态,陆荇还是很乐意瞧一瞧的。

毕竟宽慰人不是难事,看太子殿下如小孩般嘤呀叫苦,才算是生平乐事。

可陆荇显然是会错了意。

但凌夺不在乎,凌夺向来喜欢听陆荇说话,或许是许久未见,又许久没听过陆荇的教导,这种在太傅面前可安心依赖的感觉今晚尤为强烈。

既然一时解释不清楚重生这档事,换个说法提问也未尝不可。

“学生发现以往敬重的人,似乎犯了大错。可学生竟一时无法参透,眼睛所见丶心中所感,是否是真正的答案。”凌夺滞了一瞬,“——不想承认的答案。”

陆荇收回目光,为自己与凌夺添了茶。谁人听不出——凌夺能这么问,便是心中已经有数,陆荇将茶盏放到凌夺面前,“殿下说的,是圣上吧。”

陆荇看着凌夺双手接过茶盏,又沏了一杯,递给曹德钦,“老臣在此处呆的太久了,外头的事,一概不知了。殿下在老臣面前本不必遮掩着说话。”

“是,老师。”凌夺放下茶盏。

陆荇看了曹德钦一眼。

曹德钦便跪坐在凌夺身后,对陆荇道:“皇上将太傅囚在此处本就不妥,而且……”

见凌夺不语,曹德钦索性将徐州之事一并讲给了陆荇听。

陆荇听了,神色凝重,看着凌夺,“所以,你困惑在何处?你对圣上的行事,有什么见解?”

“说来荒谬,学生曾做过一个梦,梦中学生并未知晓徐州真正内情,梦中的阮御史,他早已入狱,学生设计救了他的嫡女,自以为已是赐了宽容。如今梦外再看,与梦中情景截然不同,仿佛从前相信的事,竟是另外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

“你觉得圣上与你记忆中的不一样。”陆荇了然道,“老臣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遥想圣上尚且年少时,老臣便受恩托,引导圣上做人临政,那时的圣上也有些固执偏执,后来年岁愈长,行事愈发荒唐。老臣没有精力了,眼见如此,老臣只想逃避,告老还乡。如今想来,就算真是逃走,待老臣身死也无颜见太上皇啊……”

曹德钦作揖道:“陆太傅不必惭愧,太上皇经陆太傅辅佐,太子殿下受太傅教导,皆是明经擢秀,德爱礼智。就是当今圣上,用了偏激的法子将您留在宫中,也是因为不舍得太傅别朝而去。”

陆荇摇头叹息,擡手示意曹德钦不必再宽慰,看着凌夺:“你作何打算?”

曹德钦接话道:“太傅,您劝劝殿下吧,咱家实在是劝不住。徐州一事,殿下出了个主意,让咱家在圣上耳旁,有意引导圣上怀疑殿下有反叛之心,让圣上的注意力归至殿下身上,不去关注阮家父子。”

“这些天,殿下所行之事——无论是私自前往徐州,还是写信给驭南大将军,抑或是持剑见君…或许还有许多咱家不知晓的动作,诸如此类,皆是为了加重圣上对殿下的忌惮啊。届时待查清阮家父子无罪,圣上或许就会放了阮家父子,倘若不然,殿下便以左符相胁,那时圣上已经忌惮殿下,为了收回殿下的左符,必然会同意放了阮家父子。”

陆荇痛心道,“殿下,您的生母本就不是如今的皇后,太子之位尚且因为自幼的克己守礼,在旁人放纵身心时,你尚且勤学苦读,昼夜练武,从未懈怠才得了圣上的看重。如今这般行事,也不一定能将人救出来。老臣早年就同殿下讲过,无论是何种功绩,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些人,救不了,就不必救。”

门外有人敲门道:“曹公公,皇上传您回去。”

曹德钦起身向陆荇与凌夺行礼,陆荇点点头,“去吧。”

凌夺看向曹德钦躬着背退下的身形,恍然想到母后去世时的那场大雪,曹德钦也是这般退出寝殿,敞开宫门,现出外头一片得白茫,白茫之中琨景提着裙匆匆赶来,摔倒在雪里,凝血泪的眼看向跪在榻边的凌夺。

正在凌夺恍惚间,陆荇已经来到凌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凌夺收回思绪,“老师。”

陆荇没有说话,凌夺沈默着侧转过身来,面对着陆荇,将头抵靠在陆荇胸前。

陆荇抚过他的发,“老臣此一生,辅佐过两位皇帝,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太子殿下。唉,可是老臣老了,也不知还能陪殿下多久……”

“老师。”凌夺低低唤出一声。

陆荇知道自己说丧气话,惹殿下烦恼,轻笑着掩了过去,似乎感受到腿上衣料渗进的滴滴温热,“殿下,老臣还没看见您娶妻,尚且还不忍心两手一摊驾鹤西去。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幸得见此好事……”

凌夺被他逗趣儿得笑了一声,“娶妻,向来不是学生能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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