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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里有一条小道,可以穿到第一坊,届时可去我宅中暂住。”许牧打开地窖门,低声急切道。
“岂非是从狼口入虎穴?”回燕看着淮璎。
淮璎眯眼瞧了瞧许牧,看见这厮倒让她神台清明了起来。
淮璎拉住回燕,走出了屋子。
许牧上前一步,“阮淮璎!”
淮璎没有理她,而是拉着回燕往街道走去,直面那些搜人的官兵。
官兵们见这两个女子泰然自若地走向他们,狐疑地举起棍子,“你们什么人!胆敢在宵禁时在坊间乱窜!”
阮淮璎微微擡了擡下颌,“大胆,我乃太子昭训,今日来此处拜访好友故而误了宵禁时辰,还不速速送我回箫园?”
若说官兵恐怕会怀疑她是不是昭训,但是听到她说“回箫园”,便由不得他们信不信了。
倘若眼前这女子是个冒充的,岂敢往箫园去?
官兵对视一眼,慌忙低下头,行了一礼,“这就派马车来接昭训。”
回燕躲在淮璎身后,低声道:“还有这般好处。”
其实淮璎也不确定有没有这层好处,不然她早就去冒这个险。
她胸口处藏着的休书似乎随着她的话一阵起伏,沾染了她浸湿衣襟的汗。
许牧从屋子中走出来,由于宵禁只是不许过坊,譬如从清安坊到泸水坊去。但是若只是在清安坊中走街过巷还是可以的,所以守着淮璎的官兵看见许牧也没什么反应。
许牧走到淮璎身后,“阮昭训,在下还是好心劝你一句,莫要去给殿下拖后腿。”
末了,许牧又补充道,“是认为上一回自己做的蠢事还不够伤殿下脑筋吗?”
许牧的话左耳入,右耳出,淮璎强迫自己理清思绪。
目前她从旁人话里的得知的两个信息:其一便是殿下所说,让她好好待在凌祁渊院中;其二,便是许牧所说,莫去给殿下拖后腿。
依照凌夺方才的态度,他恐怕是认为她心里有凌祁渊;
而倘若许牧和凌祁渊囚禁她所合谋的是同一件事,许牧不应该是把她送走,而是应该送回凌祁渊囚禁她的院落。
那么,造成京中险情的,很有可能是因为凌祁渊与凌夺的对峙。
因此,凌祁渊囚禁她,…是为了牵制住凌夺?
若是如此,凌夺方才为何不带她走?
淮璎抵着下颌,不停思索着。
凌夺方才所说的话——
“孤当时强行将你擡入箫园,是真的…很想将你留在身边。不问你的心意,不管你的推拒,甚至可笑到,怨你。”
“抱歉,淮璎。”
“淮璎,孤听说了你舍命去救小九的事。待在他身边,你开心吗?”
……
所以,即使是凌祁渊为了牵制凌夺而囚禁了淮璎,凌夺却是因为误以为她对凌祁渊有意,不愿再强行将她留在身边,所以方才才没有带她走?
那么,许牧此举又是为什么呢?
淮璎转过身来,面向许牧,“我要回箫园,我要在殿下身边。”
许牧被她的话说的怔楞在原地,从她的目光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许牧回想起,当初他与淮璎定亲时,淮璎字句都透着理智——譬如对未来的规划,又或者无所谓他做什么的宽容。
他想,今日如果她的夫君换成是他,淮璎也会这么选择——留在夫君的身边。
可他与凌夺,明明有种…于她而言,性质不一样之处了。
所以,许牧不解。为什么凌夺能得到她的眷顾?他从前以为,淮璎只有理智的打算,只有接受现实的顺从。
可方才她说出要留在凌夺身边时,仿若是眼睛给出的答案。
她有理智的比较过后果吗?若是有的话,就不会做出这个选择——毕竟现在一切的优势,都是在凌祁渊这一方。
还是说,她方才在思考的时候,整颗心,都是偏向凌夺的呢?
“为什么。”许牧低低问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选择在他身边?”
淮璎牵着回燕往马车处走去,
“大约是因为,他是我的夫君。”
许牧苦笑着摇了摇头。
撒谎。
……
马车上,淮璎看着回燕,“你是从何处得知我在这个院子里的?又是怎么想到的办法救我出去?”
回燕思索着,“我原是在家中呆着,忽然有人说要见我,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她告诉我的。只是她知道的似乎也不是很多。”
淮璎点点头,知道的不是很多那是自然的,这个院子恐怕只有凌祁渊最了解。
回燕又接着道,“所以我自作主张,搭了张梯子,偷偷往院子里瞧,正巧看见你在院中坐着,身后还有两个婢女守着。我猜想,这两个婢女应该是监视你的,不然你没有道理不回箫园,也没有道理要靠人来传信说你在何处,所以我丢了个石子进去,好让你意识到有人来救你了。”
“这个院子外没有多馀的人手,只有偶尔路过的好像是来监视这个院子的,但是他们只是会绕着转一圈便离去。”
淮璎了然,想来是因为若是守在院外,无疑是告诉旁人这个院子在囚禁人的,那也太高调了。
再者轮守淮璎的已是高手,所以没有必要再在院外派人守一圈。
“所以我对姨娘说我发现了你的踪迹,她本来就希望我跟着你,自然对我去寻你没有什么异议。我这才能在子时之时在院外接应你。”
话罢,回燕又问淮璎,“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关在这个院子里?殿下待你不好?”
淮璎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会我会带你进箫园,你安分些。”
回燕乖顺地点了点头。
.
御寝中,明懿与殊妃跪在床榻旁的纱帘后。
高台之下,数位朝廷重臣默然伫立。
其中便有丞相丶各部尚书丶既命府卿丶阴司门主管丶紫林军统领丶御史大夫等。
没办法,朝事不能一直拖着,也该让他们知道皇帝病重之态。
凌祁渊跪在龙榻旁,握住凌昱的手。
“凌夺还没有来吗?”凌昱嗓音沙哑至极,仿佛说一句话都要从五脏六腑中借助不少灵气。
凌祁渊红着一双眼睛,“父皇,太子哥哥下午时来过,那时父皇还在歇着,太子哥哥便问臣要了阮昭训的位置,然后去寻昭训了。”
“…”凌昱张大双目看向床帐顶,“一个女子,倒比病重的父亲重要。皆说朕治理的大晋,孝道为先,真是贻笑大方啊…”
帐外的几位重臣听见此话,皆摇头叹气。
太子不孝,仿佛已经不必赘述,从这一声声叹息中就可以听得。
丞相好奇道,“太子昭训,为何要问王爷要位置啊?”
凌祁渊仍背对着丞相,跪向凌昱,只不过口中在回覆着丞相的话,“丞相有所不知,我自去了南域,太子一路追杀,我迫不得已,才劫走昭训以作庇护。”
“父皇…”凌祁渊伤心地唤了一声,然后扶住自己肩膀,原本跪着的身子跌坐下去,“儿臣鲁莽,还请父皇降罪。”
殊妃赶紧上前来,扶住凌祁渊,向凌昱道,“皇上,小九才从虎口脱险,险些将命交代在南域,此时浑身皆是如刀山上滚过般的伤痕,身子有些遭不住…”
“母妃,别再说了,父皇榻前,岂容儿臣寻借口耍滑?便是跪杀在此处,也是儿臣对父皇的该尽的孝道。”
凌昱似乎是笑了一声,一道鲜血便从张着的嘴角溢出,凌祁渊慌忙用手帕替凌昱擦去。
此时不能哭,否则便有诅咒之意,凌祁渊只能强忍住眼里的泪,“父皇,您好生歇息,会好起来的。”
凌昱微微侧眼,正要开口,便听见曹德钦通传道:“太子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殿外那道身影吸引而去,凌昱擡起手来,对凌祁渊道,
“来,扶朕起来。”
凌祁渊用袖背擦了擦眼睛,“是,父皇。”
凌昱坐不稳,索性拍了拍他身边的床榻,对扶着他的凌祁渊道,“来,坐上来。”
这样凌祁渊能更好支撑住他的身体。
凌祁渊虽知道他的意思,还是犹豫道,“父皇,这不合规矩。”
哪有和皇帝坐一个座的道理。
“朕让你坐你便坐。”
“是。”
两人话语间,凌夺已经绕过向他行礼的重臣与姝妃,来到凌昱身前,掀袍跪地,“儿臣向父皇丶母后请安。”
“说说吧,凌夺。去南域都做了些什么?”凌昱似乎是精气神过于不足,此刻虽坐着,也闭目养神起来。
“儿臣…只查了些关于私兵铸甲的事。”
凌昱眉头蹙了蹙,“朕现在身子不好,没得和你说废话的时间。小九身上的伤,如何解释?”
“而且,当时小九尚未离京,同朕共食,用过了你耗费国之精力八百里加急送回的特产。这是小九唯一与朕共用过的餐食,此后朕之病症初有迹象,不久后小九便也毒发,好在阮昭训为他寻来了大夫救治,此事,阮昭训或可做人证。”
凌夺垂着头,“儿臣一概不知。”
“好一个…”凌昱说着,由于情绪起伏又猛烈咳嗽起来,凌祁渊慌忙替他顺着气,凌昱摆摆手。
丞相在此时站了出来,“太子近年行事确实愈发荒唐,推拒册立太子妃一事,先纳昭训,且还带昭训行军南域;皇上生病不在榻前伺候,也不管落下的国事,跑去寻昭训不知做些何事。”
既命府卿冷哼一声,“齐王遇刺一事,刺客共有五人,太子带回的军士过兖关时,经彻查,除去陪太子殿下办事时不幸罹难的一名军士,确实刚好少了五人。只是特产一事,首发之地的军士已经开不了口,无法证实是否是太子殿下主命送回这毒物。”
明懿在纱帘后开口,“你二人说的不对吧?皇上所中之毒是慢性毒,莫说不能证明这特产有毒与否丶是否是太子殿下所命人八百里加急运回;只用过一次那所谓的特产,就能让毒渗入五脏六腑之中?”
明懿也学着既命府卿的语气冷哼了一声,“所谓昭训祸水一事,册立太子妃无非是为了巩固权势,开枝散叶;太子选择先纳昭训,绵延子嗣,不愿为了巩固权势而去选择一个有家世背景的女子有何不对?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带昭训行军,不恰巧也是不误国事的同时也尽了孝心?
皇上尚且在歇息时,太子选择去看被小九劫走的昭训是否安然无恙,不也是证明太子有情有义?所谓不管国事,太子现在不是回来了?”
“皇后娘娘倒是巧舌如簧,颠倒黑白。”顾平忠冷笑连连。
明懿擡着下颌,一眼也不觑那些老汉,“构陷太子,可曾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凌昱暴喝一声,“你这悍妇,朕还没死,你倒做起朕的主来了!”
这声暴喝,所威厉程度恐怕不及往日身体尚好时的一半,可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地都在震动,惹出一阵惊心的晕眩。
凌祁渊只是微楞了一瞬,慌忙抚着凌昱的背,“父皇。”
凌昱鼻孔张了张,深吐出一口气,“退下,朕需要歇息了。”
顺了顺气,凌昱又道,“传翰林院编修——不,传许牧。”
翰林院编修有拟旨之责,凌昱忽然改口,恐怕是想起这编修阮淮铭乃是阮昭训嫡亲的兄长。
凌祁渊看向凌夺,低眼笑了笑。
凌昱只是想要一个废太子的台阶,而不关乎这台阶立不立得稳,是不是真材实料。
凌昱,不在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