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越走后不久,我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挣扎半天,最终还是勉强捯饬了一下自己,然后连夜开车赶往a城。
我很担心叶知秋。
丧母之痛,我深有体会。
毕竟,从出生开始,牙牙学语丶穿衣吃饭都是这个名为“母亲”的女人悉心教导,没有母亲的痛苦分娩,就不会有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们总是以为时间很长,一切还来得及,却总是在不断错过,然后懊悔愧疚。
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少无知,以为母亲会如约来s市从此一家团聚,却未料那次医院一别竟是天人相隔,甚至直到母亲临终,我都未能相伴身旁。
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车窗上,像离人蜿蜒而下的泪水。
7月份,注定是一个充满离别伤怀味道的季节。
我与叶知秋,我们二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女人,都在7月与我们分离,从此再也不覆相见。
开车抵达记忆中的破旧小区时,已是深夜。一片漆黑中,只有零零星星的窗口还亮着灯,小区里的大部分居民都早已安然入睡。
我摸黑上了叶知秋家,敲门时却意外的发现门内闹哄哄的,声音大到我在楼道都听得见。
开门的是个我不认识的上了年纪的眼镜男,见我杵在门口,脸上青紫一片,不由惊疑道:“你哪位?”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好,楼上的邻居?叶知秋的男人?于是死气沈沈的跟眼镜男大眼对小眼。
“理非,你来了。”叶知秋面色苍白的从里屋走出来,迎我进去,然后对眼镜男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我的朋友,陈理非。”
走进客厅后才发现闹哄哄的原因是来了好多从未见过的男男女女,有上了年纪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长眉细眼的中年妇女,也有探头探脑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以及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的妙龄少女,众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讨论着出丧的事宜。
“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淑娟突发高血压去了,我们这些亲戚也很难过,这不立刻就赶过来了。但是,这丧葬钱……”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为难的瞥了一眼眼镜男。
眼镜男会心的说:“我姐就这样突然的去了,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很难过,但是实在是经济能力有限……”
原来他是叶母的弟弟,叶知秋的舅舅。
叶知秋抿了抿唇,说:“舅舅丶舅母,丧葬钱,我自己出得起。”
“唉,这孩子,你舅舅舅母又不是说一分钱都不出……”茶几旁边的一个啤酒肚中年男人笑眯眯的说,细小的眼缝中精光一闪:“大不了我这当叔叔的跟你出了算了,只不过上次我拜托你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啊?”
这番话听得我更是云里雾里,看来亲戚多了也是个麻烦。
“爸,你就别催知秋哥了!”沙发上的妙龄少女娇嗔道。
“医院方面的事,我这个做医生的也不好插手,何况最近真的不怎么招人。”叶知秋皱眉解释道。
啤酒肚中年男人的脸色瞬息万变,恨铁不成钢道:“上次我托你邀你们那个张副院长出来吃次饭你都不肯,这怎么可能办的好事呢?我家小媛只不过是想进你们医院当个护士而已,不是难事吧?”
……
眼看话题越来越偏,我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叶阿姨现在尸骨未寒,大家就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不大好吧?”
叶知秋感激的望了我一眼,看得出来,他实在应付不了这些亲戚的刁难。
“你又是哪根葱?!”叶知秋的舅母狐疑的打量我,不屑道:“这是我们叶家的事,与你无关吧?”
“我以前就住在这楼上,跟知秋一起长大,叶阿姨待我不薄,我来祭拜下她,也不为过吧。”我也隐隐有了发怒的征兆,大晚上的,一群俗人俗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道公鸭嗓突然□□来:“你是理非哥,对吧?!”
大学生模样的毛头小子兴奋的冲过来,我一脸茫然的望着他,叶知秋出言提醒:“他是松子,初中的时候还跟我们一起玩过游戏机。”
松子?还松鼠呢?这都哪号人物啊?我完全没印象了。
松子一脸崇拜的围着我问东问西,然后果不其然触了霉头:“理非哥,好多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潇洒,只是,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真想封住他的嘴,叶知秋的舅舅清了清嗓子:“小松,你给我过来,这么大人了,还没个正形。”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商讨丧葬事宜。”穿金戴银的叶知秋舅母打了个呵欠,起身告辞。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先回去了,大家都是亲戚,你现在困难,叔叔会尽力帮你,日后,你可不要忘了叔叔啊。”啤酒肚中年男人意有所指道,随即带着大小姐模样的女儿走向门外。
……
不一会儿,众人便走了个干净,原本拥挤的屋子在此刻也显得空空荡荡,多了一丝寂寞的意味。
叶知秋疲惫的掩面而坐,客厅香案上摆放的叶母黑白遗像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我叹口气,也坐下来,揽住他瘦弱的肩安慰道:“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
我以为他会哭泣,但是他没有。叶知秋只是把头埋在我怀里,一语不发,十指却紧紧的抓住我,用力到指节发白。
“理非……我只有你了。”宛如梦呓般,叶知秋擡起那张清新苍白如午夜寂静盛开的昙花一样的美丽脸庞,痴痴的幽幽的望向我。
心猛地一颤,我沈默以对,手臂却满是保护意味的抱紧了怀中这个轻盈的身体。
第二天,云销雨霁后,阳光静静的洒下来,微风拂过,一派清朗。
时隔数日,我再一次来到了芳凄山,只不过这次是跟随浩浩荡荡一大帮人。
芳凄山墓园对面,既是芳凄山殡仪馆。
叶母的遗体定在今天上午10点火化,碍于身份原因,我就没有陪叶知秋去进行最后的遗体告别。
等待是漫长的,直到下午一点左右,叶知秋才捧着一方小小的骨灰盒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
墓地已经定好,将骨灰盒放入以后,请几个有血缘关系的长辈盖棺就算大功告成了。
原本叽叽喳喳的众人到了墓园里,也不免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亡灵。
简单的祭拜仪式过后,就是流水的酒席宴会。
a城这里的传统是无论红白喜事,至少都要在家里或者在酒店里摆上几桌宴请感谢帮忙捧场的宾客的。
于是傍晚,我们就坐在了a城颇负盛名的海鲜楼。
等待上菜的片刻,实在难以忍受叶家亲戚的问东问西,我借口抽烟而去了洗手间。弯腰在水龙头前洗脸后,擡起湿漉漉的脸,正寻思着在哪里找纸巾的时候,一张纸巾就递到了我眼前。
是叶知秋。
我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擦干脸后,他歉意又疲惫一笑:“累了吧,我亲戚他们就这样,希望你不要在意。”
“真是不容易——我是指你还得忍受这样一群聒噪又吝啬的亲戚。”我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叶知秋笑笑,垂下眼帘,说:“早就习惯了。”
落寞的模样让我不由回忆起童年那个因为身体柔弱而总是被大孩子欺负嫌弃的小男孩,面对责难苛刻,永远不争不辩,只是安静又孤单的站在一边,就像路边风中的铃兰一样坚韧清香。
我靠近他,低头吻上了那片形状姣好的薄唇。
叶知秋长长的羽睫微微颤抖着,然后温柔的回应起我这个突如其来却显得格外温情脉脉的吻。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一道音调拔高的女声打破了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